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开学以来的第一个周末,虽然是在高一年级,但星期六的上午要照常上课,据说这是个传统。景楠并不情愿牺牲休息的时间,去看陈老师的那一副古板面孔,还有邱老师超级多的课堂笔记,但是李天宇的牢骚却更让他受不了。不过,好在邱老师的态度比班主任陈老师温和得多,也更懂得亲近学生,这一点的确无可挑剔。
中午,景楠回到了家,吃完午饭后,他睡了开学以来第一个安稳的午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竟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
“哎,开学第一个周末,还是应该出去放松一下呀。”他自言自语道。
在这种精神的感召之下,景楠穿上衣服,向学校走去,满心希望能够在校园里散散步。
一路上,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虽然老师总是拿古圣先贤的名言教育他们,无论在怎样的逆境之中,都要做一个快乐的人。但自从高一入学开始,他果真就没有快乐过。
上个学期刚刚进入高中,还没有文理分科;和其他优生一样,景楠凭着“优异”的中考成绩进入了峡江一中的王牌实验班,而且也被当成了理科高手。景楠记得,从那时候开始,每天听着物理受力分析,背着化学元素规律,一遍又一遍,似乎也没个尽头。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虽然身处实验班,但景楠的理科成绩却永远徘徊在全年级的中等水平;好在他还听说,自命不凡的李天宇的数理化成绩全都在年级里垫底,想到这里,景楠真觉得好笑,因为李天宇还总是无所谓地说:“反正以后转文科,怕谁啊!”
就在那个时候,景楠渐渐发现李天宇的思维方式似乎与别人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至少,在成绩那么优异的学生里,没人愿意去文科班摇头晃脑,整天背诵历史政治。但李天宇情愿如此。景楠还记得,当时学校的竞赛辅导培训班招生时,老师说这可以提升解题能力,又可以高考加分,名额便顿时爆满。
李天宇无动于衷,只是有事无事地嘲笑“全科王”陈晴,因为他把“数理化生”都报上了。但半个月之后,陈晴便狼狈退出了竞赛补习。
那一次,李天宇说他是“爱因斯坦的欲望,猪的脑袋”,从此他们便开始整日磕磕碰碰的了。
陈晴常常见他在数理化课堂上看课外书。
一次物理课上,李天宇如法炮制,于是陈晴便给正在授课的吴毅老师比了一个手势,老师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突然停下来严厉地问道:“哼,有些人很过分,就是想学文科是不是嘛?像你们那样,以后根本就找不到饭碗的,想法不要太天真了吧。”
“哈哈,吴同志,你是怕我们以后没有了饭碗给你拿去要饭吧!”李天宇索性直接在座位上嚷了起来,之后全班一片哄笑。
陈晴笑得最开心。
吴老师的脸都气绿了。
景楠知道,这位物理老师来头不小,他从事物理教学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大约在八年前的时候,海校长用重金把他从峡江省内的一所重点中学里聘用过来,在那时候,这已经算是海校长刚刚上任不久之后的大动作了。
大家万万没有想到,吴老师刚刚来到学校之后不久,就培养出了峡江一中历史上第一位进入物理学国家奥林匹克集训队的学生,这让全校师生都佩服至极。据说,海校长在庆功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吴毅便意外得到了50万元人民币的奖金。
但那时候的峡江一中刚刚从山穷水尽中摆脱出来,到处都需要用钱,50万可不是小数目。所以,吴老师凭着奖金“声名鹊起”,地位非同一般,在学校里面谁都敬他三分,而现在李天宇竟然如此不买账,真的让他很感意外。
但靠着这件事,李天宇也终于“臭名昭著”了。
后来,像许多理科生一样,为了更高的分数,景楠违背了自己的兴趣和愿望,向着现实低头妥协,进入了文科实验班。
谁都知道,文科选择面窄,知识也不实用,将来上大学的去向无非是经济、法律和外语。因此,只要是理科成绩好,没有人是愿意选择文科的。
但是当时的班主任老师的一句话始终萦绕在景楠心头:“选择文科还是理科,最根本的依据应该在于,到底在哪一个学科上更有把握考取最好的大学!”
