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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柳暗花明天印山(二)

从拆迁户手上收房子,也没像收这片门牌这么费难。

拆迁公司没奈何,只好忍痛出血,付他点钱吧。讨价还价到最后,讲定五毛钱一片。小包工头还吃了天大的亏似的,赌咒发誓摆到旧货摊上去,至少能卖一块钱一片。这倒也不是虚话,金陵人天生就有这份恋旧情结,见到这种蓝底白字的老门牌,当真肯掏一块钱;若是地名古雅、数字吉利的,一块钱还买不到手。而这政府大量收购门牌的消息一经传出,老门牌顿时又涨了价。人都想,连公家都肯花钱收的东西,肯定有什么特殊的价值。有些被拆迁的人家,自己把门牌撬下来,留着做纪念;还有那拾破烂、收旧货的人,走街串巷,瞅空子就把人家门牌给偷撬了;工地上的农民工,得便也会藏下几片旧门牌,换点小酒钱。

曾宪章不禁感慨,这小小一片铁皮门牌,微不足道的东西,就像一滴水,也能映现出大千世界。

解铃还需系铃人。抓住了事情的症结所在,思雨也就不再担心。趁着拆迁公司收门牌的空当,她请韩云霈陪着,去城南雨花台下功德园,给七奶奶上了坟。

清明早过,冬至还没到,不是祭扫时节,墓园里一派死寂。那整齐划一层层叠叠的墓碑,仿佛列队的逝者,格外令人震撼。韩云霈从密密麻麻的墓位间穿行过去,一步不乱,准确地找到了乔玉清的墓址,让思雨深为感动;而更令她感动的,是黑色大理石墓碑上的金字,在“伯祖母乔玉清之墓”下面,落款刻的是“侄孙女乔思雨敬立”。整个丧事,是韩云霈一手操办的,他却做了个无名英雄。一种说不清的悲酸从心底涌出,她伏在韩云霈的肩上,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韩云霈将她轻轻地揽在怀中,为她提供最坚实的依靠。头一回,他与她的肌肤相触,激起的,是纯洁的奉献感。

随着泪水的流失,思雨的心里,渐成一片空明。

她也和心灵深处的某种东西,永远告别了。

回家的路上,思雨沉默不语。韩云霈以为她还沉浸在哀伤中,路过中华门时,便提议上瓮城转转,登高望远,足以澄怀。思雨点头,韩云霈抢着去买了门票。两个人沿着马道缓缓登城,思雨突然伸手挽住了韩云霈的胳膊。韩云霈顿时紧张,张眼望身边的游人,担心被熟人看见。他的胳膊轻轻挣了挣,示意思雨放手,可是思雨不放,他也不好意思强行挣脱,怕让思雨难堪,结果只好僵僵地直着手臂任她搀扶。

思雨偷眼看他,故意问,那天家燕姐扶你下车,你怎么那样紧张?

我同她又不熟。韩云霈老实回答。

那我扶你,你又紧张什么?

我们,太熟了。

思雨冷笑一声,说,太生也紧张,太熟也紧张。其实全是你自己心里有鬼,不能坦坦荡荡。

韩云霈被她说破心思,嘴上勉强嘟囔了一句,我还没老到要人扶吧?却不觉有些暗喜。思雨分明是告诫他,不必要的拘谨,反而让人看着不自然。

虽不是节假日,城上还是涌流着太多的游人。至少有十几个女导游,在挥动着花花绿绿的三角旗。

城头变幻大王旗。韩云霈打趣地念了句鲁迅的诗。

思雨不觉失笑。两人走到城堞边,视野中不见游人了,可城市的上空,同样拥塞不堪,举目所见,都是造型丑怪、排列尴尬的重楼。转个方向去望城外,也是高楼林立。近城一带,只有护城河南岸,有一条狭长的空地。

韩云霈告诉思雨,那就是新近拆迁腾出来的大报恩寺遗址,听说市里打算在这重建大报恩寺琉璃塔。

这琉璃塔要造多高,才能不湮没在楼群里呢?思雨疑惑地问。

韩云霈说,你是说到了点子上。现在专家们争论的,就是这个问题。有人认为应该原样复建,也有人认为必须大大拔高。我们都没见过大报恩寺塔当时的形势,但是有一个参照。二十年前,城里只有一座三十七层的金陵饭店,号称中国第一高楼。那昝站在这城头,可以清楚地看到金陵饭店一峰独峙,外墙的马赛克上,游走着天光云影。现在呢,金陵饭店几乎分辨不出了。大报恩寺塔就是增高一倍,也还是免不了金陵饭店的命运。

思雨若有所思,没有再说下去。她瞥见有的游客手中拿着的门票好像很有韵味,就向韩云霈要了一张去细看。门票以中华门的正面照片作为主图案,举世无双的三重瓮城四道拱门,形成一种别致的透视景观。她忽然想到,天印山定林寺的门牌开光仪式,尽管现场会有令人震撼的效果,但时过境迁,难免为人淡忘,应该也有一种能让人们保持长久记忆的东西。简单说吧,就是为参加开光仪式的贵宾设计一帧观礼纪念券。

韩云霈一点就通,提出具体设想,观礼纪念券要做得古色古香,画面典雅,文采风流;再请家燕姐用宣纸印刷,还可以考虑编号限量赠送。这一纸观礼纪念券,本身也就成了值得收藏的艺术品。

思雨屈指盘算,文字不难办,是你的拿手好戏;图画呢,最好用古画——不晓得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古画?

韩云霈说,“金陵四十八景”,有不止一种清代版画流传下来。“江宁八景”也是清代叫起来的,不晓得会不会有类似的版画?这得要问乔传机,书画方面他是行家。

思雨当即摸出手机,给乔传机打了电话。

隔了一天,乔传机果然带来一组《江宁八景》的清代版画,说明是向人家借来看的。古版画现在也成了抢手货,线装书上的插图拆下来都能卖高价,可他觉得这归根到底还是印刷品,没有什么兴趣。曾宪章说,用得着的东西,最好问个价,买下来方便。乔传机劝他不必花这冤枉钱。以他在收藏圈里的声誉,人家不怕借给他。至于用,你就尽管放心用,这又没有版权官司好打的。

曾宪章笑道,那就让传机叔多担待了。

这一组版画,虽非名家之作,却也不落俗套,“定林晓钟”一幅,构图颇得“深山藏古寺”的韵味。思雨将画复印了,便约韩云霈去七奶奶的小屋碰头。

韩云霈挟着几本书过来,一见面,就兴致勃勃地告诉思雨,他这几天没事,翻了些太平天国史料,大有收获。忠王天印山被捕一节,李秀成自己的说法,跟当地民间传说相差很大,而且,李秀成确实随身携带有大量珠宝。

思雨笑嘻嘻地望着他,听他说。

韩云霈翻开那本《李秀成自述原稿注》,边念边解读。

李秀成写道,“山脚之民,悉京城失破,必有人在此山而避,贫民各欲发财之故,我命该绝,故未能逃”。原来天印山下的村民上山打柴,实系打“财”,也就是劫夺逃避山中的太平军的财宝,所以才会有多人结伙而行的情况。

