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世祖文皇帝黄初元年(公元220年)
是时太子在邺,军中骚动。群僚欲秘不发丧,谏议大夫贾逵以为事不可秘,乃发丧。
或言宜易诸城守,悉用谯、沛人。魏郡太守广陵徐宣厉声曰:“今者远近一统,人怀效节,何必专任谯、沛以沮宿卫者之心!”乃止。青州兵擅击鼓相引去,众人以为宜禁止之,不从者讨之。贾逵曰:“不可。”为作长檄,令所在给其禀食。
鄢陵侯彰从长安来赴,问逵先王玺绶所在,逵正色曰:“国有储副,先王玺绶非君侯所宜问也。”凶问至邺,太子号哭不已。
曹操死在洛阳,而太子曹丕当时在邺城,于是有人建议“秘不发丧”。新主子未立之前,要借重死去的老主子的余威,防止野心家节外生枝。
其实,秘不发丧就等于说有猫腻,起码是不自信的表现。打理曹操丧事的是谏议大夫贾逵,这是位有见识的人,他主张按正常程序处理丧事,如果老这么藏着掖着,没事也会变成有事。在当今国际社会,领导人生病、死亡的信息发得越及时,说明这个国家的政治生活越透明。有的国家透明度不够,所以领导人还活着,也经常被猜测处于秘不发丧的状态。
除了秘不发丧,有人还建议更换卫戍部队,“悉用谯、沛人”。谯、沛是曹操老家,曹操死了,才想起来要纯洁卫戍部队,选用清一色的老乡子弟兵,这也是警惕过度,不利于团结大多数,被魏郡太守徐宣喝止了。
曹操的另外一个儿子曹彰来奔丧,他是曹操儿子中唯一一个手绾兵符的。曹彰来奔丧,倒也不客气,先问魏王的玺绶(公章)在什么地方。这孩子和袁术一样,认为印章就是一切。贾逵断喝:“国家已经有法定接班人,公章在哪儿是你该问的吗?”——对于处在懵懂痴迷状态的人,确实需要棒喝一下。曹彰的这一问,如果在“文革”时代,够他死八回了。
曹丕上台后,让他的兄弟们全部“就国”(到封地居住),并派人监国,临淄(zī)侯曹植因为“醉酒悖慢”被贬为安乡侯,县侯改为乡侯,并杀了所谓“植党”的核心成员丁仪、丁廙(yì)。
让诸王之国,这应该是老皇帝的作业,一旦选定太子,哪怕是临终前确定,一定要同时把其他儿子(都是竞争者)打发下去。这个得罪人的活儿要老子干,不能让太子哥哥干。太子登基以后,可以根据情况把兄弟们分别再召回来,以示优渥,卖弄人情。
帝王在选拔太子的时候,可以明着进行,也可以暗地进行,但是只要选定了,就要明确无误地确认并公示,并教育甚至威胁其他儿子从此死了这颗心,这是让小一辈兄弟们安安心心相处的正道。曹操死后,曹植似不甘心,曹彰竟问玺绶,曹丕遂对兄弟同根相煎,这都是因为曹操在这方面做得不利索、不干净,教育工作没有到位,该交代的话没有讲透。
曹丕登上王位,蜀将孟达来降,曹丕“甚器爱之,引与同辇”。“有朋自远方来”都要“不亦乐乎”,有敌将从远方来投降,正是政绩和威望的集中体现,传播效果更大,不亦更乐乎?
但是,对孟达礼遇过度,既失身份,也扰乱了政策,倘若刘备、孙权来降,又该当如何?反过来,在另外一件事上,曹丕待人过薄:孙权把于禁放回,曹丕表面上对他安抚一番,背地里却让人画了一幅“关羽战克、庞德愤怒、于禁降服”的壁画,然后故意安排于禁观看。于禁为国出征,败不能死做了俘虏,但也并未有亏曹魏,何至于遭此刻薄羞辱?
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就能看出来曹丕为人小气,不够大气。作为领导人,行为没有准则,举止不能体现正确的价值观,只是为了眼前的好处,只是为了出一口闲气,根本不考虑“建德和人”、“风化海内”。
孟子批评梁惠王“望之不似人君”,即是说人君当有一定的气象格局,曹丕望上去要略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