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高皇帝十年(公元前197年)
定陶戚姬有宠于上,生赵王如意。上以太子仁弱,谓如意类己;虽封为赵王,常留之长安。上之关东,戚姬常从,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吕后年长,常留守,益疏。上欲废太子而立赵王,大臣争之,皆莫能得。御史大夫周昌廷争之强,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上欣然而笑。吕后侧耳于东厢听,既罢,见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
时赵王年十岁,上忧万岁之后不全也;符玺御史赵尧请为赵王置贵强相,及吕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惮者。上曰:“谁可者?”尧曰:“御史大夫昌,其人也。”上乃以昌相赵,而以尧代昌为御史大夫。
接班人问题,是皇帝的大问题,也是大难题。生前事好说,身后事难讲,许多英主都要在这个问题上摔跟头。
刘邦喜爱年轻的戚姬及老生子赵王如意(驸马张敖被褫夺王位后即封戚姬的儿子为赵王),这乃是人之常情。刘邦也算戎马一生,到老了,有时间享受儿女情长了,也更喜欢孩子了。人老了,舐犊情深,肯定再做不出把儿子推下战车的事,而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皇权——送给最疼爱的儿子。刘邦想这么做并没有错,但是,他遭到了抵制。
皇帝在废立东宫的问题上和大臣们发生矛盾和冲突,大致有两个原因,一是皇帝凭喜好废立,可能触犯了“立嫡长”的传统,这时总能涌现出一些特能讲原则的大臣,豁出命来要和一向忠爱的皇帝争个长短;二是在无所谓长幼嫡庶的情况下,王子后面的各种力量打着“选贤”的旗帜开始角逐。即使是第一种状况,其实往往也是利益作怪,不符合自己的利益时,祭起祖宗家法革命传统这面旗,肯定是一种安全有效的打法。说到底,选谁做接班人,在皇帝是责任也是个人喜好,在其他人,则是利益,即使有所谓的纯臣如方孝孺者,看上去是为了维护道统,其实放大了看,也是利益。
反对刘邦立赵王如意的阵容很强大,核心是一帮老臣。原因:一、太子已经在楚汉战争时期确立,大家基本认可;二、吕后娘儿几个跟着刘邦打天下吃了不少苦,吕后在兄弟伙里大嫂的风范俨然矣,大家已经习惯了,也有利益输送了,而赵王年龄小,戚姬又娇滴滴的,像周昌这样的大臣们没法和她有利益上的疏通;三、刘邦没有在废立问题上毅然决然,凡是必须在这个问题上表态的大臣,对刘邦犹豫未决的心理都有所了解,所以大家都有了从众心理,支持吕后和太子,进一步则有拥立之功,退一步按照正统观念表个基本立场也无可厚非。刘邦如果一定要如意做太子,继承皇位,就应该采取措施抑制吕后,并在群臣中开展一次整风运动,要求大家站队表态,并作相应的人事安排,上意既决,支持如意的力量很快就会形成,只要他们看到希望和利益,一起拥戴,我看赵王如意做皇帝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刘邦对戚姬及赵王如意的爱,超越了原则,已经损害了吕后集团的利益,刘邦对戚姬娘儿俩爱得越多危害也越大。如果没有刘邦拿着皇冠这么忽悠,戚姬娘儿俩落下条命也许没有问题。扶人要扶到位,半路上撒手,是极大的不负责任。
周昌和哥哥周苛都是刘邦的老乡和旧部,深得信任。周昌结巴,天生就达到了圣人“敏于事讷于言”的高超境界,“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结巴都这么费劲地出场演讲,确实让刘邦感觉到了众意难违。
刘邦知道,自己死后吕后不会轻易放过戚姬和赵王如意,但他没有想到吕后的手段异乎寻常地毒辣,他做的保护措施仅仅是派周昌去做赵王的丞相。他的判断是周昌很忠诚且对吕后母子有恩,是拥吕派,他去保护赵王,吕后不看佛面也得看看僧面。
刘邦的安排好像没有问题,但是最后的事实说明,还是有问题。吕后对已经落败的政治对手的迫害,超越了刘邦的想象力。
后人有建议,说与其让周昌为赵相,不如让赵王娶吕氏之女,让戚姬善事吕后,则赵王如意还能保条命。
唉,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狠毒莫过妇人心,一日夫妻百日恩,皇家只生一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