李秀成坦承“身上带有宝物,用绉纱捆带在身,那不知此日心如此之迷,到此破庙亭(停)息,将此珍珠宝物吊在树下,我欲宽身呈(乘)凉。不意民家寻到,见其人众到来,我二三人而心惊乱而逃,忘记执拾此物。此百姓追我,问:尔身有钱,交过与我,我不欲尔性命。”天京城破,在农历六月十六,六月心是金陵最酷热难当的时节。李秀成所带的这批宝物,要用绉纱捆在腰上,乘凉时要解下,可见数量相当多,以至于慌乱逃走时来不及收拾。打柴的百姓也很直率,要钱不要命,说得很清楚。

后来这帮百姓认出是忠王,并不想伤害他,还让他换上百姓的衣裳,“见百姓如此,有救我之心,自愿回破庙处所,将此珍珠宝物以酹其情。不意此民追我上前而去,在后又有民家而来,将此庙我之宝物拾去。我同此民回来,不见此物”。李秀成并非空口许愿,而是确有珍珠宝物可作馈赠;不料宝物已经被另一帮打“柴”百姓发现取走了,结果两帮百姓发生争执。“然后这邦(帮)百姓密藏于我,那邦(帮)百姓得我宝物,民家见利而争,带我这邦(帮)百姓,去问那邦(帮)百姓,两欲分用。被那邦(帮)百姓云:尔问我分此物,此物是天朝大头目方有,如外别无。尔必拾获此头目云。言该百姓带我,心有私忌,两家并争,因此我而藏不住,是以被两国(个)奸民获拿,解送前来”。因为两帮百姓争分珠宝,致使李秀成暴露被捕,解送清军大营。拾得宝物的百姓能断定“此物是天朝大头目方有,如外别无”,可见这批奇珍异宝一定非同寻常。民间传说李秀成许诺以“白银三万两”为酬,并不是空穴来风。

正像曾宪章说的,李秀成仓皇逃走之际,能随身带着这么多珍宝,他府中的财富,也就可想而知了。

思雨颇欣赏韩云霈的这份书生气。一个人能如此专注地钻故纸堆,而且全无功利之心,正是他们将来的事业所需要的。不过事有轻重缓急,所以待他告一段落,思雨便婉转地打断了这话题,说起正事,太平天国的珍宝之谜,果然是个好题目,只是太过复杂,我们再找时间慢慢研究。眼前等着急办的就是那天说的观礼纪念券,要烦你费心。

说着,便把那幅“定林晓钟”图拿给他,看该如何设计是好。

印一张门券,说起来是小事,但要做得恰到好处,也不是那么简单。韩云霈想了想,难处在印得小了不起眼,而宣纸绵软,就是裱拓一层,也不宜过大。那么,可以考虑对折的形式。怕说不清楚,他从柜台里找了张纸,裁成十八开大小,一对折,便有了四面。又随手画出小样:中间两面印版画,没有问题;正面竖印三行文字,“天印山古定林寺”一行,“千年万户和谐钟”一行,都用三号字,“开光观礼”四个大字居中。他又想到,天印公司印这个玩艺儿,看样子定林寺也不会有钱给他们,作为补偿,可以让他们出个名,把天印公司的地址电话印在背面,算是做个软广告。

思雨觉得这样安排蛮好。不过,中间两面只印那一幅版画,似乎平淡了点,不能突出这次观礼的主题。韩云霈经她点破,也感到是有欠缺,略一思索,在版画两边添了一副对联:“十方信众作千年奇遇见证,八德高僧为万户和谐开光。”

这一回,轮到思雨心悦诚服了。收好了韩云霈设计的观礼券小样,乔思雨似乎不经意地提起,白毛来了这些日子,对金陵的印象不错,文正创意公司打算在金陵开展点业务,做做看吧。这就得上工商管理部门注册。注册不是问题,问题是公司注册必须有固定办公地点。当然了,可以就用思雨那两间住房,只是庭院深深,又在二楼上,招牌都没办法挂,人来人往进进出出也多有不便。所以白毛的意思,看能不能,把这临街的半间房、利用起来。

她没有明说,定林寺盛大活动在即,到时候文正创意公司的声名造出去了,牌子却没有挂出来,让人摸不着门,岂不太可惜了。

没问题。这本来就是你的房子嘛。韩云霈听说是白毛的主意,心里就有些不是味,但嘴上答得很干脆。顿了一顿,他又补了一句,那天在天印公司,看白毛那么过细地盘问乔家燕,我就猜到他会留下来。定林寺铸钟,正好成了他初下江南的一个亮相。

言外之意,白毛这点小心思,早就被他窥破了。

乔思雨理解他的心情。这半间房里,存留着韩云霈和她太多复杂的记忆。可以说,正是当初韩云霈在小店门口的惊鸿一瞥,改变了他们两个人的命运。这本该是他俩思念往昔的地方,现在却要变成白毛的公司领地,韩云霈情何以堪。

但乔思雨的思路从来不会为情所蔽。她所要做的,只是安抚韩云霈的情绪,而且她早有打算,我想过了,七奶奶这些日用家什,也不必腾到哪里去,就保留着原来的样子,也算对老人家的一种纪念,有人来可以参观一下。文正公司么,只不过挂个牌子在门口,白毛不可能当真坐在这办公。有人来谈业务,这房里也不方便,还是佳佳轩的环境好。

如此安排,让韩云霈不禁有喜出望外之感。小店能保留原状,自不会影响他的怀旧之情;而且东西不用搬走,也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要不然,这些用不着的旧家什,扔掉吧,不忍心,留着吧,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堆。他忙说,这个主意好。乔传机早说过,利用佳佳轩谈生意,服务又专业,成本又低,所以他一直就没开画廊。

只是房里的东西,听你讲还没有清理过。以后免不了人来人往的,就乱了,你看是不是先清理一下?

这自然是正理。虽说不见得有什么宝贝东西,但以后挂了文正公司的牌子,韩云霈进进出出,总是不那么方便了吧。这倒正好给了他一个机会,可以邀思雨一块清理。他试探地说,正好你在这儿,要不,现在就清理?

思雨虽觉得他这要求有些矫情,还是点了头。

乔奶奶这半间房,前店后宅,也算是金陵商家传统格局的一个缩影。临街柜台里卖剩下的杂货,多半被他以乔奶奶的名义送掉了。煤火炉和锅碗瓢盆,白木小方桌,红漆剥落的老式马桶,只能留着作为时代的印记。真正说得上要清理的,就是靠北墙一块,乔奶奶用一方布帘隔出的内室中,一桌、一床,床尾用几块城墙砖架起的一只木箱、一只皮箱。

三抽桌最简单,那三只抽屉,乔奶奶去世当天,已被许多人拉开看过,里面除了遗嘱、公证书等文件外,就是两把钥匙——打开皮箱和木箱的钥匙。

也就是这两只上了锁的箱子,最能引起人们的遐想。

皮箱已经很旧了,看上去瘪瘪塌塌的,边口的牛皮已经磨得发毛,连黄铜包角都锈出了厚厚的绿斑。思雨听七奶奶说过,这只皮箱,原是唐振华军旅生涯的伴侣,结婚时带进了新房,以后就放在家里,成为丈夫出征时留给妻子的一种慰藉。抗战爆发,唐振华在南京保卫战中英勇捐躯,这只皮箱更成了丈夫的象征。八年流亡,七奶奶带着独子乔乔走过了半个中国,一路上不知被迫丢弃了多少东西,最后带回金陵的,只有丈夫留下的这只皮箱。

思雨把扁扁的黑铁钥匙插进锁眼时,才发现皮箱根本没有锁上。锁簧早就坏掉了。锁盖周边被硬撬过的痕迹已经不太分明。思雨茫然地缩手,手中的钥匙不知该朝哪放是好,最后递到韩云霈手上。她顺势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偎靠在他的身边。

她和他,都能感觉到对方内心的震颤。

是五十年前,还是四十年前?是因为皮箱的主人拒绝被查抄,还是因为查抄者不耐烦一次次使用钥匙?金属上的伤痕都能被时光渐渐抹平,那么,人心上的呢?

