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宗孝宣皇帝甘露元年(公元前53年)
杨恽之诛也,公卿奏京兆尹张敞,恽之党友,不宜处位。上惜敞材,独寝其奏,不下。敞使掾絮舜有所案验,舜私归其家曰:“五日京兆耳,安能复案事!”敞闻舜语,即部吏收舜系狱,昼夜验治,竟致其死事。舜当出死,敞使主簿持教告舜曰:“五日京兆竟何如?冬月已尽,延命乎?”乃弃舜市。
会立春,行冤狱使者出,舜家载尸并编敞教,自言使者。使者奏敞贼杀不辜。上欲令敞得自便,即先下敞前坐杨恽奏,免为庶人。敞诣阙上印绶,便从阙下亡命。数月,京师吏民解弛,枹鼓数起,而冀州部中有大贼,天子思敞功效,使使者即家在所召敞。敞身被重劾,及使者至,妻子家室皆泣,惶惧,而敞独笑曰:“吾身亡命为民,郡吏当就捕。今使者来,此天子欲用我也。”装随使者,诣公车上书曰:“臣前幸得备位列卿,待罪京兆,坐杀掾絮舜。舜本臣敞素所厚吏,数蒙恩贷。以臣有章劾当免,受记考事,便归卧家,谓臣五日京兆。背恩忘义,伤薄俗化。臣窃以舜无状,枉法以诛之。臣敞贼杀无辜,鞠狱故不直,虽伏明法,死无所恨!”天子引见敞,拜为冀州刺史。敞到部,盗贼屏迹。
张敞是汉代优秀的京兆尹之一,民间熟悉的包拯其实也是“京兆尹”,包龙图打座在开封府上,张子高(张敞字子高)每天也是打座在首都长安;包大人手下有王朝马汉,张大人手下有絮舜;包大人动动嘴,王朝马汉跑断腿,张大人说说话,絮舜也得把班加。
张京兆张大人和前面说过的杨恽是好朋友,做官的兼做朋友,古时叫结党,现在叫画圈子,立山头,于是张京兆和杨恽是一党了。给他们这么定性的,肯定是另一党,党同伐异,这是官场上的连续剧。杨恽让皇帝腰斩了,张京兆被人揭发,张京兆的官位开始动摇,他的部下絮舜同志政治上很敏感,张京兆给他安排工作,他回家对人讲:“五日京兆耳,安能复案事!”絮舜同志对官场规则很了解,上升或平调,有站好最后一班岗的说法。官帽就要被撸掉了,且据絮舜同志自己的精确判断,张京兆肯定懒于理事也不好意思再管事了。没想到就剩下五天了,张京兆还正儿八经地给部下安排工作,这位同志是不是太那个了。
难听的话都是以高功率发射的不加密的信号,絮舜同志刚说,张敞同志很快就听到了。好,你说我“五日京兆”,我就让你重新认识一下“五日京兆”一共多少个笔画。
张敞把絮舜抓起来,二十四小时审讯,让他交代收取小摊贩保护费的情况,收受鸡头好处费的情况,贪污手下加班费的情况。……下级违法乱纪的事,上级怎么会不知道?全知道,有的掌握证据,有的掌握线索,嫌疑早就有了,各种举报早就码在保险柜里了,这帮兔崽子,无官不贪,无吏不黑,人人屁股下面坐着屎。你丫听招呼,还跟着老子干,这些事都不是事,说你不贪你就是清官;你丫要是尥蹶子,不听爷的招呼,好办,把你拎起来,亮亮你屁股下坐的屎,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张京兆安排一位主簿审讯絮舜同志,经过昼夜审查,从重从快,絮舜案审结。主簿对同在一条战线工作过的絮舜同志说:“‘五日京兆’怎么样啊?”
絮舜同志再也找不着嘲讽“五日京兆耳”的豪情了,但是心里也不服气,他知道因为一句话得罪了领导,领导既然因为一句话要治罪,肯定不会轻描淡写,搞不好就是死罪,因为从审讯的内容他已经能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但想着马上就要立春,只要一立春,根据法律和惯例,命就能保住,咱们再说!
主簿好像看透了他的想法,一脸幸灾乐祸:“哎呀,老絮啊,冬天马上就要过去了,春天还会远吗?就要立春了,一立春你就能留下一条命。但是,为了你,我们只好辛苦一点,加班把你的案子办完喽。”
絮舜说完“五日京兆耳”估计没有超过五天,自己就弃市了,他内心是悔是恨,我们也无从知晓了。
从案卷看,絮舜同志罪行很严重,但大家知道,真正的原因却是因为京兆很生气,家属不服啊,拉着絮舜的尸体上访上诉,闹到宣帝那里,一问,张敞为一言而假公济私杀部下的事,查无实证,事出有因,皇帝也只能找别的理由把张敞免职,稀泥一和,和谐的境界是达不到了,但是安定局面尚能保持。
佛家讲人性中有三毒,就是:贪嗔痴。这三毒,絮舜我看得一个“贪”字,贪图口腔快感和爽感,结果为此支付了巨大成本;张敞犯一个“嗔”字,不就是一句风凉话嘛,有点势利眼,睚眦必报,不够大度。张敞才具很好,皇上也很喜欢他,“然终不得大位”,没有再上一层楼,做到九卿三公,一是为老婆画眉,搞得形象有损,这当然是当时的观念了;另外一个就是为人机敏,“时时越法纵舍”,显得谨慎有余,豁达不够。做丞相,做宰辅,要有一种从容的气度,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张敞眼睛里不揉沙子,为了一句势利风凉话竟然纵法杀人,这恐怕是他不能做丞相的根本原因。
汉武帝时,有个叫韩安国的被关进监狱,狱吏欺负他,他说:“你小心我死灰复燃哦。”狱吏说:“燃了我就拿尿滋灭你。”韩安国后来果然死灰复燃,但是对这位狱吏却没有报复,宽恕是一种拯救,既拯救别人,也拯救自己。
贪嗔痴三毒人人皆有,大家都是刷刷地具备,通过修为,可以达到的境界是:戒定慧。以戒止贪,以定化嗔,以慧解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