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脏地方!说它脏已经够客气的了!我看就算一把火烧了,也杀不死那些病菌!”老妈怒气冲冲地说,“林云之!我也就算了,我老了,谁知道还能活几天!可致远只有17岁,我不许你把他带到那种脏地方去!如果你敢,我跟你没完!”
老爸凝视着她,目光又变得温柔起来,“加英,我知道你很怕,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不会被传染。那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医生!”老妈的质问中带着哭腔。
“我们明天去验血,有没有问题,马上就能知道。”
可这个主意并没有让我妈的情绪好转。
“我不去。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就希望你不要再去那个地方了!把它卖了烧了送了,都随便你,我就希望你不要再去了。你假如还想跟我们继续生活在一起的话,你就……”老妈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有什么东西阻止了她,她抬头看着我爸,他也看着她,那一刻,他们好像在无声地进行某种秘密交流,“假如你还想跟我们住在一起,你就应该把他的东西全部处理掉,他是病菌。我早就跟你说过。”她说完,焦躁地扯下围裙,擦了下脸上的汗珠。
老爸关上了电视。
“王加英,你没资格这么要求我。”他说。
这是我第一次听老爸用这种冷酷无情的语调对我妈直呼其名。
果然,听见这一声,老妈如同遭遇电击一般浑身一颤。
“难道我说错了吗?你别忘记我们之间当初的承诺。”老爸又道。
“我知道,我是没资格要求你什么,”老妈的口气软了下来,她轻声道,“可是,可是你既然跟我们生活在一起,你就得明白,你是个有家庭的人,你得对我们……负责。如果我们家着火,邻居也会遭殃,不是吗?——云之,求你把那些东西都处理掉吧!”
老爸将烟掐灭在烟缸里。
“加英,你的要求我没法答应。如果你对我不满意。我们可以离婚。”他静静地说。
这句话让老妈闭上了嘴。
“爸,妈,你们在说什么!表叔到底得了什么病?”我终于有机会插嘴了,老爸刚刚的话把我吓得不轻。离婚!他居然要跟老妈离婚!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没人回答我。老爸扭身进了卧室。
“妈。”我又转向另一个。
她神情沮丧地看着我说:“别问了,你妈就是命不好!命不好就什么都不顺!”
我不想听她这些胡扯,问道:“表叔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传染病!”老妈定定地望着卧室房门,轻声道,“你爸是想害死我,也想害死你。他不是人。无论他要带你去哪里,你都不许跟他去,明白吗?他在发疯。他从小就是个疯子!”
我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现在我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你跟爸会离婚吗?”
她把目光移向我。
“离婚?别担心,乖儿子,那只是说说的。我跟你爸是最亲密的朋友,这辈子谁都离不开谁。”她笑着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她脸上的神情有点邪恶。
那一夜,我梦见了我的表叔。那是个陌生男人,模样有点像舞台上的小丑,他穿着条纹西装和宽松长裤,戴着顶贝雷帽,头发乱蓬蓬的,鼻子和眼圈都画成了鲜红色,身上还飘散着一股浓郁的古龙香水的味道。在梦里,他跟我并排前行,不断在跟我说话,他问我几岁了,叫什么名字,读几年级,又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跟他说起了郦雯。梦中的我,就像是有根管道从大脑直通我的嘴,我滔滔不绝,肆无忌惮地说着我的感受。
“她好美。”“她的腿很长,夹着我好舒服。”“昨天她还吃我了,两次,我都快疯了。”“她就是有个坏习惯,总让我咬她,她昨天还让我咬她的大腿内侧,呵呵,我不想让她失望,她觉得那样最刺激。”“她说她喜欢我的味道。我问她是什么味道,她说跟辣椒很像。”“我答应给她买戒指,不过要等我上班之后,她说她会等我。”“我觉得她真的是个女人。别人只能称为女性,女的,女孩、异性、八婆等等,但她就是个女人。”……
我们聊得非常愉快,无论我说什么,表叔都开心地回应,一点没有责怪的意思,我觉得他更像是我的某个朋友,而且他还是个过来人。我问他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他说:“每个人一生中总会至少遇到一个爱人。”
“至少?”我反问他。
“嫌少吗?”他道。
“不,当然不是。一个人一生有一个爱人就够了。”我说,我想到的是郦雯。
表叔很同意我的说法,他扳着手指跟我细数他的爱人,最后,他给了我一个数字,“29个。”他说。
“29个?好多啊。表叔。”我惊叹
“但我最喜欢的只有一个。”表叔说。
“那是谁?”