乔玉清永远保存着这把钥匙,也永远没有去修那把锁。

良久,思雨才转回身去,轻轻地掀开了皮箱盖。一缕淡淡的幽香逸出,似有若无,轻柔地抚过人的心弦,是她记忆中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韩云霈喃喃地说,他晓得,这是薰衣草的香。小时候,妈妈新换的外衣上,总有这样的气味,后来看妈妈整理衣柜,才认识了薰衣草。金陵人也叫它香衣草,每年秋天有人上门来卖。记不清哪一年就买不到了,衣柜防虫防蛀,就都换成了刺鼻的樟脑丸。他伸手翻开浮面的衣裳,果然,有一块旧花布,裹着一束蒿草样的细枝。

草枝被漫长的岁月煎熬得枯黄、焦干,手指微一触碰,就散碎如尘。

只有香如故。

思雨不解地问,我从小在这玩,怎么就没闻到过七奶奶衣服上有这香气?

韩云霈也有些疑惑,但是看过那几件衣服,他们都明白了。那是乔玉清年轻时的衣服,这几十年里,根本就没穿过。

也许,这些衣服,她只在夫君的面前穿过。

所以她留下这些衣服,陪伴他留下的皮箱。

衣服下面,箱子底层,放着两本黑皮硬面抄,无疑就是老人写下的回忆录了。

这是乔玉清生命的最后结晶,也是最为韩云霈所期待的宝贵遗产。

思雨顺手翻开第一页,只见满篇工整的蝇头小楷,抄录的却是普希金那首《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

不顺心时暂且克制自己,

相信吧,快乐之日就会到来。

我们的心儿憧憬着未来,

现今总是令人悲哀:

一切都是暂时的,转瞬即逝,

而那逝去的将变为可爱。思雨疑惑地说,七奶奶也会这么天真?

韩云霈摇头道,你没看下面,老人的点评——70年代末,这首诗被发掘出来,广为宣传,试图以此抚慰劫后余生的中国人。

被生活无情欺骗了的人,真能这么潇洒?我很怀疑,做这事的人,其实是,假装曾经被欺骗,以便再次欺骗被欺骗了的,善良的人们。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思雨一眼。

硬面抄封面的背页上,写着四个清秀而劲挺的大字:盛世华年。墨水的颜色已经沉着,显然是多年前所写。韩云霈不禁感到难以理解。鼓噪盛世,是这两年才有的事情吧;而乔玉清的华年,早已飘逝。

莫非她那时就预见,中国将走向太平盛世?

就算真进入盛世,乔玉清背着个万劫不复的贱民身份,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也或许,她是在追念自己的华年,可那昝又实在难称盛世。

他不愿妄下结论,轻叹了口气,说,这要看过内容才能懂得了。

两本硬面抄捧在手中,虽有些沉甸甸的分量,但与韩云霈的期待还是有距离的。他不无遗憾地说,没想到乔奶奶惜墨如金,写得这么少。

是啊。思雨也有些惋惜,七奶奶这一辈子,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太多了。如果,她能把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记录下来,那可真是20世纪的一个缩影。思雨大眼睛一眨,忽然问他:你不是早就想看七奶奶的回忆录吗?都快一年了,怎么还放在这儿?

韩云霈犹豫是不是该向思雨说实话。

乔玉清,曾经是他读不完的一部大书,一种精神源泉。在写《金陵艳》的两三年里,碰到写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跑来这半间房里,同乔奶奶闲聊;而且每一回,都能激发出新的灵感。所以他才会缠着乔奶奶写回忆录,希望她能留下一份时代见证。

乔奶奶去世,这部大书翻到了最后一页。尽管这位睿智长者,给他留下了另一部可贵的时代实录,他却久久不敢来取这份已经属于他的遗产。因为,拿到这份回忆录,他就没理由不去读;而阅读一旦开始,就不免会有结束的一天。到了那一天,你再拿什么填充百无聊赖的生命空洞?

所以,他宁可将它作为一种终极的精神寄托,让自己始终能保有一份期盼。

他为自己设计了一个借口,把处理乔奶奶遗物的时间尽可能地朝后推延,那就是他必须等乔思雨回来,两人一块清理。

其实,是他的潜意识里认定,只要思雨归来,他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恐慌。

乔思雨,无疑是比回忆录更真实的存在。

此刻,面对思雨的询问,韩云霈当然不会说这么多。他只简单地回答,我是怕看完了。

看完了,就没有了。

乔思雨同情地瞄了他一眼,暗暗摇了摇头。她不喜欢他的这种心态。世间万事万物,有开始就会有终结。她三岁时就懂得,好吃的东西,总是会吃完的。有的小朋友,把一粒糖果左藏右藏,舔上几口,再包起来;爱吃的点心,尖着牙齿一点点咬,生怕一口吞下去再没有了。她才不,她总是有滋有味地吃个痛快,吃完了妈妈给的,再去向七奶奶讨。

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因为怕结束就不敢开始,岂非笑话。

韩云霈,真是老了。

硬面抄旁边,放着一支钢笔,笔套、笔身上都缠满了发黑的胶布。真是老人恋旧物,七奶奶的柜台里就有钢笔卖,还留着这么个破玩艺儿。思雨好奇地拧开看,笔尖澄黄,竟是老牌的派克。她再细看笔套,似乎并没有裂损。两人小心翼翼地把胶布一层层揭掉,才看出这是一支纤美的花杆女式金笔。笔杆上的填金刻字仍然隐约可辨,写的是“玉清女史、振华先生新婚志禧”,落款竟是张治中。这该是两人新婚之际,男方的证婚人张治中将军送给新人的对笔。唐振华的一支,想必遗落在战场上了;七奶奶这一支,定是怕被查抄的人看出,所以拿胶布缠成了丑八怪,放在手边用着,竟幸而逃过了浩劫。

韩云霈见过的乔玉清档案,那些无了无休的登记、自传、交代、检查、也都是、用这支笔,写出来的吗?

他叹了口气,把金笔递给思雨,说你留着吧。

思雨不接,说,七奶奶是留给你的。

那就算我转送给你吧。韩云霈想起了什么,补了一句,我还差你一件礼物呢。

我就不客气了。思雨显然是喜欢这支笔的。可她接过笔,忽然诡黠地一笑,低声问他,你送我那颗雨花石,是有意的吧?