这句话如座右铭,深深刻在景楠心里,并随时随地告诉他,高中三年应该做些什么。
辛苦三年,考上一流的大学,为自己今后的人生打下最坚实的基础。
也是从那时开始,景楠才知道,峡江一中的文科底蕴如此深厚,从二零零二年开始,已经连续产生了三位高考文科状元,其中的二零零五年是文理科双状元,想到这里,他也开始慢慢接受自己的这个决定了。
冬日的下午,妩媚动人的阳光,轻轻拂弄着你,好像正与无比悠闲的人们做着一场游戏,徜徉在这样的情境中,正好享受一段难得的休闲时光。景楠看到,校园里的树木是不少的,新教学楼与老学生宿舍交相辉映,在这片不大的天地里,共同构筑成了一幅难得的冬日沐光图。
不久,他漫步到操场上,看见学校的某个篮球架下面站着一个人,走近了看,是李天宇在打篮球,他来回带球上篮,好像一直没有停歇。
“他的瘾可真大啊。”景楠小声嘀咕着。
“喂,同学,过来与我一起玩吧!”
“对不起,我从来不打篮球的。”景楠向后退了几步,有意躲闪着,几天前的不愉快已经忘记了,可景楠他的确是不懂篮球。
“哎呀,那样生活就少了许多乐趣呀。”
李天宇收起篮球,慢慢向景楠走来,嘴里还说着:“我一个人在这,无聊死了,不知道你感觉怎么样?”
“就是作业太多了——你怎么不找同学一起玩呀?”
“嗨,你没看见吗,我们班几乎全部都是女生,都跟你一样啊,没几个会篮球的,”李天宇似乎有几分不屑. “还是去找别的班吧!”
果然如此!
“你为啥来文科班呢?”李天宇又问,“貌似没几个人真想来呢。”
“还有什么为什么呀,不就是因为成绩不好嘛。”景楠不耐烦了。
“哦,看来你也是‘北大狂’呀——说实话,虽然是实验班,但对未来照样懵懵懂懂,大家跟风罢了,其实,我对这里的生活毫不在乎,也对那些人没啥兴趣,所以,我还是劝你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人生吧。”
“未来?太遥远了,我还没想过呢,现在这么忙,以后再说那些吧——嘿,你是不是总和那个叫谭熹的小女孩在一起,那天晚自习下了以后还吵架了吧。咦,你们到底是谁在追谁啊?”景楠笑了一下。
“什么,就那个小女生吗,幼稚!”李天宇似乎不高兴了。
景楠刚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李天宇早已奔向篮球架,起跳,投篮,一气呵成。篮球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然后应声入网。
“好!”
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赞叹声。
看来,李天宇果然召集了篮球队员,在今天参加训练。
景楠不禁暗暗佩服他的勇气。
“咦,你为什么不在周末安排正式的比赛,而只是训练一下呢?”
“哼,比赛,我才不在周末举行呢,我就是要在下周的课间举行比赛,把峡江一中的耻辱展示给那帮人看看!”李天宇忿忿地说。
景楠无言。
在不远处教学楼的方向,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夹着公文包走进了一间会议室。
“那不是海校长吗,周末了,他还来做什么?”景楠在心中默默地问自己。
在景楠儿时的回忆中,峡江虽是省会城市,在全国却不富裕,教育当然也很落后,但那位名叫海皎月的校长改变了这一切,也就是从他上任开始,这所本来名不见经传的重点中学慢慢发展成了享誉全市乃至全省的名校。景楠的父母也欣然接受了在峡江的新工作;但他清楚,父母的到来,并不是为了更多的发财机会,而是希望自己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而峡江一中毫无疑问成为了首选。
从来到学校的时候开始,海皎月这个名字就已经深深印入了景楠的心里。在峡江市的教育界,可以不知道教育局的局长是谁,却不可以不知道海校长的名字。据说,峡江一中的新教学楼就是在他上任的第二年破土动工的。似乎,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学校的状况开始有了变化,这种变化最开始细微,而后慢慢突出,最后使得整个学校,乃至全社会都感到眼前一亮。所以,海校长在峡江是公众人物,关注他的人很多,而他身上的“看点”也很多。有人说,他出身读书人家庭,家教很好;有人说,他的父辈在建国后以及文革期间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因此家道中落;还有人说,海校长是位雅士,酷爱书法,且收藏有很多字画,而他的名字也是从曹操的《短歌行》中间来的。
“皎皎如月,何时可掇”。
景楠猜一定是这句。
校长是不是也和学生一样,整天忙忙碌碌,总有做不完的事呢?或者,海校长比学生还要忙很多。景楠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听说,峡江一中最近在筹建国际学校,这在市里也是头一回,不过此事好像是由一位姓李的主任来操作的。
唉,当校长真好,有事可以麻烦下属,可是眼前的高考,由谁来替我完成呢?景楠琢磨着。
冬日里,天色暗淡的时候往往很早,而在高中时代,最不可以浪费的就是时间,景楠打算回家吃晚饭,匆匆赶到校门,他却遇到了从宿舍里走出来的谭熹。
“你好,请问这是去吃饭吗?”
