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向南坐在街道拐角的奶茶店里,身体渐渐有了温暖的气流。
景昔的简讯很快传进来:“你先在那里不要动。”
手边是刚刚买的《飞鸟集》,确实向陈宇哲讲的那样,是为了演讲。加上校服事件,林向南深知一定不能让莫小菲气焰过于嚣张,有些回击还是要的。
在以前的学校,林向南亦是个话少的女生,从不出现在任何团体活动里。这样的女生,虽然相貌漂亮,却让人难以亲近,理所应当,被关注的点从来不会少,外加自身成绩异常的好更难以被忽视。麻烦也自然经常接踵而来。
最大爆点是,她身上总是有伤痕间歇性的暴露出来。
没有人知道那些伤是怎么来的,林向南对所有想要窥视的人都保持过于抵触的态度。
直到高一下学期,她突然退学,所有有关她的舆论吵得越发沸沸扬扬。
包括爸妈再婚,和校外男生交往怀孕,被有钱人领养,为了维持生活打工赚钱……
随着一段时间后,这些舆论又化为乌有了。
大家都开始关注新鲜事物,那个奇特的女生,也就慢慢地随之忘记了。
忘记不了的是林向南。
她神色迷离地望向窗外,手中的热奶茶捂热了手心。
总有一天,有人会知道她和景昔的关系,与景家的纠葛,来北城的原因。她只是希望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在铺天盖地的窃窃私语来临前,能拖一天是一天。
她要保护的,是不能被任何人探听到一点的定时炸弹。
透明的玻璃窗外,一个熟悉的人影朝林向南摆了摆手,依旧是冷淡的脸。可能是五官拼凑的太过于完美,所以眼神哪怕有一点冰的成分,就十分像漫画里走出的美少年了。不太切合实际。
林向南在回过神后快速地拎起包走出去。
“我不知道你们认识。”
“我们是挺好的朋友。”穿过笔直的马路,回过转角,“你这样的临场反应,有做演员的天赋。”
“是和你不相上下吧。”林向南抿了抿嘴,“不管怎样谢谢你这么配合我。”
可是,为什么要说谎呢?
景昔想了想,是因为对自己身份的难以启齿吗?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就算是说了谎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女生脸色难堪,在黑暗中默不作声了几秒钟,空气凝结的只剩下手腕上的手表秒针滴答滴答的走动声。
脑子里一个想法“嗖”的呼啸而过。
“是啊。我就是不想你跟着我,随便走到的。既然你发现了,还正巧走到你朋友家,就不要再缠着我了。”
说的轻描淡写,声音却放到了一定的高度,二楼上的景昔愣了一下后,领会了女生的意思。
“陈宇哲你不要看见女生就迈不动步子,快点进来,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呢。”景昔摸了摸使劲摇尾巴的木木,“我下楼给你开门啊。”转身消失在二楼的阳台。
“你们真是……”找不到贴切的形容词,男生只好俯下身,声色柔软地贴近女生的脸颊,“那你回家小心点。”
也许是这动作看着太过于亲密,当事人在别扭地说了句“嗯,知道了”后就朝着相逆的方向走了。
隐约还可以听到一点门被推开后陈宇哲和景昔的对话。
确定了想要隐藏的秘密没有被拆穿,女生紧绷着的心终于释然开来,长长呼了一口气。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世界上的一队小小的漂泊者呀,请留下你们的足印在我的文字里。
世界对着它的爱人,把它浩翰的面具揭下了。
它变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
是大地的泪点,使她的微笑保持著青春不谢。
无垠的沙漠热烈追求一叶绿草的爱,她摇摇头笑着飞开了。
这是飞鸟集中林向南最喜欢的一段,有点淡淡的悲伤渲染着温暖的光。
只是有一段时间偏离学校,她对英译文的有些单词不敢确定。
台灯影射的光打在“AsOneKiss”上,林向南忽然想到景昔,有点微薄的嘴唇,接吻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会让寒冷更深一层吗?
又或者像陈宇哲那样的男生,性格比较外向,属于热烈那一款吗?
