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果州作①鸠雨催成新绿②,燕泥收尽残红③。春光还与美人同,论心空眷眷④,分袂却匆匆⑤。只道真情易写⑥,那知怨句难工。水流云散各西东。半廊花院月,一帽柳桥风。
【注释】
①果州:今四川省南充市,位于成都以东,嘉陵江西岸。②鸠:鸟名,亦称“斑鸠”、“山鸠”。鸠鸣时,往往有雨,俗以为降雨征候。陆游《秋阴》诗曰:“雨来鸠有语。”又《连日云兴气浊雨意欲成西南风辄大作比夜月明如昼》诗:“鸠自呼鸣蚓自歌。”自注:“二者乡人以为雨候。”③“燕泥”句:意谓花落成泥,又被燕子衔去筑巢。④眷眷:依恋难舍。《诗经·小雅·小明》:“睠睠怀顾”,“睠睠”即“眷眷”。⑤分袂:离别。袂,衣袖。⑥只道:《诗词曲语辞汇释》卷四:“犹云只知也。”
【品评】
词作于乾道八年(1172),是年词人四十八岁。这一年年初,陆游受四川宣抚使王炎之聘,任宣抚使司干办公事兼检法官。春二月间,词人离夔州启程赴任。先溯长江西行至万州,弃舟再西行至果州,然后溯嘉陵江北上至广元。经果州时,正是春光烂漫;离果州时,已是红瘦绿肥。难以名状的伤春愁绪和淡淡的客子情怀构成了这首词的感情基调。
“鸠雨催成新绿,燕泥收尽残红”,写景言情,对仗精工,用词纤巧,充盈了清新流转之美,如果说有愁怀,这愁也是若隐若现,无端无名,不易捕捉。那斑鸠和家燕,一前一后,是春的信使,年年岁岁如约而至。斑鸠鸣叫催出了柳绿桃红,花落成泥被家燕衔了去做巢,完成一个春的周期。与北宋大词家张三影的“数声鶗,又报芳菲歇”(《千秋岁》)。似有异曲同工之妙。“催成”、“收尽”,既是写春光春鸟,同时也绾合了词人的感受,有比兴的成分在里面,但笔触收放自如,毫不见人工牵连的痕迹。“春光”三句,因眼前之景寓目经心,而联想及自身。这次到果州,来去匆匆,如同春光乍现,难以留住。“美人”之喻,殊觉精彩。自然界最美好的莫过于春光,人世间最美丽的则非美人莫属。以美人比春光,正写出春天惊鸿一瞥的美。有了这些铺垫,“论心空眷眷,分袂却匆匆”的抒情就有了着落。人生聚散离合,唯因相聚太美丽又太短暂,离别才能给人空落落之感。
下片侧重传情。“只道真情易写,那知怨句难工”,落脚点在一个“怨”字。唐代韩愈《荆潭唱和诗序》曰:“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音易好也。”词人这里正是反用其意。不过怨情过于浓烈的话,还有待于词人用功力将其稀释,否则情感郁结,如水彩凝结于一处,再美丽的景致也是“意态由来画不成”。词人好似一个丹青高手,先在画布上涂一笔重彩,然后再蘸上清水,将它一点一点点染调匀,这离怀别绪也就获得感人的生命力。春去春来,人聚人散,都是难以改变的现实,“水流云散各西东”,都是无可奈何的事。能够把握的唯有这眼前的“半廊花院月,一帽柳桥风”而已。以“廊”和“帽”作量词,修饰月和风,确实别开生面,给人以“陌生化”的审美效果。
陆游的婉约词,前人评价不低。刘克庄谓其词“流丽绵密者,欲出晏叔原、贺方回之上”,明代杨慎则谓“放翁词纤丽处似淮海”,都认为陆游婉约词接近北宋著名词家秦观、晏几道、贺铸,这三人词风接近,都是流丽绵密的。这首《临江仙》词,展示了陆游多愁善感的才子形象,也展示了其在婉约词创作上深厚的艺术功力。当然,陆游写词只是驱遣才情,写婉约词更是游戏笔墨,其人生理想本不在做一个诗人或词人;不过种瓜顺便种豆,无意中成就了南宋词坛不可忽视的大家,恐非放翁的本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