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初春的一个下午。
深圳高新科技园。在一家世界500强企业TMS公司的小会议室，我跟二十多个女孩竞争同一个职位———人力资源部专员。其他女孩都穿着漂亮的裙子和时尚的高跟鞋，举手投足间洋溢着无需掩饰的优越感，而我的职业装和平跟鞋，在别人的眼里，也许显得过时又老土，但我觉得这是面试时的最佳着装。我有我的理由：第一，正装是对应聘单位及面试官的尊重；第二，穿平跟鞋适合长时间走路。
虽说竞争很激烈，但毕竟大家都是同龄人，很快就熟络起来。从谈论中我知道，她们几乎都是名校的本科毕业生，而且其中有几个女孩长得真的很漂亮。
对一个女性求职者来说，漂亮的脸蛋和名校的科班出身，就是最好的敲门砖。而这两样，我都没有。
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不时到小会议室来，来一次就会叫走一个女孩。最后，小会议室里只剩下我一个。
“一一。”她喊。
我站了起来，应声随她一起出去。
在我所有面试过的公司中，这是唯一一个直呼其名的HR Staff，也许，500强的HR就是这么拽！
我被带到一个杂乱的大办公室。办公室里摆着十几张办公桌，HR小姐走到最后一张桌前，把我的表递给一个约摸三十六七岁的男子后离开了。
“您好！我是朱一一，来面试HR专员。”我说。
“你好，请坐吧。”
面前的男子戴着眼镜，头发微卷，圆圆的脸，圆圆的眼。坦白说，那时候，我并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别，我甚至不记得是否在人才市场投简历时见过他。在我的潜意识里，一个地位显赫的世界500强企业的高层，应该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
“一一，可以简单地介绍一下自己吗？”他望着我说。
这种直呼名字的做法并没有让我感到不尊重，相反，他温和的语气，让我多了几分亲切感。
“我叫朱一一，我的基本情况从简历上都能看到，我想简单说一下简历里没有的内容，可以吗？”
他点头示意我继续。
“在这之前，我有两次工作经历，第一次是在一家小报社做采编，虽然只干了两个月，但这份工作提高了我的写作水平；第二次是在培训机构做培训咨询员，主要负责人民大学知名教授、台湾行销届泰斗的培训课程，这份工作让我学会了如何跟人进行有效的沟通，而且在这过程中，我还去参加了人力资源、行销技巧课程的培训，在理论知识方面有了进一步的提升。”见对方没有任何表示，我继续说道：“坦白说，我并没有太多可取之处，但是就目前我对HR的理解，这个职位对求职者的要求应该是沟通能力比较强，具有相当的文字处理能力并且能熟练撰写各类通告、方案等，毕竟HR是与人沟通的部门，而且要负责制定公司的各类规章制度，而我之前的工作经历恰恰在这些方面都有所体现，我本人也很希望能为贵公司的发展做出自己的努力，您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你没做过HR吧？”他的目光从简历上收回。
“没有，可是基本理论我是懂的。”我小心翼翼地答道。
“你会开车吗？像学开车一样，只会理论知识，你觉得能开车吗？”他反问我。
“不能，因为性命攸关。”我说，“但工作跟开车不一样，按我的理解，选下属是一种赌博，不假以时日，您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赢。”
“你会电脑吗？”
“会，但用得不好，一般的Dos命令、Word、Excel是没什么问题，但因为接触电脑比较少，打字速度比较慢，一分钟也就十来个字，制表没什么大问题，同样也是速度不快。”
我很想说得漂亮一点，至少掩盖技能不具竞争性的现状，然而，在选择阐述事实或是夸张地表现个人能力的关键时刻，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因为心虚，也因为怕不懂装懂被人拆穿后的尴尬。
一个人的品格，贵在诚实。
“你试一下打字吧，把这行字打出来。”他指着我简历上的一行字说完便起身，把电脑前的座位让给我。
我深呼了一口气，心里庆幸自己没有瞎编。一分多钟后，这二十个字终于全部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他看了看，接着问：“你的英语怎么样？”
“以前学得还可以，但后来一直没用就慢慢荒废了。现在，是彻底还给老师了。”我有些无奈地说。