撑在脸下的手掌一滑,林向南才发现自己想的话题有点限制级了,不禁摇了摇头拿起笔想要画单词注音,就被眼前的“Vagrants”卡住了。
挂在墙上的色调偏棕的时钟上,时针转向10。
林向南推开门就看到景昔在饮水机旁,手中透明的水杯在上方水桶发出的“咕咚”一声后,水杯里面的水位直线上升。
关掉按纽,景昔露出很淡的笑意,扬起头,水便送入口中。
发育期的男生已经长了喉结,林向南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景昔的嘴唇上还带有湿气,想到刚才还胡思乱想的,少女情怀般脸上飘出一抹红色。
“有事吗?”景昔看到女生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动。
“啊。”差点忘记了,“是有点事想拜托你,有空吗?”本来应该是试探征求的口吻,吐出来的,离无谓更近一些。
“是《飞鸟集》选段?”之前两小时林向南在奶茶店的时间里,景昔的耳朵里一直涌进“飞鸟集”这三个字,靠在沙发上随便一个动作都好看的男生,嘴里啧啧赞叹,“景昔,现在还有女生看飞鸟集哎,现在的女生不都是讨论哪个偶像明星比较帅哪家裙子比较好看的吗……”
不擅长说谎的景昔,也只能随口应了句“噢,是吗”便成功拉扯话题到两个人共同喜欢的足球信息上。
林向南在讶异景昔的聪明后,猜测道:“是陈宇哲跟你讲的吧。”
“嗯,你跟我来吧。”
这是林向南第二次进入景昔的房间,她总觉得这个房间不是男生在居住的。先不说整个空间里,物体全部是冷色调,光是白色就占了三分之二。关键在于,所有东西,不论是书,还是摆放的衣服,床上平整的被子,都那样干净整洁。
她站直身体尴尬得不知道坐在哪里,直到景昔帮她把椅子搬过来,示意她坐下。
纯木质的书桌前——
“这句吗?”他垂下眼睑,连好看的睫毛也变得听话,“Otroupeoflittlevagrantsoftheworld,leaveyourfootprintsinmywords.”
林向南从没遇到过哪个人可以把英文讲的这样温柔动听,味道纯正,在这样的声音里,四周的气氛都变得柔软绵长。
“Theworldputsoffitsmaskofvastnesstoitslover.Itbecomessmallasonesong,asonekissoftheeternal.”男生特别用笔在“asonesong”单词下画了表示停顿的符号,“这里停顿一秒再读会比较好。”
林向南点点头,“你能把整段读给我听下吗?”
Straybirdsofsummercometomywindowtosingandflyaway.Andyellowleavesofautumn,whichhavenosongs,flutterandfalltherewithasigh.
——夏天的飞鸟,来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而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飘舞着坠落。
Otroupeoflittlevagrantsoftheworld,leaveyourfootprintsinmywords.
——一小队漂泊世界的流浪者呀,请留下你们的足迹在我的文字里。
Theworldputsoffitsmaskofvastnesstoitslover.Itbecomessmallasonesong,asonekissoftheeternal.
——世界对着爱它的人,把它浩翰的面具揭下了。
它变小了,小得如一首歌,小得如一个永恒的接吻。
Itisthetearsoftheearththatkeephersmilesinbloom.
——是大地的泪珠,使她的微笑永不凋零。
Themightydesertisburningfortheloveofabladeofgrasswhoshakesherheadandlaughsandfliesaway.
——无垠的沙漠热烈追求一叶绿草的爱。而草摇摇头,笑着,飘走了。
男生的刘海挡住了眼睛,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停顿了一下,埋在书里的头抬起来,将它合上:“letthisbemylastword,thatitrustthylove。”
林向南感觉到心房刹那间强烈的震动了。
他凝视她:“你为什么选这一段呢。”
“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其中一句话,其实也没有讲什么,相比其他句子会显得含义浅了那么一点。我却觉得比任何都要强大。”
“嗯?”
“这是我最后一句话,我相信你的爱。”女生眼底在碰撞男生瞳孔的瞬间,“就是这句。”
2.
男生在看到女生坚定的神情时,难得的扯出看了一丝笑。很近的对立面,他似乎也发觉,这个女生,像宇哲说的那样,是蛮特别的。
或许,很早以前就发现了。
“你应该是讨厌我吧。”林向南抱着疑问,“为什么肯帮我的忙呢?”所指的当然不止是教英语这件事。
这个位置,刚巧可以看到他衬衫敞开第一颗纽扣里面的锁骨。
是真的好奇,到底什么让原本习惯冰着一张脸的景昔,态度有了这样细微的转变。
“还好吧,我现在也没有很喜欢你啊。”也没有讨厌你,只是在无意中知晓有关你的一点过去后,想要关心你。
只是这样。景昔想起林向南来到北城第一天时候的情景。
一切都发生在她晕倒之后。
那是异常特别的一天,除了大雪纷飞的天气,对于景昔来说更与众不同的是他要把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带回景家的日子。
心里的厌恶和抵触达到了一个点。
本来是想拜托辉叔去,自己留在家里就好,可是在车子即将开动的那一刻,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沉静几秒钟后,他从落地窗前转身出门,以一个主人的姿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知道火车到站的具体时间,却故意迟到。知道自己有点小人的心态,可是,这种事情谁能善意得起来。
纵然是从未见过面,可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那个蹲在雪地里抱着肩膀瑟瑟发抖的女生就是林向南。
那一刻,在布满雾气的车窗里的景昔,冷漠的眼神忽然就柔软了下来。
成长了十七年,生活在优越环境里的他,身边到处是被宠爱的骄傲的公主,被玻璃罩起来的玫瑰花,经不起一点挫折和不被重视。
没有人会像眼前这个女生一样。
他对她的过去不了解,定义不过是,继母的女儿,十年来查无音讯,因为得知母亲处境乐观,便追随过来。
除了这样爱慕虚荣贪图好生活,还会有什么?
