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之所以不愿沿用湘军名号,是因为他向来不甘屈居曾国藩之下,决心自辟乾坤。在楚军组建过程中,他也确实总结和吸收了湘军的经验教训,从而使楚军具有一些不同于湘军的特色。
在士兵来源上,左宗棠改变了楚军兵勇的籍贯构成,其所部多为“沅、湘、沣、资之产”,即士兵来自湖南各府县,而不像曾国藩、曾国荃兄弟那样主要招收湘乡籍者。左宗棠认为,曾氏兄弟的招兵方法有很大弊病,“无论一县难供数省之用,且一处有挫,士气均衰”实在不高明。在营官的选用上,曾国藩的选材标准是“第一要才堪治民”,他摒弃旧绿营兵将弁和一般武夫,各营“悉以文员领军”,即所谓“使儒生领农民”。这些封建士人一旦羽毛丰满,就会像左宗棠那样另立门户。因为按照清朝职官制度,文员积功擢升,可由州县、道府、两司而巡抚、总督,自行开府统管一省或数省军政。其实际权位可以很快比肩甚至超过仅有侍郎虚衔的曾国藩。连曾国藩也哀叹这些人‘不肯寄人篱下”,“不愿在鄙人一脚下盘旋”。左宗棠则吸取了曾国藩的教训,在选任营官时是“以勇敢朴实为宗”“多用武人”。在最初的营官中,除亲兵队长张声恒系农村三家村塾师出身外,其他如罗近秋、黄少春等均为湘军勇丁出身,朱明亮为地方团练小武官出身。他们大都是以“骁勇”见长的“武夫”。论官职,最大的是副将,其余是游击、都司、千总等,以后积功升一迁,最高爬到提督,依然归督抚节制,也就只能在左宗棠“脚下盘旋”。唯独营务处(相当于后世的参谋长)由义员主持。正职王开化,系王錱从弟,由他总理全军营务,副职刘典、杨昌浚,都是与左宗棠一样恪守程朱理学的“诚笃廉谨之士”。这是出于管理军队和参谋军务的实际需要,但每遇要事,还须由左宗棠“独断”,权力仍在他这个主帅手里。
楚军在将弁构成上的这个特点,其好处是不致因为部将自立门户而削弱力量。以后左宗棠转战各地,所部皆能随征。但是,其部属后来能晋升高级官职的很少,所以在湘淮系的派系争夺中,左宗棠一系的政治势力最小,致使左宗棠在统治集团内部斗争中常处于寡助无援的境地。在编制上,采取营、总哨、旗等多种形式,新军四营基本上按照旧湘军编制,每营官兵500人;四总哨,每哨官兵320余名;老湘营四旗,每旗官兵360人;另立精锐八队,每队25人,作为主帅的亲兵,又每营旗配置长夫200名,担运军需。楚军的长夫比湘军每营营夫多20人,其目的在于可使军队行动迅速,不致过多地骚扰地方,减少军队与地方的矛盾。各营战后减员时,可随时从长夫中去挑选补充勇丁,以保持军队的战斗力。招募工作一开始,左宗棠就规定,“火勇、长夫等各须一律精壮朴实,毋得以吸食洋烟及酗酒、赌博市井无赖之徒充数。”这些做法,大体上仿照曾国藩创定的湘军营制,又兼采王錱制定的“老湘营”旗制。
这样,楚军就形成了混杂的编制,可以各随其习,各扬其长。此外,关于将弁待遇,营官“坐粮每月二千五百余,行粮每月二千八百,散勇每名每月四两二钱(火勇一钱,长夫一钱),召募成军,每月口食钱每名百文”。召募经费、军装以及一月坐粮、一月行料总计约需银六七万两,均由湖南巡抚拨款。
六千楚军成军后,总管营务由王开化担任,宁乡刘典和湘乡杨昌浚分别担任副手。其实,他们三人正是楚军的开山大将。
杨昌浚(1826—1897),字石泉,号镜涵,又号壶天老人,道光六年(1826年)九月初九出生于湖南省湘乡县神童乡丰乐三十八都。他自幼家贫如洗,其父亲杨仲明是乡村的普通手工艺人。道光十五年,他9岁时母亲病丧。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杨昌浚往左氏芭蕉山馆拜罗泽南为师,学习程朱理学和武艺。咸丰元年(1851年),他考中生员。
咸丰二年(1852年),太平军进入湖南,他跟随罗泽南在籍组织团练。咸丰四年(1852年)夏天,他跟随罗泽南转战湖北;十月,罗泽南率湘军所部攻太平军于田家镇对岸半壁山,杨昌浚逞勇先登,罗部接连攻下广济、黄梅,杨亦“积功”为训导(县学教官副职)。咸丰六年(1856年),他与刘蓉在家乡办理团防,升教授(府学教官);这年,他父亲去世,回家守孝三年。