韩云霈一怔,这可真是个让他有口难辩的问题。他的本意,确是祝愿思雨与夫婿长相思、毋相忘;可被思雨那么一点拨,他要不承认别有用心,倒好像是辜负了思雨似的。然而在人家的婚宴上,公然给新娘送相思信物,让她在夫婿面前怎么做人?那分明就是害她了。总之,说无意、说有意,他都落不了好。韩云霈只得牙一咬,心一横,装作没听见,合上皮箱盖,双手捧起皮箱,挪放到木板床上。

乔思雨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当日在佳佳轩,退还那颗相思豆似的雨花石,其实是她自己心虚了。她是担心韩云霈旧情不泯,露出痕迹,引起白毛疑惑。可事后细想,这一退,反而更失策,让韩云霈觉得,她与他之间,真有背着白毛的小秘密。这就无异于火上添油。所以她一定要把这份心虚,反坐到韩云霈头上,才能放心。

这一问,也不是没有风险,弄不好等于惹火烧身。但她料定韩云霈性格柔弱,又喜欢做谦谦君子,决不会像个无赖那样用过去的情好要挟她就范。

果然,她得计了。

其实,重续前缘既不可能,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刀两断;即使不能不交往,也该挑明了,大家只能做普通朋友。可是她此次返乡,正有必得倚重韩云霈的地方,需要他倾力相助,所以她又不想弄到界限森严,伤了他的心。她要让他知道,她也是珍惜那一份旧情的,但他如果真对她好,就不该令她为难。如果他能止于暗恋,她也就不怕充任这种梦中情人。自然,主动权她是一定要牢牢抓在自己手上的。有时候,她也会想,这样藕断丝连的,有点对不起韩云霈。不过,这种事情,本就是愿打愿挨,无所谓谁占便宜谁吃亏。一定要说吃亏,吃亏的向来都是女人。女人多用些心机,也就无可非议。

而韩云霈,能赖掉那个难题,已感侥幸,所以故意表现的一门心思都在那只红漆斑剥的大木箱上。木箱同样也没有锁,他伸手掀开了木箱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感到意外。

木箱里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

后来,还是韩云霈想到,这木箱该是用来装棉被和冬衣的。乔奶奶去世时正好是冬天,所以箱子里就空了。

床上铺的被褥,连同那顶终年不撤的蚊帐,按照金陵的习俗,人死后都烧化了。只有几根帐竿还绑在床腿上。思雨忽然想起,乔奶奶的两张老照片,就是从帐竿中起出来的,帐竿中还会不会有别的东西呢?两人拆下帐竿,仔细检查,果然发现还有一根帐竿也是打通了竹节,再用蜡封上的。思雨从柜台角落找出根大针,小心翼翼地挑开蜡封,倒出了一个小小的蓝布包。

包里是一枚沉甸甸的金戒指,一张轻飘飘的纸。

纸上写着这样几行字:身外之物散尽。

存此一戒,非为生,实为死。

倘能寿终正寝,当弃之如草芥。这该是,在那生不如死的年月,乔玉清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条路,不是路的路。幸而她最终没有走上这条不归路。

她实践了自己的诺言,将这枚足金戒指,永远遗忘在竹竿里。

她只告诉过韩云霈,在那漫如长夜的黑暗时代,她曾从藏照片的帐竿,得到生的慰藉;老人却从来没有说到,又有多少夜晚,她也曾握住另一根帐竿,在死亡线上,挣扎。事不宜迟。乔思雨第二天即去天印公司,同家燕姐商量印制观礼纪念券的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开口就挑明了,这主意是她刚想出来的,可预算早已向市里报过了,所以不会有这笔开支。天印公司只能是赔钱赚吆喝。

就算是给庙里做善事吧。乔家燕一口应承下来。重修定林寺,也算是乡里乡亲的事情,我们本当尽点力的。

也不能全让家燕姐白忙。思雨拿出韩云霈画的小样,指点她看封底的署款,是“文正创意公司策划,天印文化有限公司制作”,各有地址和联系电话,算是一种软性宣传。乔家燕并不是太在意,倒是见了那幅“定林晓钟”图十分喜欢,听说有全套的江宁八景古版画,忙请思雨帮忙,借给她们做底本,翻刻一套木版刷印出来,公司作为宣传用的样品,或者作为礼品,都再合适不过。思雨当即给乔传机打电话,让他把那套江宁八景版画再留几天,家燕姐还想用一下。

思雨和白毛其实还准备了一个预案,就是开光观礼那天,伺机说动副市长曾宪平来天印公司转转。其时媒体群集,曾市长的动向自然是报道的重点,曾市长专程视察天印公司,岂不是给了他们一个扬名的好机会。看家燕姐如此爽气,思雨就没有再说,留着到时候给她个惊喜吧。

姊妹俩去车间里,找到孙秋鸿,拉了他上设计室,先在电脑上做个样子出来看看。孙秋鸿忙活着,两姊妹在一边说闲话,从定林晓钟扯到天印日出。乔家燕就约思雨,什么时候得便,在他们这小山镇里住一晚,第二天早起,可以上天印山看日出。

天印山也能看日出?思雨颇感意外。乔家燕告诉她,天印山虽说不高,海拔只有二百二十米,但周围都是平原和低丘,一山独峙,视野相当开阔。凌晨时分,朝阳初露,山间水雾轻岚缭绕,四面农田一望青葱,就像一幅多姿多彩的天然水墨画。再加上定林寺的钟声,悠扬悦耳,可真是有声有色。

思雨却想起,前几天和韩云霈在天印山顶闲眺,四面八方都是新盖起的高楼大厦,青山绿水花树农田,已被省里市里区里的开发区切割得七零八落,说不清可喜还是可叹。家燕姐描绘的,不晓得是哪一年的情景了。虽然近在咫尺,想她也是久已不上天印山。她不能扫家燕姐的兴头,就没有说破。

孙秋鸿果然是一把好手,说话之间,已经在电脑上做好图稿,几个人一块商量,稍稍调整了字体和字号,都觉满意,于是打出纸样,让思雨带回去,给白毛和韩云霈定夺。孙秋鸿注意到,文正创意公司的地址标的是“金陵北门桥南隅”,得了空便向思雨道贺。思雨笑道,还没开张呢,就为搞这个活动,不能没有个名目。乔家燕想起来,北门桥南就是佳佳轩,文正公司用茶楼的包房,是不是方便?思雨解释,是佳佳轩对面,乔家大院“九十九间半”里的半间房。过几天装修好了,要请家燕姐和姐夫去指导。

定林寺开光活动的安排,因为要就着副市长曾宪平的时间,反反复复,最后敲定在九月三十日。市里这些领导,不敢说日理万机,日理百机总是有的。就这天上午,曾副市长也是两项活动,头一项是中华门与天印山之间的新辟公交线路中天线开通,曾副市长先在中华门站剪彩,并同乘客代表共乘第一辆公交车,直达天印山站;然后换乘等候在那里的小车上山,出席“千年万户和谐钟”开光观礼仪式。

中天线这命名,也可以作“如日中天”的意思理解,让曾宪章觉得是个好兆头。

此前几天,是思雨夫妇俩真正紧张起来的日子,活动的每一个环节,都要考虑周到;万一发生意外,采取什么措施补救,也要有所准备。室外活动最担心的是天公不作美,万一下起雨来,贵宾观礼台可以罩上晴雨两用的篷布,普通观众就难以照顾周全,有人可能因下雨就不来,来的人也会钻进庙里去躲雨,会场上稀稀拉拉总不好看。思雨同家燕姐商量,万不得已时,只好请天印公司的员工们友情出席来救场。老门牌淋在雨中没遮没拦,但曾宪章也想好了说辞,叫作“天降甘霖润万户”,坏事也就可以变成好事了。