这样想着,他走下车,在离她不远的距离停顿了几秒钟,还是确认了下,“你是不是林向南?”
对面清瘦的女孩子迟疑地转过头,黑色长发上的雪花细微融化。似乎是在原地不动太久,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并没有觉得难堪地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眼神比他还要冷,连带的拼命隐藏在眼底的一丝恐慌。
“我是。”只此一句,干净利落地回答,之后连他是谁都没有肯定下来便跟着吃力地走上了车。
是不是太冷了呢?冻得傻掉了?还是想说迫不及待地想要奔赴一个温暖的地方。
景昔记得林向南的眼神,是一种透彻的孤单。
可是矛盾的心理让他不能对这个女孩子好,所以涌现出来的愧疚马上被打散,继续冷眼旁观。
包括回到家里后,看到她无所适从的样子,也只是交代了杨芝芝和爸爸交代给他的事情。他一直是不温不热的孩子,对此事的态度也只是没有意见。能做到对她不那么讨厌到懒得理的程度,已经算是一定程度上的宽容了。
难以想到的是,她居然看出了他的不满,没有忍气吞声反而理直气壮得有点勉强。
不知道两个性格冰冷的人站在对立面是不是真的杯具,就在景昔思维漫游,林向南倒下去的那一瞬“砰”的撞击到地面的闷响,却拯救了这个尴尬的画面。
起初景昔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林向南单薄的身体在地上再也没有响动的时候,他皱着眉头从楼梯上飞快地跑了下来。
男生的力气只有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才显现得出来,景昔拖着她到自己那张柔软的床上,不小心看到女生倾斜过来苍白的脸,还是有点合乎情理的心疼。
那个貌美的医生拎着药箱过来也就一刻钟的时间,她一边将袖口向上堆了堆,一边不经意地问:“怎么弄的?”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是……”景昔脑海忽的闪过林向南在雪地里抱着自己的场景,“可能是感冒了?”
好像是习惯性的动作,医生的手搭在林向南的额头上后又快速抽回来,她明显发难的犹豫了一下:“你先出去。”
“嗯?”站在一旁的景昔听到这样的回答愣了下。
“我先给她换下衣服,等会再跟你说。”与景家关系很好的这位医生摆了摆手,“你去把她更换的衣服拿过来。”
她的房间也就自己房间的附近,林芝芝早就托好保姆帮她置办了一切生活用品,景昔随手从淡粉色的衣柜里抽出一条纯白色棉质的睡裙就转了身。
其实有自己的原因吧?站在门口的景昔轻靠在墙壁上,脑海里不自觉的又跳出林向南倔强的脸以及她整个人倒下去的画面。他双手相互对搭着胳膊,以一个环胸的姿态面无表情地等待身边那扇门打开。
“喂!”漂亮的女医生打开门,妆容精致的脸上挂满了质疑,“你们该不是虐待她吧?”
“怎么可能。”
起初景昔还以为她是开玩笑,直到走进去亲眼看见林向南紧闭双眼,而穿着睡裙导致胳膊和小腿暴露在外的情景后,他倒吸了一口气。
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痕逐一展现在景昔面前,有的是看似碰撞后留下的青色印痕;有的又像是利器划过结了疤;有的很明显是新伤,还没有愈合。
清澈透亮的落地窗边,淡棕色与白色相互交错的格子窗帘轻轻飘动后又归于平静。快要沉下去的阳光依旧霸道地映照在林向南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在昏睡中的纤长睫毛偶尔也会微微抖动一下,模糊的阴影也随之不安分起来。
“是营养不良,劳累过度又没休息好,压力过大,着了凉,现在处于发烧的状态。”站在景昔旁边的医生小姐若有所思,“还有她刚来了例假,至于身上这些……”用手指在空中扫了下,特指那些伤痕,语气也变得意味深长,“这个女孩子,活得真不容易啊。”
当医生临走时留给景昔一个“一切就交给你了”的表情后,景昔安静地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心里某一处忽然就空了一块,本来拿起手机想要打电话的动作做了一半却收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