杨昌浚跟着左宗棠干了几十年,为之出了大力气。杨为新编的楚军管后勤,当时湖南已被多年兵战弄得公私尽枯,但左宗棠说,他个人可以节俭,而军队不能缺少花销,官兵的饷俸不能少于湘勇。
湘楚等团练军队的饷源国家全不负责,曾国藩为军饷吃尽了苦头,但湘军的待遇确实很高。绿营军虽是国家的正规军,守备部队每兵月钱一两,作战部队一两五钱,骑兵月俸二两,而湘军士兵月俸六两,将领更高,“将五百人者则岁入三千,统万人者岁入六万金”。左宗棠也想与湘军一般,但很难做到了,由于多年战争,地方上的钱已枯竭了。杨昌浚苦搜苦刮,才给士兵凑足月钱四两多,这个数也不算少了。每月全军的开销也要七八万两,巡抚骆秉章和杨昌浚拼命搜刮,才勉强维持。军队的困难,让左宗棠感到苦楚,也养成了他的勤俭习惯,使他的楚军上下较为廉洁,这也是想贪没得贪的客观现实所造成的。
取得皖南胜利
楚军成军后,拉到城郊金盆岭训练。练兵为了打仗,当时前线正在处处血战,因此左宗棠对新兵的训练很严格,偷懒者重打四十军棍,开小差者斩。紧张训练一个多月后,于咸丰十年八月八日(1860年9月22日),左宗棠奉命率楚军开赴江西。从此他就由幕后指挥策划而杀上了镇压农民起义的第一线。
还在左宗棠招募楚军的时候,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部由贵州进入四川,清廷因左宗棠善于用兵,拟派左宗棠率部入川,阻击石达开。但是左宗棠考虑到楚军刚刚组建,人数不多,而四川军政大权又掌握在总督满洲贵族崇实手中,人地两生,自己“资望既浅,事权不属,欲提数千之众专讨贼之事,是何异以寸胶而救黄河之昏乎”,他决不愿将自己的这点血本白白送掉,特向胡林翼明确表示:“我志在平吴,不在入蜀。”其时曾国藩已实授两江总督,欲留左宗棠相助,自然也不同意派左军入川。胡林翼也认为他们的事业在长江下游,所以写信给左宗棠说:“公入蜀则恐气类孤而功不成”,又写信给郭嵩焘说:“季公得林翼与涤丈左右辅翼,必成大功,独入蜀中非所宜也。”于是,曾、胡等人纷纷陈奏。在这些实力派的反对下,清廷准其按原定方案留在湖南镇压太平天国,改派湖南巡抚骆秉章督办四川军务。
当时的形势急迫,湘军与太平军的战斗达到了白热化,哪一方稍微松懈,都将导致全线瓦解。
自太平军陈玉成、李秀成两员年轻将领统军,咸丰八年八月大败江北大营德兴阿、胜保军,歼敌5000人;随后进军浦口,歼敌万余,破了清军的江北大营。十月,陈、李两军进攻安徽当时省会庐州,在三河镇全歼湘军大将李续宾湘军精锐7000人,光被皇帝加封的官员就被打死400多人。咸丰九年,陈、李两部向皖南纵深发展,占领了皖南所有乡镇。而杨秀清之弟杨辅清部也由福建挺入江西,围攻景德镇,支援皖南,图谋江西。
咸丰十年初,干王洪仁玕、忠王李秀成、英王陈玉成、侍王李世贤等,定下围魏救赵之策,派李秀成兵进杭州,牵动江南大营,然后回师进攻江南大营。
果不其然,这么一打,清军迅速回师江南大营,咸丰十年二月,李秀成兵进杭州,打死巡抚罗遵殿,江南大营分兵救杭州。李秀成回师,与陈玉成、李世贤、杨辅清合攻江南大营,一举攻破,钦差大臣和春、提督张国梁、巡抚王有壬败死。江南、江北大营瓦解,李秀成经营苏南和浙北、陈玉成兵进安徽、杨辅清等回师江西。太平军的战斗,又出现了如咸丰六年前的一个大好局面。
江南大营被攻破之时,左宗棠尚在宿松大营。左、曾对此事有过议论,曾国藩向来喜怒不形言表,只说四五万人马,经营七八年,十多天被毁了,不堪设想呀!
左宗棠却直言:“有何遗憾的!这个脓包早晚要被点穿,早点戳破太好了!”
曾国藩的三角眼直望着左宗棠。左宗棠话既出口便收不住:“江南大营早已腐败不堪,将官贪侵,士兵嫖赌。两江总督何桂清想借之成为中兴名臣,朝廷倚之为干城,却把湘军不当回事。真是蝉翼为重,千钧为轻。如今江南大营覆灭,我看他皇帝老子还依靠谁去!”
