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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珍贵照片

家里破天荒地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他叫张国涛。是金积人,在吴忠文化局工作,来时身穿中山装,还带来一个皮匣子。听他对母亲说,那里面装的就是能给人拍影子的机器。

吃过饭,他果真神气十足地为我们全家照了一张珍贵的相片!这张照片便成了我父母一辈子唯一留下的永久纪念。

瞧,就在那幢低矮破旧的房檐下,我好奇地看着前方那个陌生的客人和那架神奇的照相机开始有些害怕了……不过幸好旁边还有稳如泰山的父亲和站在身后的哥哥做保镖。否则,我还真想从母亲的胸前溜下去,跑他个无影无踪,让你照不成!

真奇怪,坐哥哥制作的那辆木轮车不害怕,怎么见了外来的陌生人和照相机就想躲藏呢?

由于家中又添了一个女娃娃,变成了五口人,很明显父亲肩上的担子加重了……可是他却有一双勤劳的大手,好像任何苦难都压不垮他健壮如牛的脊梁……

父亲一边放羊一边拔芨芨,成捆成捆地往回扛。几十天下来,房子后面那个新中国成立前马富祥圈过牛羊的场地里,一行行,一排排便摆满了芨芨,就像列队整装待发的士兵英姿飒爽,威武雄壮……

芨芨在大西北的黄土高原上可以说是一种极富生命力的植物。它具有一种抗旱抗碱,抗击风暴,且能屈能伸,坚忍不拔的优秀品质。

它可以盖房当撑柴,还能编成五花八门的框子、背篼、绳索,盛粮食的囤子,甚至还可以压到井里去圈井,扎成洗锅用的刷子,栽成扫帚清扫场院……人若是嘴馋了,一群群的娃娃们都喜欢拔它的芨芨胡子(幼芽)当南方的甘蔗吃。只因它的味道甜丝丝的,也很清脆。

隔三岔五,父亲就借别人的猎枪,发挥一下旧军人特有的本领——打上一只野黄羊扛回来,让母亲炖上……

黄羊肉味道美,但肉丝很粗,炖它的时候得费点工夫!灶火里少不了茅头根和红柳棒,单凭沙蒿柴劲头不大,火力不旺……所以,父亲回家总要背柴禾。久而久之,门前快要堆成一座山了,日日月月,年复一年就是这样默默地放羊,不停的砍柴,一座柴山化成了灰烬,又垒起了一座山啊!

一只黄羊足有好几十斤重呢!一家人一下子是吃不完的,热心肠的母亲总要送给邻居们一些,让大家都尝尝鲜,享享口福。

有时,父亲干脆就不用枪,而是练就了一套过硬的棍棒术——“棒打窝中兔”巧妙地利用羊群做掩护(因兔子见了羊是不跑的),看准兔窝,当羊群经过目击点的一刹那间,只听嗖一声!棒落人到,兔子被击倒在地了……

父亲立马摘下腰刀,虔诚地念一声比斯明俩安拉胡,拉合买提(怜恤)兔子就这样安祥地走了。

平时,母亲总爱做一些麻子窝头。这东西越吃越香,越吃越想啃,吃到最后一家人全睡着了……其实并不是睡着,按现代医学的说法叫食物中毒。因为麻子是一种油种作物。它本身就含有一种十分诱人的有毒色素。少量吃一些还可以,但吃多了就一定会让你东倒西歪变成醉八仙。说来也怪,这种东西还从未听到毒死人的情况发生。人人都在食用,户户离不开它。用麻油来炒菜,炸油饼,点灯……若是牛羊得了什么急症一类的灌上几两下去也就通了。

有一回,天刚亮邻居大爹马英举的女儿阿依舍跑进屋里喊着问我母亲要麻子窝头。我妈就将剩下的两个全给她了。还在被窝里睡觉的我着急了,一个蹦子就跳下炕去追她!什么都没穿,光着屁股呢!她竟然比我这个男子汉还快,跑得起劲的当儿,就见她妈来了。就赶忙调转方向,跑到瓜地里藏了起来。

一直等她娘儿俩走了,我揪了一个哈密瓜猫着腰跑回了家……

母亲微笑着骂我:“你没羞,看谁家的男娃娃光着股子追人家丫头要吃的。快把裤子穿上。”

由此可见,麻子窝头的魅力非同一般。吸引力真大!

大妹哈车喊着要剩下的黄米黏饭。母亲对她说:“你进厨房拿小勺子,妈还和面呢。”没想到她跑进去之后半天没出来。不一会儿只听哇哇哭声。我和母亲连忙推门一看:她却坐在锅台上,脚伸进锅里去了……原来她爬上锅台为了能够取上勺子,一不小心踢翻了锅盖,一只脚掉进了沸腾的滚水里。当母亲把小妹的脚从近百十度的开水中捞出来时,她那只左脚全烫起了足有核桃大的水泡。

母亲急出了一头冷汗:“这可咋办呢?医院还在马家墙框子,等送到那儿,娃疼完了。”

我急中生智:“妈,马英举大爹家有给羊用的红汞(红药水)要点抹上看行不。”

母亲听我这么一说,赶忙跑过去把药拿来了。

果然好东西,真灵!擦洗之后头半夜水泡全消了……

当时,我还不懂得这东西就是今天医学上称之为碘酒的药品。它的功能是:清热、泻火、杀菌、消毒,促进血液循环和肌肤再生!