表叔说了一个名字,我没听清。我正想再问时,他忽然提议请我吃冰激淋。
我告诉他,那是我小时候喜欢的,现在我已经不喜欢吃这种又甜又腻的东西了。大概只有在梦里才会有这么巧的事,这时,我看见郦雯从街对面走了过来。
“这就是你的佳人吗?”表叔问我。
我点点头。
“那就再见吧。”他立刻要走,“我先去云之家,放心,我会替你保密。”他道。我刚想道别,发现他已经没了踪影。而这时,郦雯已经来到了我身边。
“你在干吗?”她问我,说话的神气跟要求我咬她时,一模一样。有时候,我觉得她更像个被放逐在孤岛上的年轻女孩。她的刚强都是表象,她比谁都脆弱。因而她像刀子一样锋利,又比谁都贪婪,简直什么都想要,但我想,那只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没什么。”我笑着回答她。我俯视她,在梦里,我觉得自己好像比她大十岁。
她以贪玩的神情朝马路的两边望了一眼,随后便靠过来搂住了我的脖子。
她很快用湿润的嘴唇吻住了我。我有点害怕,因为那是白天,我怕被人看见。但是很奇怪,四周没有人,于是慢慢地,我又上来了,像有个魔鬼一般,眼睛里只看见她皮肤上的小斑点,她微微翕开的嘴唇里雪白的小牙齿,还有梧桐树叶子洒在她身上的影子。在街上,她的脸紧贴着我的胸膛,沉重的呼吸声传入我的耳朵,长长的头发垂落在我的身上,我闻到一股淡淡的菊花香,像是从黝黑的森林里飘出来的。我幻想在很黑很黑的夜里,我独自走进森林,穿过一片又一片又高又密的树丛,终于来到一片起雾的河边,湿乎乎的雾气笼罩着我……
远处响起警笛的声音,刺耳极了。
我在梦中挣扎了很久,才慢慢清醒过来。
“滴铃铃……”原来是门铃在响。
我听见我妈匆忙的脚步声和开门的声音。谁会这么早来我家?一个疑问闪过我的脑际。会不会是老爸出门忘记带钥匙了?自从半年前我家遭遇撬窃换门锁之后,我爸经常会带错钥匙,不过,其实他带不带钥匙都一样,他回来的时候,家里总有人在。可是,老爸不是个喜欢早锻炼的人啊,他不喜欢去公园散步,从不买菜,更不会在脏兮兮的饮食店门口排队等新出炉的油条——那会是谁?
“你们找谁?”那是我妈的问话声。
一个男人用含混的声音回答了她。他好像是说了一大通话,中间夹杂着我妈的提问,“你们找他干什么?”
他的回答显然让我妈愣住了。过了会儿,我听到她吼了起来:“不可能!没这回事!肯定是搞错了!搞错了!”她情绪激动,即使隔着门,我也能听出她的声音在发抖。
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安起来。
“他在哪儿?”那个男人漠然地问道。他的声音现在清晰了起来,显然,他已经跨进了房门。一个不请自来的人。他凭什么可以在我家自由进出?我妈为什么没拦他?
“他,他还在睡觉!”我妈的声音更响了,就像只被追逐的母鸡,“……这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你们一定是弄错了!”
我正在纳闷,我妈嘴里的“他”是谁,这时我爸的声音插了进来。
“什么事?”他问道,他显得冷静多了。
那个男人不知说了什么。
“有这种事?”我爸也相当惊讶,隔了会儿,他道,“好吧,我去叫醒他。”
这时我才知道,他们说的“他”,指的是我。真奇怪,谁会一大早来找我?
我爸直接打开我的房门走了进来。我已经从床上坐起。
“谁来了?”我问道。
“是警察。”我爸说道。
“警察?他们找谁?——找我?”其实我爸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没错,警察就是因为我才来的。
“你快点起来。他们会把你带回局里问话。”老爸镇定地说。
我已经在穿牛仔裤了。
“爸,你知道是什么事吗?”我问道。
老爸迟疑了一下,才答:“有人控告你强奸。”
我穿好衣服走出自己房间的时候,正好那两个警察在盘问我妈:“他昨晚是几点回来的?”