曾国藩见他口无遮拦,但所言者却是他心里想的。咸丰帝外怕洋人,内惧汉官,早在六年前,湘军攻克武汉,咸丰已下了谕旨,授他湖北巡抚,未待他写好辞折便又收了回去。
如今江南大营瓦解,何桂清临阵脱逃,咸丰急得寝食俱废,与肃顺商量让谁做两江总督。咸丰说让胡林翼去做,让曾国藩做湖北巡抚。肃顺奏称,六年前已授过他湖北巡抚,然后收回,如今再授之此职,显得皇上恩德不重,不如直接以曾为江督,曾胡二人感情甚洽,二人合作,东南的事一定可以做好。
曾国藩知道内情之后,内心十分愤懑:自己领湘军冲杀这么多年,在四顾无人时,皇帝仍不肯放权给他,宁可把江督授给胡林翼。皇帝对他寡恩如此!自己憋在肚子里,真不如左宗棠骂出来痛快。
曾国藩既得两江总督之位,控制了长江两岸的局面,便让左宗棠率楚军下江西,他专力进攻安徽。
左宗棠也深知,此时是自己乘势而起之时,便听从曾国藩,挥师入江西。
1860年9月末,楚军进入江西。一路与小股太平军接触,打了几个胜仗,11月初抵达景德镇。太平军从南康、赣州挺进景德镇,左宗棠派王开琳率军迎战,三战三捷。太平军再攻德兴,左宗棠派王开化、杨昌浚在香墩埋伏,奇袭得胜,占领德兴。两天后,又在婺源击败太平军,打得德兴、婺源太平军败回浙江。
左宗棠出师实战,尽得全胜。
由于湘军全力攻皖南,包围了陈玉成的驻地安庆。安庆是南京西南的重要门户,据长江中游,扼鄂、豫、苏、浙、赣五省咽喉。太平军为解安庆之围,以陈玉成、李秀成两军沿江西进攻武汉,以便牵动包围安庆的湘军。
但是,曾国藩深知安庆的重要性,他宁可冒武汉被破之险,而绝不撤安庆之围。
于是,在长江两岸,再度出现了血战。这次血战,左宗棠的楚军发挥了很大作用。
“西征”南路大军三十万由李秀成、李世贤、黄文金等将领率带,由苏南、浙江经江西向武汉推进。黄文金数万人一路西进,接连攻克彭泽、昌都、鄱阳。攻克婺源后,左宗棠准备进攻徽州。他见黄文金攻势猛烈,便收兵回守景德镇、婺源、浮梁,堵击黄文金的西进。
黄文金绰号黄老虎,少年即参加太平军金田起义,作战十分英勇,是攻破江南大营的主将之一。12月中旬,黄文金五万人马与楚军战于马鞍山,左宗棠趁其立足未稳,发起猛攻,取得胜利。
黄文金自然不肯认输,整军再战。曾国藩驻守祁门,闻左宗棠与黄老虎大战,知楚军兵力不足,楚军如果失败,黄文金兵进祁门,包围安庆的大计将受到极大影响。
太平军准备再度大举进攻,曾国藩急忙调鲍超部队增援。鲍超是有名的勇将,左宗棠则善于谋略,二人定下一计,由鲍超率部正面出击,楚军守屯,另外派一支人马埋伏后路。1871年1月,性子急躁的黄文金欺楚军兵力单薄,冒着大雪进攻楚军。鲍超性子更急,催军迎战。黄文金只顾迎击鲍军,而其进路突为楚军所阻。鲍军如风雷之势,向黄文金发起攻击,一举歼灭其4000余人。左、鲍率部乘胜追击,连占德兴、广信。楚军这一胜利,使祁门湘军转危为安,曾国藩亦绝处逢生。于是他上奏清廷,为左宗棠表功,“以数千新集之众,破十倍凶悍之贼,因地利以审敌情,蓄机势以作士气,实属深明将略,度越时贤”,“臣在祁门,三面皆贼,仅留景德一线之路以通接济,该逆欲得甘心,赖左宗棠之谋,鲍超之勇,以守则固,以战则胜,乃得大挫凶锋,化险为夷”。清廷下诏给予嘉勉,并提升左宗棠为太常寺卿,改帮办江南军务。
左宗棠成了两江总督军务的副统帅。
曾国藩令他留在江西,防止太平军向皖南增兵,这在军事上称“围点打援”,曾国藩包围安庆一点,左宗棠打击向安徽增援的太平军。
左宗棠在江西的作战突出其战略特点,这就是乐平、景德镇、婺源战后,夏炘为他总结的“得尺则尺,得寸则寸”的特点。夏炘是左宗棠在江西作战中交的朋友,夏经常和左讨论学问和兵法,为他筹粮筹饷。夏炘了解左军的战斗情形,也深知了左氏的作风。左军的作战,扎扎实实,步步为营,艰忍耐苦,既“慎于前攻,亦慎于后顾”。攻下一地则坚决守住,使所取之地不断扩大,由点成面,成为一块巩固的根据地。
夏炘的总结是有见地的。左宗棠在江西的攻守确实如此,他攻下江西重镇,巩固驻守,成为湘军进攻皖南的大后方,为之打击太平军的援军,为之供应粮饷,使湘军战败了皖南的陈玉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