俗话说,摆席不难请客难,请贵客就更难。贵宾席上,除曾副市长一行和宗教局、佛教协会等相关领导之外,主要请的是募捐对象。文正公司的策划目标只是提供平台,化缘本应是和尚的功德,所以曾宪章提出明确分工,市里领导那边由他负责协调,而募捐对象则归定林寺物色并出面邀请。思雨请韩云霈负责媒体宣传这一块。韩云霈二十年的老报人,自是轻车熟路,手到擒来。他事先写好一篇宣传稿,让曾宪章请市府出面,安排大小报纸提前刊发。文章从天印山万古神奇、定林寺千载历史说起,直到“千年万户和谐钟”的空前绝后,大德高僧开光的盛极一时,妙笔生花,备极渲染,将名山古刹善缘盛事隆重推出,以吸引善男信女踊跃参与。然后又准备好了活动当天的新闻通稿,以便届时提供给前来采访的媒体记者。思雨本来还打算给温明明的金陵布衣提供一个亮相的机会,可没想出合适的方式,温明明又不是太热心,只好作罢。

忙乱之间,思雨连二十八号是中秋节都忘掉了。幸亏那天妈妈打电话,让她带曾宪章晚上回家吃团圆饭,总算没有错过。吃饭时只开了一瓶红酒,白毛还要扮演新女婿的羞涩角色,不便开怀畅饮,只略润了润喉咙,反把酒虫勾上来了。想想这些天穷忙,时逢佳节,也没痛痛快快喝口酒,未免有些亏待自己。回到乔家大院老宅,小两口便开了一瓶北京带来的红星二锅头,就着妈妈让他们带回来的熟菜、月饼,夫唱妇随,平分秋色。趁着酒兴,自不免又欢爱缠绵一番。

思雨睡到下半夜,忽然惊醒,只见房里一片明亮,以为忘了关灯,定神细看,方知是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她起身走近窗前,望着夜空间银盆也似一轮满月,似乎近在咫尺,传说中的月宫玉兔,吴刚桂树,居然也能隐约辨出点轮廓。七奶奶曾向她描述过半个世纪前的饮水园夜景,当年这西窗下,还是清池古树、亭阁楼台的典雅园林,沐浴在如水的月色中,该是何等的清静幽美。而今庭园早已化为拥塞不堪的大杂院,从这楼窗上望去,只见一片狼藉,大煞风景;院落尽处,便是长长短短的高楼魅影,生硬冰冷,如同觑觎月宫的一群怪兽,令人畏怖。半个世纪前的月亮,未必比今天更美丽,但半个世纪前月光下的家园,肯定比今天更美好。曾经在这间房里生活的前辈,会因此痛惜和沮丧;而将来住进这间房里的后辈,都不会知道那曾有的美妙。

思雨叹了口气,也就打消了叫醒白毛赏月的念头,拉严了窗帘。可躺回床上,一时还是放不下窗外的情景。月有阴晴圆缺,可圆月也好,缺月也罢,总是要落向地平线,落进环伺的莫名怪兽口中去的,这仿佛成为一种象征,让她联想到自己的命运,不由得有些战栗。

韩云霈心心念念,要维修乔家大院,就算建筑能重现旧时风貌,还有可能恢复当年的安谧和温馨吗?

想到韩云霈,思雨的心底隐隐泛上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绮思。

这间老宅,也曾是,他与她的西厢呢。

与别的男人不同,他在这事上,是认了真的。所以她那昝才会急于逃避。至如今,时过境迁,可他仍像对她有什么亏欠似的,一有机会,就流露出为她尽责的意思。她有时都会觉得,不能平白享受这一份呵护。

这样的男人,她走南闯北,也只遇上过这一个。

白毛是另一种男人。她喜欢成功的感觉,白毛就能让她不断享受众星捧月的愉悦。然而,在为人瞩目的风光背后,渐渐的,有一种危机,却越来越让她担心,那就是,他太像一只围着陷阱觅食的狼。老话说,瓦罐不离井上破。老话还说,常在河边转,哪能不湿鞋。万一有一天,他真的掉进陷阱里去了,她该怎么办?

她真的需要那么多的成功吗?他们真的需要不停追逐新的成功吗?成功又是为了什么呢?要说财富吧,她和他挣的钱,早已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了。现在的问题倒是,什么样的日子才算舒舒服服?他们又怎么才能舒舒服服地度过下半辈子呢?

不过,反过来想,如果她身边睡的是韩云霈,就能给她更多的安全感吗?好像也未必。她试过了,并不是他身边已经有一个女人的原因。这样想着,在白毛均匀的鼾声中,她渐渐又睡着了。

三十日这天,曾宪章随着曾副市长行动,以便两头联络协调。公交中天线剪彩八点开始,定林寺开光仪式预定在九点半举行。可乔思雨约了韩云霈和乔传机,八点钟就上了天印山。她是担心万一发生意外,有这个小班子可以随机应变。乔家燕听说他们到了,很快也赶上山来作陪。虽说过了看日出的时辰,但一望蓝天白云,一闻清新气息,就足以让久居尘烟重楼中的俗眼一洗迷蒙;更兼秋山斑斓,胜若春山,果然如乔家燕所说,令人心旷而神怡。定林寺中也是高朋满座,应邀参加开光仪式的高僧们三天前就齐聚定林寺沐浴斋戒,此时正在佛殿前做早课诵经。佛像虽已按部就班,各归其位,但尚未妆金,一片朴素本色,越发衬托出高僧们不以色相为意,敬佛如佛在的虔诚之心。

一万片老门牌,按曾宪章最初的打算,是像天女散花那样,随意撒落在天印山顶,显示人与自然的充分和谐,壮观而又浪漫。可是思雨觉得不合适。一来天印山顶上没有可以作为大型集会活动的场地;就是有场地,也淡化了为定林寺造势的主题。再者,如果将门牌撒在山顶,开光仪式放在山腰定林寺门前,形成两个中心,又必然导致人群的分散,现场很难把握。定林寺方面也坚持,开光仪式必须依托寺庙,部分活动可以延伸到庙门外,因此门牌只能摆放在寺前广场上。

好在寺前广场足够宽敞。贵宾观礼台安排在近庙门一侧,门牌则摆放在近路口一带,让人们上得山来,先就为这一派壮观所震撼。韩云霈又提了个建议,将小小门牌,按照地名相对集中,大体依原街巷在金陵城里的方位排列,以免零落琐碎之感;南北东西,适当留出几条通道,便于人们进“城”游观。策划方案就是这样一步步具体细化而完善。

金陵近年尤其佛缘隆昌,佛祖顶骨舍利的出土震撼人心,所以许多官员、白领、大款,以至俊男靓女,大、中学生,都虔诚地烧香拜佛供菩萨;每逢重大佛事活动,更是风起云涌。按白毛的分析,一方面,这是因为社会动荡,世事变幻,人们越来越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出于对前途的困惑与忧虑,不得不寻找新的精神依托。不仅佛教,基督教的影响同样日渐扩大,甚至半个世纪以来远离民间的道教,也有复兴之势。另一方面,宪法中规定的宗教信仰自由不再是一句空话,政府对于民间宗教活动,采取了日渐宽松的态度,以恢复名胜古迹为由的修造庙宇活动,一般都能得到政府的支持。过去简单地判定宗教为“精神鸦片”,一度甚至禁绝宗教活动,未免过于荒唐。中国的历史经验和西方的成功经验,都证明宗教不仅能解决民众的精神寄托问题,而且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作为人类科学认识能力不足的一种补充。所以爱因斯坦会说,“没有宗教的科学是瘸腿的”。宗教通过神明启示的方式,赋予群体目标以神圣意义,为群体提供能共同接受的价值系统和人生理想,完全可以与主流道德规范相辅相成,成为社会和谐的有效润滑剂。

韩云霈也说,小时候大人责骂孩子,最重的一句话,是一点怕气都没得了。今天的人,就是少了这一点怕气,所以才会无法无天,胡作非为。西方人信上帝,每个礼拜上教堂,要让自己的所作所为面对上帝,就不至于无所顾忌。在佛菩萨面前顶礼膜拜的人,也会有地狱的恐惧。道理是一样的。

所以白毛对这一策划的成功信心满满。

不到九点,定林寺内外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有的人先瞻礼斜塔佛殿,眼看着佛要金装,塔要端庄,慷慨解囊者络绎不绝。乔思雨冷眼旁观,不少人看穿着看形色,肯定不富裕,却出手大方。为什么总会有那么多人,深信现世的贫苦可以换取未来不可知的幸福?