他突然笑了，又问：“除了会说广东话，还有什么其他技能吗？”
“如果诚实和虚心好学算技能的话，就是这两种。”我微笑地说。
他打量着我，不说话。
……
很长时间的沉默。
面试的时候，沉默是很可怕的。面试官不表达自己的想法远比模棱两可的态度更揪人心弦：决定用你时，自然字字铿锵，没有半点含糊；心意未决时往往是推托之辞，像“你先回去等消息，到时我们会通知的”之类，往往到最后都是没了音讯；而现在这种沉默，我却猜不出对方的态度倾向哪边，是直接拒绝，还是尚有余地？
“我可以再说两句吗？”无心多想，我只想做最后的挣扎。
他点头。
“领导，坦白说，我真的很想进贵公司，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您给我的印象，让我觉得这家公司是非常有内涵的企业，又或者您让我觉得管理层都是非常有素质的人。”我想了想，又说：“兴许您现在觉得我资格不够，可是我的资质还是可以的，而且我还年轻，学东西比较快，请您给我三个月试用期，我相信我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如果真的不行，我再走也不迟啊！哪怕给我低一点的薪水，我也愿意。”
直到今天，我仍清晰地记得，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几乎是在恳求，语气里的卑微，连我自己也想不到，这一切为的就是一份在大企业里稳定的工作。没钱的人最害怕失业，之前的两份工作都是为了生计，而现在，是因为有了目标。
“真的不行？那我不是等于浪费了三个月？”对方终于打破沉默，“但我愿意赌一次！你会说广东话，非常有利于跟本地的政府部门打交道，当然了，你的技能也基本能符合这个岗位的要求。你三月一号来上班吧。”
我突然怔住了。明明我没达到这个岗位的要求，但对方并没有让我觉得他是在施舍一份工作给我，这样的一句话，让我的自尊好受多了。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明明没什么胜算，对方却把进世界500强企业的门票给了我，甚至连烦琐的各项技能测试和复试都省略了。
那男子继续说道：“对于工资，我只能给你这个职位的起薪。有一点，希望你能明白，我聘请你不是因为你说的话有多么动听，而是我有我用人的标准和理由。你报到时来找我吧，在高新区上班只是个过渡，以后会搬到关外的分公司，你的职位是为了这个新的分公司设立的，当然也包括我的。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
“我叫Frank。”他伸出一只手说，“欢迎你的加入！”
我忙伸出手来回应。
“一一，还有一点，请你一定记住，我请你来是干活的，不是学习，即使你不要工资，我也不觉得我占了便宜，因为你占了一个headcount，还有电脑资源，现在的康柏电脑，一万多一部，这些都是你看不到的成本。”他笑了笑，送我到电梯口。
我点头，离开了HR。
远离了厂区，我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释放自己了！多日来找工作的苦恼与不安终于消散而去。我把包抛向空中，肆无忌惮地跳着，笑着，在旁人眼里，也许此时的我就是个疯子，我才不管！傻人有傻福，我终于如愿以偿了，终于要踏进这家享有盛誉的深圳绿色通道企业———TMS，迈开真正的职业生涯的第一步！
我给好友几几打了电话：“美女，面试通过了，哈哈，我太高兴了！”
“不是吧？是你说的TMS，那个世界500强吗？”几几的语气里满是欣喜。美丽又聪明的几几大我一岁，我们两家是邻居，从小我们就黏黏糊糊的，关系一向甚好，毕业后她一直在一家小公司做船务，月薪将近3000元。
“是啊。HR的专员，负责政府关系。”
“你什么都不会，人家都录用你了？”几几这家伙还是忍不住要打击我。
“是真的！我三月一号正式上班。没想到年后第一次面试就初战告捷。”我笑着说，“晚上回来吃饭吧，我现在去买菜，今晚要加菜，我得好好犒赏一下自己！”
“好。”几几说，“人家没说为什么要录用你呀？”
“没有。可能我诚实吧。你回来再说。电话费贵。”我匆匆挂了电话，这女人就是啰嗦，都被录用了还问那么多。
之后的几天，我没有再去其他公司面试，因为TMS就是最顶级的公司。那时，我以为自己被录用就是因为诚实，直到后来上了班，才从同事的口中得知，并非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