乌云犹如大火升腾的团团浓烟,在昏暗的天空缓慢浮动。在这样的一个深夜,一个人匆匆穿过街道,走到柯察金家的小屋前,小心翼翼地敲着窗框。
保尔睡得正沉。外面还在固执地敲着窗子。
保尔猛地跳下床,“谁?”他朝外面的人影问了一声。
窗外的人影晃了一下,用压低了的粗嗓门说:“是我,朱赫莱。”
“我到你家借宿来了,小弟弟,行吗?”他小声地问。
“当然行,那还用说!”保尔友好地回答,“你就从窗口爬进来吧!”
朱赫莱粗壮的身体从窗口挤了进来,并警觉地看了看外面,同时在屋里巡视了一圈。保尔告诉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朱赫莱这才放心,提高了嗓音说:“小弟弟,那帮吃人的野兽正在到处抓我。刚才,我正回住处,走到板棚旁边一瞧,有个家伙藏在院子里,身子紧贴大树,可是刺刀露在外面,让我看见了。我就跑到你家来了。”
水兵朱赫莱已经两次遇险,他像关进铁笼的猛兽一样,暂时待在这间小屋里。他对那些蹂躏乌克兰大地的匪帮充满了仇恨。现在他就利用这段难得闲着的时间,把自己的满腔怒火和憎恨都讲给如饥似渴地听他讲话的保尔。
朱赫莱讲得鲜明生动,通俗易懂。保尔从他那里懂得了只有一个党不屈不挠地同所有财主做斗争,这个党就是布尔什维克党。
费奥多尔·朱赫莱,这位强壮有力的革命战士,久经狂风巨浪考验的舰队水兵,坚强的布尔什维克,对年轻的锅炉工保尔讲述着严峻的生活真理。保尔两眼紧紧地盯着他,听得入了神。
朱赫莱每天傍晚出去,深夜才回来。有一天,朱赫莱一夜没有回来,保尔模糊地预感到出了什么事情,他慌忙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他去他的好朋友克利姆卡家,又到谢廖沙家,希望从他的朋友那里打听到朱赫莱的消息,可是他们也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又赶紧回到家,看朱赫莱有没有回来。他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左思右想,一种说不出来的力量推动他走向板棚,他拨开蜘蛛网,从棚顶的角落里取出早已从砖窑那转移过来的那支曼利赫尔手枪。
保尔把手枪装到口袋里,忐忑不安地往镇上走去。当他走到公路十字路口上一个废弃的售货亭时,他看见两个人从拐角后面走出来,上了大路。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矮壮的、宽肩膀的工人,他敞着上衣,露出里面的水手衫,黑色的帽子低低地压住前额,一只眼睛又青又肿。
在他后面约三步远,是一个穿灰军装的佩特留拉匪兵,腰带上挂着两盒子弹,刺刀尖几乎抵着前面那个人的后背。
保尔马上认出了走在前面的就是朱赫莱。他的两只脚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再也挪不动了。
“怎么办?”
在最后一分钟,他才骤然想起口袋里的手枪。等他们走过去,朝这个端枪的家伙背后放一枪,朱赫莱就能得救。瞬间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他想到朱赫莱对他说的:“干这种事,需要的是勇敢坚强的阶级弟兄……”
保尔迅速朝后面瞥了一眼,通往城里的大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前面的路上,有一个穿春季短大衣的女人急急忙忙地走着。她不会碍事的。
保尔走到公路边上。当他们相距只有几步远的时候,朱赫莱也看见了保尔。
“喂,快走,再磨蹭我就给你两枪托!”押送兵用刺耳的假嗓子尖声吆喝着。
保尔怕引起黄胡子匪兵的疑心,赶紧背过身,让朱赫莱走过去,好像他对这两个人毫不在意似的。
正在这时,他的脑子里突然又钻出一个令人不安的想法:“要是我这一枪打偏了,子弹说不定会打中朱赫莱……”
那个匪兵已经走到他身旁,事到临头,已不容多想了。
当黄胡子押送兵走到保尔跟前的时候,保尔使足全身的力气猛地向他扑去,狠命地把他压到地上,刺刀“啪嗒”一声碰在石头路面上。匪兵没有想到会有人袭击,愣了一下。接着他立刻尽全力往回夺枪,可保尔的身体就像一块重重的石头一样压在枪上,死也不松手。突然一声枪响,子弹打在石头上,蹦起来,落到路旁的壕沟里去了。
朱赫莱这时也回过神来,看见押送兵正狂怒地从保尔手里往回夺枪。朱赫莱两个箭步,蹿到他们跟前,他抡起拳头,朝押送兵的头上打去。紧接着,那个家伙的脸上又挨了两下铅一样沉重的打击。他松手放开躺在地上的保尔,像一只装满粮食的口袋,滚进了壕沟。
还是那双强有力的手,把保尔从地上扶了起来。
保尔完全没有想到会被捕。
保尔和朱赫莱先是逃到好友克利姆卡家,然后又去看了谢廖沙,朱赫莱就留在克利姆卡家,好等天黑混出城去。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的呢?”保尔一直想不明白,“当时路上并没有人啊!”不管保尔怎么想不通,他还是得跟着那帮匪兵走。从家里到司令部这一路上的遭遇,保尔永远也忘不了: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天空布满了乌云。匪兵们推搡他,从背后或两侧对他不停地拳打脚踢,打得他头晕脑胀。然后把他带到了监狱。
这一夜保尔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了很多,想到自己第一次参加斗争,终于成为一名战士,这就是他值得骄傲的地方。但是令他懊恼的是,他刚刚迈出第一步,就像老鼠一样被捉住关在笼子里。
黑暗逐渐退却,黎明已经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