走“街”串“巷”看门牌,吸引了更多的人,尤其是老城区的居民。谁都没有想到,小小门牌,竟能排出这样的阵势。有人认真地寻找自己熟悉的街巷,有人好奇地议论自己没见过的地名,有人甚至发现了自己旧居的门牌。也有人留心点数,这些门牌上,竟出现了三百多条大街小巷,城南、城西、城东、城北,四方广布,简直就像是一座金陵城的缩影。

有人惊诧地提问,这不等于整个金陵城都被拆迁了一遍?马上有人回他,何止一遍,我们那块已经开始拆第二遍了。

有人恨恨地说起,强拆某街某巷时,发生了怎样的惨剧。马上有人响应,说哪条街巷的新建楼房都是带血的。围观的人们听着,有人感慨,有人嘘唏,也有人激愤。

韩云霈原本颇为自己的设计得意,可听到人们如此议论,不由也觉得心惊。万户门牌的千古一聚,竟会引发这样的反应,虽出乎他的意料,但这一事实却是无从回避的。更为严峻的事实是,在城市面貌的激烈变革中,市民的命运也面临着同样激烈的变化。城市迅速地扩大了,可市民的生存空间非但没有扩大,反而被严重压缩;许多人不得不离开市中心祖辈生活的热土,去重新开拓尚属荒芜的新城外缘。所以这些年来,才会不断发生市民反拆迁的激烈抗争,强拆与反强拆中屡见以命相搏,甚至酿成影响深远的群体性事件。

每一片被拆下来的老门牌后面,可能都隐藏着一个悲酸的故事。

用这些老门牌铸什么“万户和谐”钟,岂非莫大的讽刺?

他悄悄问乔思雨,我们是不是做错了?这会不会变成一场闹剧?我们这些人,会不会沦为剧中的丑角?

思雨取笑他,你呀,真是书生意气。群众是需要引导的。一个社会倡导什么,总是基于它最缺少什么,最需要什么。现在才要大讲和谐啊。

韩云霈被她一语点破,不觉心头一震。现在急需的,正是在不和谐的基础上营造和谐。曾宪章和思雨的这个策划,可以说堪为经典!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调侃了乔思雨一句,你可是没白在京城闯荡这几年。贵宾们陆续光临,签到时,都拿到了一份观礼纪念券。有人喜欢那份典雅,坐在观礼台上品赏把玩,也有人不以为意,随手便丢在了席位上。台下的普通观众是不签到的,自然也就无处可领,偏有爱好的人发现了,四处打听哪里能买得到。乔家燕倒是多印了百十份,本打算带来散发做宣传,见此情状,便去交给佛殿门边管化缘簿的僧人,跟他说捐五块钱就可以领一张,结果一转眼就被抢光了。乔家燕自不在乎这点钱,却正好借此做了回市场测试。乔传机也说这个办法好,花了钱的东西人家会珍惜,白捡的东西就难免被扔。观礼券上印的联系电话当时就起了作用,有人打电话到天印公司,询问制作这种观礼券的费用标准。乔家燕连夸思雨出了个好主意,这几千块钱要是在《古都晚报》上做广告,至多能有豆腐干大,还未必有人会认真看。

曾副市长一行准时登上观礼台,定林寺住持宣布吉日吉时到,开光仪式开始。市佛教协会会长隆重介绍光临的领导和嘉宾,台下反应平平,及至介绍到参加开光仪式的高僧,却是一片欢腾。因为这八位高僧平时分散在各家寺庙,而且深藏不露,善男信女就是拜庙烧香,也未必能有一面之缘;今天齐聚一堂,当然激动人心。接着请领导讲话,曾副市长明白今天的主角只能是高僧,只简短地讲了几分钟。

于是高僧们身披金红袈裟,手持庄严法器,率领众僧鱼贯登场,行礼如仪,成为全场关注的中心。片刻之前浓重的拆迁悲愤,如此迅速地被宗教虔诚所取代,韩云霈在一旁看着,隐隐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头,可一时也理不清这份心绪。

或许,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吧。

趁这机会,乔思雨领着乔家燕,去向各位领导赠送观礼纪念券。按惯例,这些东西该是预先放好在主宾席位上的,乔思雨仗着同曾宪平熟悉,要借这个由头引见乔家燕。

曾副市长算不上相貌堂堂,也还堪称端正,神态也不像在电视上亮相那样严肃。他认出了乔思雨,随和地微笑着打招呼,认真地看她们递过去的那张纸,看到定林晓钟图两边的对联,“十方信众作千年奇遇见证,八德高僧为万户和谐开光”,连赞做得不错,既符合主旋律,也有文化味,以后定林寺的门票,就照这样做。

这观礼券是天印公司印制捐赠的。思雨趁机介绍,这位就是天印公司的乔总经理。

曾宪平拉着乔家燕的手,眼光还停留在思雨脸上,随口夸奖道,企业家,女强人,这么年轻,真不简单。

白毛见机也凑近前来,说乔总的天印公司就在天印山脚下,从造纸到印书全部采用传统手工工艺,而且绿色环保,非常难得,现在全国也没有几家,金陵就只有他们一家。市长待会顺路,要不要去视察一下?

那就去看看?曾宪平对这回的策划显然是满意的,也就顺水推舟给曾宪章一个面子,又问,乔总欢迎不欢迎?

乔总自然求之不得。虽然在人民大会堂听过书记市长的报告,但与副市长这样零距离接触,于她还是头一回;往常到天印公司检查参观的,只有县里区里的领导,市领导还从来没去过。曾副市长遂向定林寺住持道了别,嘱咐宗教局长留下坐镇。此类活动,领导先行退席也是常事,所以除了记者,就没引起什么注意。

乔家燕驱车在前领路,几辆小车鱼贯而行,下了天印山,果然没几分钟就进了天印公司的大牌楼门。先造纸,后印刷,尽管是跑马观花,毕竟亲眼看到青翠的毛竹化身为纸白字黑的宣纸线装书的全过程,尤其是完全没有环境污染,令曾副市长大加赞赏,说今天可是开眼界了,百闻不如一见,这才叫弘扬传统文化,这才叫可持续发展嘛。他当场表态,说这个天印公司,可以考虑作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让市里区里组织市民,特别是大中小学生都来参观。我们常说,要弘扬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这不能停留在嘴上,不能只是一句空话,起码要有所了解,知道什么是传统,怎么算优秀,然后才谈得上弘扬。曾副市长又向乔总问起企业下一步发展的设想,有没有困难,有什么需要市里支持帮助的。乔家燕灵机一动,说他们正在筹建国内第一家传统工艺造纸印刷博物馆,希望市长支持。

这是大好事呀,我当然支持。曾副市长转脸间,看到紧追过来的机灵记者,有的扬着照相机,有的抓着笔记本,便挥挥手,说市里要关心,你们也要关心啊。

眼看曾副市长准备上车,孙秋鸿把准备好的一部《金陵梵刹志》递过来。曾宪平看了书名,便说,这个材料有价值,我们萧市长对佛教文化很有研究,一定用得着,我帮他带回去吧。曾宪章会意,忙让孙秋鸿又拿了一套来,请曾市长带转萧市长。曾宪平上了车,又想起什么,打开车窗,招呼曾宪章近前,说重建大报恩寺塔,眼下就快启动了。这方面的材料,你也帮我找一找。你们从北京来,高瞻远瞩,有没有好想法、好创意啊?