小妹的烫伤逐渐好了,母亲对我说:“看样子我的娃就是灵,将来长大了好好念书,别像你爹一天光知道放羊,有啥出息。”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永远铭记住了母亲的这句话!

这是句会让我受用一生的话。

自从邻居阿依舍能替大人到东井上驮水那天起,我就想:她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她行我更行!于是,这天早上我见她走井上,就跑去对母亲说:“妈,我也要和阿依舍去驮水。”

母亲答应了我的请求,我连忙牵来了毛驴,搭上水鞍子和木桶,然后拍了一下驴屁股:

“嘚儿驾!”不一会儿我就追上了她。

“我的妈呀!阿依舍,你看那沙坝上……”

“哦,是骆驼呀!”阿依舍好像有点不在乎的意思。

说时迟,那时快,在我们快要到达井上的时候,这群骆驼迎着我俩狂奔而来!

“这东西咋还追人呢?”

“啊呀,快跑吧。”

我和阿依舍丢开了毛驴,拼命地往回跑!

最后,快到家门时转过头一看:哈,驴。

它也跟着跑回来了,只是驴背上什么也不见了。这畜牲竟然把水桶扔掉了。远远看见一匹骆驼趴在水桶上来回晃荡,还有一匹骆驼伏在水鞍子上摇来摆去……

我们俩被这群庞然大物的行动惊呆了,望了好久,才回到屋里问母亲:“妈,你知道骆驼为啥要追人呢?”

“噢,你两个都还小,当然怕了,它追人是想和你们耍一耍,结果没追上它就要耍脾气上火了,不管碰上啥都是这种德行。”

夜深人静,父亲说:“听南山坡有狼的嚎叫声。”我也听见了。

听到野狼的嚎叫声,我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久久不能入睡……母亲把我抱在怀里轻轻地唱起了一段让我终身难以忘怀的童谣:

噢噢,娃娃睡觉觉

隔山来了个老道道

头上戴个花帽帽

腰里系个草葽葽

身上穿个小花袍

嘴里吹个小号号

在母亲温暖的怀里不知觉中我酣然入睡了……

谁知,第二天父亲一开羊圈门,才发现到处都是血淋淋的羊尾巴。他弯下腰一边拾着一边数着,一共是三十八只羊尾巴!

“这群不知死活的黑几瓦尼(畜物)等明儿个老子非一枪崩了你们不可。”父亲愤愤地骂了一句就把羊尾巴用衣襟裹到屋里去了。

“爹,狼为啥不吃肉,光咬尾巴呢?”

“嘿嘿!看你这娃傻不傻,狼人肉都吃,还能不吃羊肉。它光啃尾巴不吃肉,是因为我养的羊比狼厉害。你看那个带铃铛的领头羊——海里,它就是这二百多只羊群的司令官,昨黑了若不是它打头阵,恐怕早就降下白俩(灾难)哩!父亲的话是千真万确的!他说的那个领头的大将军海里就是名不虚传呀!平日里有两个大人骑在它身上不但压不倒它,而且还健步如飞一往无前!”

啊,羊中之王,天下无敌!

若不是父亲的解答,我还不晓得羊群里也有英雄呀!尽管他没有文化,更不是什么哲学家,仅仅只是一个孤独的牧羊人。但是父亲放的领头羊海里的那种不畏强暴的抗争精神,深深刻进了我童年时代的记忆。

我从心底里敬佩自己的父亲!执意跟着他要去滩里找狼。他答应让我跟在羊群的后面向着西圈那边走去。到滩里时父亲又告诉我说:“狼大白天轻易见不着,等到夜里才出来。有时大白天也碰上,狼一见人就站定不走了,蹲在远处瞪着人,一旦人装着不看它的时候,它就夹着尾巴逃跑了。”

听了父亲的这番话,我似乎觉得自己勇敢了许多,一溜烟跑到了沙梁上对西边张望:一个非常庞大的黑糊糊的东西展现在眼前!独自一个人跑了过去,沿着那个比房子还要高大的东西转了一圈,终于发现了一道梯子,于是就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哦,这东西太好了,是谁把它扔在这不管了呢?站在上头,我看见了父亲放了一群像天上星星一样多的羊,阳光,沙滩,绿草,白云,蓝天尽收眼底而又一望无边啊!

带着这样的一种好奇心,我跑到父亲跟前问他:“爹,那是啥东西,真高呀!”

“噢,那是当年苏联人丢掉的一台机器,人家不跟咱中国人好了就回家了。临走的时候油都快钻出来了。人家为了不让咱们的人沾光,就故意把钻头扔到井底下,又用石灰(水泥)把井口封死了,小的都拿走了,只留下这个大家伙。”

我被这台庞大的机器震撼了!多可惜呀!

真正懂得这偌大的机器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是伟大科学技术的创造,还是以后走进学校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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