每次见到她的时候,景楠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与泼辣女孩相比,她似乎是女生中少见的温文尔雅的类型,开朗又羞怯的她每次见到别人总是会主动打招呼,。
“啊,我正要回家吃饭的。”
“好,那再见啦!”她挥了挥手,慢慢转过身,悠然走向远处,那步伐轻盈,像低低垂过水面的柳条,没有一丝的痕迹,两只纤细的小手白嫩透红,微微摆动着让景楠忍不住回头,看见她在粉红色高领毛衣与牛仔裤遮掩下的优雅身姿是那么地娇小动人,景楠想与她再攀谈几句,于是脱口而出:“哦,李天宇就在不远处的操场上打篮球,看来他真是要比赛了。我刚才还与他说话呢。”
没有想到的是,这句话竟然让她站住了,她转过身来用大大的眼睛望着景楠,那张雪白得没有一丝瑕疵的脸颊真是让他难忘,她的脸似乎红了一些,表情既是惊讶也是惆怅,忽然,她伸出右手,掌心朝外挡在嘴唇上,轻轻说了声:“啊,对不起。”就低下了头,眼睛望着地面,然后下意识地伸出了左手对着景楠挥了挥,似乎不好意思再看他的脸。
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景楠一时不知所措,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跑开了,
景楠想象着,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冬日的黄昏中,陪伴着校园里的枯树。
多少年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灵的颤抖,这种颤抖的感觉隐隐约约却又有些刻骨铭心,在景楠的思想里有了一种让人坐立不安的玄妙色彩,让景楠的步伐都显得有些飘然。回到家以后,他无心慢慢体验晚餐,也无心与父母聊这些家长里短,他只是感觉到今晚窗外的月亮,让这个世界拥有了些许诗意,这种诗意轻轻溶进了景楠的血液中,永远不能分离。
坐在窗户边上,景楠突然想起了怀玉,那天景楠偷偷问李天宇隔着过道坐在左边的那一位女生是谁,他却说并不知道名字,景楠的心里正感到纳闷的时候,那个美丽的声音又响起了,“以后就叫我怀玉吧 。”她的声音虽然不像谭熹一般温柔,却多了一种穿透力,显得清晰而明亮。她身材高挑,美妙的身姿让她更具有了成熟女孩的气质,一米六八的个头在女生中也十分少见。她的美丽大方是出了名的,在班上的人缘似乎也比别人好得多。记得有一次,她削了一个苹果递给景楠,弄得他挺难为情的。
“哎,去找怀玉聊一聊吧,或许能够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我变得如此不安起来吧。”景楠在心里叨念着,两只眼睛仍然直直地望着窗外。
“别浪费时间了,快去写作业。”在看电视的父亲突然发话了。
没时间空想了,不,不能空想!景楠在心中严厉地提醒自己。
景楠来到写字台前,翻开了数学练习册,开始苦思冥想。
窗外的月光欢快而自由地流泻着,向这个世界无忧无虑地释放它特有的纯真与美丽,让所有有幸欣赏的人陶醉。
这个夜晚,景楠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回忆着下午在学校见到的一切的,他突然感到很想在梦里见到谭熹,于是,他努力着,希望自己能够快点入睡,好再一次见到她,甚至还要和她打招呼。
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景楠感觉到自己做梦了。
梦境中的人果然是谭熹,但景楠只看见了她一眼,当景楠准备跑过去的时候,突然,一个身影,好高好大的身影,死死地挡在景楠面前。景楠定神一看,那竟然是海校长,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让景楠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的心中阵阵难受。
不知不觉中,景楠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会议室,而海校长就坐在桌边,他挥舞着大手,似乎正在发表着慷慨激昂的演讲。景楠轻轻走上前去,想要听见他在说什么。
“我们一定要抓住学校建设新校区的契机,充分利用学校的教育资源,挂牌成立峡江一中国际学校。我曾经反复强调的观念是,教育这种东西,只有当它与市场经济的潮流结合起来的时候,才能有发展的空间,才会有生命力,只要是能够为学校带来经济效益的教育发展方案,我们都应该举双
手赞成。我还是那一句话,不管教育搞得怎么样,如果没有家长把钱拿到学校来交,那么学校就不能够真正得到社会的承认,也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发展,这个简单的道理在座的各位应该都明白。”
梦境中的话,竟然都可以如此清楚明白,景楠不禁打了个寒颤,腿一蹬,身子仿佛掉入了一个巨大的陷坑,马上就醒过来了。景楠坐在床上,却发现被子早已被蹬到了地上,身子裸露在外面,浑身上下好冷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