曾宪章会意点头。

送走曾宪平,思雨夫妇又匆匆赶回定林寺,担心现场会有什么疏漏。本来策划方案做完,付诸实施就是定林寺的事了,只因这是曾宪平托付的工作,他们才全程跟进,希望做得尽善尽美,不要让他这出手不凡的策划功亏一篑。他到得正是时候,开光仪式刚刚结束,宗教局长正在作最后致词,可台下已经开始混乱,有些虔诚的信众自作主张去捡拾开过光的门牌,打算带回家供奉。反正门牌多到一万片,不会在乎我取走这一片。事出意外,定林寺的僧人一时照看不过来;就是看到了,对不听劝阻的人,也是无可奈何。曾宪章灵机一动,便有了新主意,请定林寺住持宣布,鉴于广大信众的要求,这万户门牌,只剪一角入炉铸钟,余下的部分作为捐款纪念。凡是在功德簿上留了名的人,请到山门外排队领取。捐了钱的人见可以名正言顺地领到,自去排队;没有捐款的人,多半不好意思再去捡门牌。

寺僧当即找出几把剪刀,按指点,每片门牌上只剪下黄豆大一个小角,基本保持完整;发放时也没有认真检点功德簿,凡排队的人都发一片,以广结善缘。

一场善事,善始善终,皆大欢喜。

接下来几天是国庆长假,看到报纸上的整版报道、电视上的火热场面,更兼当日与会者的口碑传扬,无意远行的金陵人,遂把天印山、定林寺、千年斜塔、天印公司做了郊游的首选。新辟的公交中天线也沾了光,增开班次,延长时间。各旅行社的金陵一日游,不失时机地增辟了天印山定林寺专线,将太平天国革命胜迹宝积庵、印西镇老街和农家土菜等一并纳入开发项目。雪球越滚越大,天南海北,以至香港、台湾、东南亚的佛教信徒,也相继前来朝拜。定林寺募得的善款,足够为菩萨重塑金身,重现定林晓钟的历史名胜,以及抢救危在旦夕的千年古塔。不少信众就是冲着有八大高僧开光的老门牌作为捐款纪念,专门赶来捐款。这股风潮甚至波及收藏品市场上,凡金陵的老门牌,无不剪去一角,冒充开光门牌,以求善价。由此也可以看出“千年万户和谐钟”的影响深远。

过去天印公司也曾有县区领导前来视察,都是听五分钟简单介绍,眼空无物地兜上十分钟,就转到饭店的包间里去了,连公司的赠书都懒怠拿,只肯收现金红包。乔家燕有时也被安排叨陪末座,但席上的谈话无非是饮食男女,绝不会有一句说到造纸印刷,好像传统文化的精粹,就体现在永远不会厌倦的“食色性也”。哪像这一回,堂堂副市长边参观边了解,当场给予肯定和表扬,还号召记者关心宣传,临了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开光仪式结束之后,乔家燕没让思雨夫妇和韩云霈、乔传机等人去品尝定林寺的素斋,把他们都接到家里吃中饭,以尽地主之谊,既是为文正公司庆功,顺便,天印公司下一步的发展构想也想请大家一起提提意见。

这一天的席面,乔家燕早有准备,就丰盛得多了。功德圆满,大家心情轻松,酒也喝得越发畅快。席间不过逗趣开心,待到酒足饭饱,换了清茶上来,才说到正题上。乔家燕便先请公司顾问韩老师,说说他的设想。

乔家燕这么一介绍,韩云霈竟不由得有些紧张。虽说都算是熟朋友,这毕竟是他正式以天印公司顾问的身份亮相。而天印公司这一块,又不同于他做惯了的报纸,尤其是民营企业的运作方式,对他来说完全陌生。乔家燕夫妇对他越是敬重,他就越不能掉以轻心,辜负了这个新平台。所以韩云霈郑重其事,日前专程来天印公司做过实地考察,同乔家燕、孙秋鸿也有较深入的交流。他暗自估量过,这个新计划固然无法同白毛的“千年万户和谐钟”争奇斗巧,但在切实可行方面,应该并不逊色。

韩云霈喝了口茶,平了平气,开口先客气了一番,说他这个顾问,是乔家燕和乔思雨姊妹抬举他,有些赶鸭子上架的味道。天印公司的技术方面、经营方面,他都是外行,只能就文化方面,提一点不成熟的建议。

见大家都安安静静认真倾听,他也就说得顺畅些了。他说,曾市长来视察时,明确肯定了天印公司的发展方向,特别是传统工艺造纸印刷博物馆这个设想,天印公司自应积极付诸实施。基于这一点,他有几个方面的想法。

头一条,是正名。传统工艺造纸印刷博物馆,这个命名很准确,就是有些拗口,难以叫响。所以我想,天印文化有限公司这个名称,将来仍用于企业运作;而将博物馆和观光旅游等文化产业这一块另行命名,如天印阁、天印楼,或者天印坊,有利于扩大影响和形象塑造。

思雨说,阁啊楼的,有点虚张声势。我看叫天印坊比较恰当。

白毛也点头,说全名该是天印坊传统工艺造纸印刷博物馆,简称天印坊。

乔传机说,天印坊这三个字,最好请书法家题写,更有文化味。

乔家燕说,那就这么办。传机叔帮我们请个书法家,润笔费多少你做主。

韩云霈说,他也倾向于天印坊。所以第二条,改观,就是把造纸、印刷几个车间的外观,改建成仿古作坊形式。这样馆址不必另建,车间就是展馆,展馆就是车间,也就大大降低了成本。但是车间内部布局要做适当调整,留出参观通道。工人的工作服可以请温明明帮忙,设计成明代工匠服装。讲解员的服装更要讲究一些。总之,要让参观者走进天印坊,就能产生沿着时光隧道返回古代中国的穿越之感。

第三是配套,每一道工序,每一种设施,都要有简明恰当的文字说明,让参观者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同时,尽可能多提供游客可以参与的活动,以互动提高兴趣。有的活动可以无偿,比如专门准备个小型的纸浆池,有人指导游客抄纸,反正抄成抄不成,纸浆不会浪费;有的可以收费,如准备一些雕版、纸墨、工具,辅导游客动手刷印,印成的书页或版画可以带走。就像上鱼塘钓鱼那样,钓上多少,作价卖给你多少。

几个人都说,韩主任不愧为行家。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而且实实在在,做起来也没有什么障碍。

乔家燕很希望借这个东风,在造纸、印刷的基础上,能向出版迈进一步,形成一条相对完整的产业链。韩云霈说,他也有过考虑,有一个变通的办法,就是先务实而后求名。公司做的就是图书印刷业务吧,可以挑选几个业务关系较为稳定的出版社,提出自己策划的选题,与他们商洽合作出版。合出分成也行,卖选题也行,采取这样的方式分享部分出版利润,并逐步树立出版方面的声誉。