“不知道!他没出去过!他一直待在家里!”我妈心慌意乱地回答。
“我们刚刚问过你们的邻居,他们说,他大约是晚上七点左右离开的家,而那时候,你们刚刚从外地回来。”那个警察四平八稳地说道。
我妈咬牙切齿地问道:“是谁说的?这是我们家的事!他凭什么乱说!你叫他来跟我对质!”
警察对我妈的态度采取了“冷处理”,他一声不吭地注视着我妈的脸。没过两秒钟,我妈就屈服了。
“好吧,他是出去过。他去同学家做功课了。”
“谁?”
“什么?”
“他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让我心里一阵慌乱。我当时只是随口一说,现在,如果警察找到余青,立刻就知道我当时说谎了。不过当然,就算我跟他事先串通好了,也难保他不出卖我。因为问话的不是我妈或他妈,而是警察,
“他叫余青,是他的好朋友。我认识那孩子,他很老实,就是读书笨了点。”我妈说到这句话时,正好回头看见了我,她立刻朝我冲了过来,“快!致远!快给余青打电话,叫他来给你作证!你叫他立刻过来!”
我爸拉住了她,以免她撞到我身上,“加英,让致远先去洗个脸。”
我乘机摆脱我妈,躲进了盥洗室。当我打开水龙头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人好像仍在梦里,我完全不相信我刚刚听到的一切。
“你们学校的一个英语女教师报警说你昨晚八点左右在她家强奸了她。”这是我爸刚刚告诉我的。我当然知道他所说的这个女教师是谁,可是,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强奸?”我惊讶地几乎没法合拢我的嘴。
我爸看着我穿好衣服,才问:“你昨晚在哪里?”他的声音异常冷静,就像厨房的刀那般还闪着寒光。
我该如何开口?我呆立在那里,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然而,我的反应显然已经回答了他。他的眼神变得严峻了。
“这么说,你是在她那儿。”他道。
“可我没有强奸她。”我说道。
“那你有没有跟她发生关系?”他直截了当的口吻,让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其实我现在更愿意问我的是警察,因为我觉得向自己的父母承认自己跟某个女人有染,比向警察坦白更难堪。
“这么说是有了?”老爸问我。
我无言以对
老爸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才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那么,有没有强奸?”他问完之后,好像是担心我不懂这个词的含义,又轻声道,“我的意思是,她愿意跟你发生关系吗?你有没有强迫她?”
我连忙摇头。
“那她为什么要报警?”老爸问道。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前一晚临别时,她还情意绵绵地在门口拥吻我,并跟我定好了下一次约会的时间,可是仅仅过了几个小时,她就哭哭啼啼地跑到警察局,说我强奸她,这变化也太大了吧!我离开她家后,发生了什么?
“她有丈夫或男朋友吗?”老爸试图启发我,“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被什么人看见了?”
“她没有丈夫,她离婚了。她有没有男朋友,我不知道,我想应该没有。”我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现在我越来越觉得那可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像她这样的人,不会没有男朋友。会不会有人看见我离开,出于妒忌,事后威胁她这么做的呢?可是我在记忆里搜索了半天,最终还是得出了一个确切的结论,“我去她家的时候,没人看到我。我走的时候,也没人看见。她提醒过我。所以,我特别小心”
“她提醒你要小心?”老爸眼里闪过一道光。
我忍不住为她辩解。“我想,她只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她跟一个学生在一起。她不喜欢被人议论。”
“如果她真的不喜欢被人议论,就不会去报警!”老爸的声音变得暴躁起来,他的目光如剑一般向我刺来,“是学校的副校长陪她去报的警!你们的事马上就会传遍整个学校!”
不!
我心里大叫了一声。随即有种被人从悬崖扔下去的感觉。
传遍学校?这是不是意味着,即使我最后洗脱罪名,我也已经身败名裂?!我想我肯定已经没法再去上学了。
可这是为什么?她到底为什么要报警!为什么要把我推出去送死!
老爸大约看出了我受的打击,他拍了拍我的肩。
“好了,先别想太多,跟他们去局里把事情说清楚,只要你真的没干,相信他们不会冤枉你。”他试图安慰我。
可是,我却想到了另一件事。我咬过她。
昨晚,她要求我咬她的大腿内侧,我照办了。我在她细嫩的皮肤上留下了我的牙印。
“致远,你在干什么?”外面是老妈在拍门。她总是在我最需要安静的时候打扰我。“致远,你快点告诉妈妈余青家的电话,妈妈打电话过去帮你核实。”她在门口心急火燎地说道。
“加英,你等致远出来再说嘛。”知道内情的老爸在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