白毛说,北京现在有不少出版工作室,运作方式差不多就是这样,一面打擦边球,一面积累经验和资源。天印公司做起来就更有条件了。

几个建议都得到大家的认同,韩云霈比谁都要高兴。

乔传机依约带来了那套“江宁八景”古版画。乔家燕当场拍板,说太好了,这就是我们的第一个出版选题。雕出的版子,印出的画页,可以作为天印坊的展品。还可以多做一套画版,给游客去刷印,肯定受欢迎。

这套版画,韩云霈也是头一回寓目,一幅幅地细看了,感觉在韵味上不比那套“金陵四十八景”逊色,只是有些地方,有断版和线条破损的情况,他一一指点出来,请孙秋鸿在电脑上仔细修补。孙秋鸿认真记下了。

曾宪章在一边,只跟着简单地看了看,待韩云霈絮絮叨叨地说完,才出了个新主意,建议乔传机找个传统的画家,就按这版画的风格,画一张天印公司图《天印新姿》,同样雕作版画,便成了“江宁八景”之外的第九景。古为今用么,重现古代八景的意义,也就由此得到了升华。

这可谓画龙点睛的一笔,引得众人交口夸赞,气氛比听韩云霈讲话时热烈多了。韩云霈虽不能不服,心里到底有些发凉。

他怏怏地看了思雨一眼。

乔思雨明明看见了,却装作没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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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书《神话里有钢铁侠》发布了,期待新老兄弟们的再次大力支持,半仙感激不尽。神话里有钢铁侠简介:当钢铁战衣遇到了仙佛妖怪,当宇宙魔方穿行于神话聊斋,当现代科技与天道规则碰撞,是诛仙屠神,还是安静的做个钢铁侠?第一卷:钢铁侠与聊斋的初遇鬼狐精怪和道士,萝莉小姐和仙女,还有一个提着箱子的怪蜀黍。他是出色的中医,专医西方人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他是低调的道士,专收异灵和美白的灵魂;他是混在美国的财产继承人,却总是在美利坚创造巨额的财富。低调不低俗,温馨而不暧昧,虽平凡却让人艳羡。在美国的日子,做中国的道士!
  • 女帝重生妖凰天下

    女帝重生妖凰天下

    “哈哈哈,祖婆婆你也快死了!”云清霜大笑着说,“我在刀锋上放了丧心蛊!”“老妖婆,你这个贱人!”早已就擒的皇帝孙儿再无生之希望时不住的斥骂。独孤云傲看着身处劣势却仍不忘将自己的罪名令天下皆知的孙儿嘴角仅是冷酷的笑意。却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有多痛。前世,她为子孙算尽了心机却也只落得背叛身死的下场。她曾是世人最为羡慕的北周皇后,却步步算计,叛国背家,一手阴谋满眼算计将故国覆灭。她曾是世人最为不齿的祸国妖姬,却错付柔肠,百般隐忍,双眼凌厉满手血腥将天下一统。她曾是世人最为恐惧的开国女帝,却错信亲情,众叛亲离,魂魄不宁阎王不收为求一执念。今世再睁眼回到的是命轮还未转动的童年,既然阎王不收何不再用这一双手搅动这天下。重拾高贵身份,痛打无耻渣男,虐的渣女生不如死!可这又如何?她站在高峰之上,又有谁来执她的手掩她一生寂寞与荒凉?本文穿越女,空间女,重生男应有尽有,亲们来看大乱斗吧!片段一:惊才绝艳篇“我楚国女儿在马术上巾帼不让须眉!”楚皇自豪声称。独孤云傲微微一笑借马背蹬力腾跃而起直接飞过十个火圈,与此同时身下的马儿也在同一时间穿过了火圈,一时间人们目瞪口呆,全然忘记了场中在火圈外迟迟不敢进去的三国公主。这种小意思还不敢过当年行军打仗的时候独孤云傲可是直接飞过悬崖的。片段二:后宫算计篇“噗通!”一声巨大的水花绽起的声音。“长公主落水了!”一声尖利的嗓音响起,在场诸人争先恐后的跳进寒冬腊月的水里。开玩笑长公主是皇上的心尖儿,只要与她有了肌肤之亲,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当一男子就像被雷劈傻了一般乐呵呵的抱起一人来时。温柔大方的皇后娘娘说:“此人侠骨热肠可以为公主良人!”妹控皇帝朗声回答:“朕之皇妹,三夫四侍可有,万千面首可拥!”众人惊悚,却听一声柔美的女音飘起。“皇兄说的是什么笑话?”只见独孤云傲身着摄政王蟒服,堪比天子仪仗的队伍逶迤而来。
  • 面纱与革命

    面纱与革命

    深夜,怀孕少妇梦中惊醒被抓,罪名是捅死了自己丈夫,尸体却在几个街区之外,原告是丈夫的母亲和妹妹;当夜入狱即被判处死刑,既无法官也无律师,也不允许给外界打电话,更不能外出调查取证,认不认罪结果都一样,抗议上诉丝毫无效;刑场就在牢房外的院子里,处决囚犯的枪声也声声入耳!刑讯逼供、大病一场之后,全凭推理,找出了真凶,准确推断出证据藏匿之所……
  • 魔王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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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魔法师卡瑟琳意外进入地下世界的封印之地,与封印万年的地狱魔王的灵魂相融合。为逃脱魔王宿敌恶魔大领主的追杀,女法师迷失在神秘的地下世界。自此,新生的女魔王踏上了寻找归路的旅途。异世大陆,奇幻探险,女法师卡瑟琳的魔王之路。新书《末世之虚拟主宰》已经发布,科幻题材,欢迎大家继续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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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谁给你的胆子设计我!”他霸道残忍,扬言要杀人灭口。她千方百计的跑路,却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你到底想怎么样?”“和我结婚,或者去死,自己选!”她鼓起嘴巴:“我能不能选第三样?”“哦,”他拖长语音,意味深长,“原来你喜欢先……死再婚,你放心吧,我一定不负重任……”……她是他黑夜中唯一能安心睡眠的抱枕,更是梦中难忘的初恋,如今自投罗网……他怎能不抱得美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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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故事衔接《死侍2》,死侍在街上遇到了从漫威电影宇宙逃回来的斯坦李,随后他突发奇想,决定去拯救漫威宇宙!最后,死侍成为了漫威电影宇宙里第一个手戴无线手套,脚踩灭霸的人!好吧,我坦白。这其实就是死侍在漫威电影宇宙乱搞时间线的小故事,而且还拐走了蚁人家的小萝莉……
  • Once Hunted (A Riley Paige Mystery—Book 5)

    Once Hunted (A Riley Paige Mystery—Book 5)

    "A masterpiece of thriller and mystery! The author did a magnificent job developing characters with a psychological side that is so well described that we feel inside their minds, follow their fears and cheer for their success. The plot is very intelligent and will keep you entertained throughout the book. Full of twists, this book will keep you awake until the turn of the last page."--Books and Movie Reviews, Roberto Mattos (re Once Gone)ONCE HUNTED is book #5 in the bestselling Riley Paige mystery series, which begins with the #1 bestseller ONCE GONE (Book #1)—a free download with over 600 five star reviews!A prison break from a maximum security prison. Frantic calls from the FBI. Special Agent Riley Paige's worst nightmare has come true: a serial killer she put away years ago is loose.And his main target is h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