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婕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整整两天了，半天时间几乎在哭，还有半天在写辞职报告和请调报告，余下的一天时间就在房间里茫无头绪地踱步。情绪好时收拾一下东西，两天里也只吃了两桶方便面，但却把一瓶人头马酒几乎喝光。她向来不喝酒，尤其是洋酒，那尿臊味闻着就让人反胃。如今，她却像喝毒药一样，一杯杯往嘴里灌，为的就是要麻醉自己，不去想眼前所遇到的烦心之事。
她不懂命运为何跟她开这样的玩笑，她不想当官，不愿当官，她只想当一名科研人员，甚至她也没有远大的理想目标，想去当一名功勋卓著的科学家。小时候爷爷带她下麦田，她总是好奇地问这问那，田里为什么会长出麦子？种了麦子又怎么变成面条的？有些问题看似简单，可爷爷真就回答不上来，敷衍着说，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肖婕从小就充满着这样的好奇心，勤学好问，从小学到大学学习成绩一直都很优秀，她几乎没费什么劲就考上了中国农业大学，然后考上硕士研究生，并被公派到美国留学了三年，学成后在省农科院工作，但此时她已经是老姑娘了。
肖婕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年龄大嫁不出去，依然一味沉浸在科研中，取得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成果。她很快被提升为副处长，然后是院长助理，只是在这岗位停滞了三年，似乎舆论看好她要升任副院长，院党委也做了推荐，但省委组织部认为肖婕没经过基层锻炼。因此，先安排肖婕到北源当一任市长，然后再提拔，这种安排似乎很顺理成章，但肖婕个人对此毫无兴趣，只是按照组织意愿被动地服从。
北源人仿佛看出了肖婕的不情愿，也许正是同情肖婕，善良的北源人还是让肖婕顺利地当选为市长，但肖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从政之路竟走得如此艰难，尤其是当了这个北源市长，让她感觉喘不过气来。
以前当院长助理，也就是遇事助理助理，无需有自己的思路，而现在凡事必须要有自己的主见，尤其抓经济工作，每年敲定财政盘子就让她头疼，在这方面，可以说她毫无经验。但是她生性好强，上任伊始，就带着一帮人到沿海经济发达地区考察一圈，然后对北源的实际状况认真研究一番，也形成了一些思路，写了一份《振兴北源经济计划书》，洋洋洒洒近两万字，让温八雅过目，并希望能提交常委会讨论。
温八雅也确实很认真地看了两遍，其中，有些观点虽然新颖，但温八雅觉得不现实。譬如，要在五年内，把北源打造成闽东北最大的木材集散地。北源现有的木材资源能与之匹配吗？北源的交通状况能跟上吗？虽然北源通了铁路，但还没有一条高速公路。如果在木材深加工上做点文章也许还能看到曙光。
再有，计划书中提出加快工业发展速度，提高工业经济比重，压缩农业发展规模等观点。温八雅虽然同意“无工不富”的观点，但农业与林业一直是北源经济的基础。在当前情况下，大幅度压缩农业与林业经济规模，势必使北源的经济基础受到动摇。当然，温八雅也并非觉得这份计划书都无不可取之处，至少十年以后，这份计划书就有许多可推广之处。
看完计划书的第二天，温八雅主动来到肖婕办公室，但门掩着，随手敲敲门，里头传出声音：“进来。”推门进去，见肖婕办公桌面上摆满了资料，有中文的、英文的，反正温八雅看不懂，于是尴尬笑笑：“我来的不是时候，影响你工作了？”
肖婕一面整理桌面资料，一边热情招呼说：“书记，您快请坐，我欢迎都来不及，怎能说是打扰？我只是在处理些手头资料，不忙。”
说着就喊隔壁的秘书过来泡茶。
书记与市长，是一对敏感的政治“夫妻”，书记把方向、议大局、谋战略，市长管财政、抓经济、促发展，一旦双方关系不和谐，许多管理与发展就困难重重，从某种意义上说，对双方的政治前途也会造成一定影响，温八雅和肖婕也都在小心翼翼呵护着彼此的关系。温八雅主动到肖婕办公室就是一种态度，而肖婕对温八雅的“大驾光临”也似乎有些感动，从未见过肖婕对温八雅有过如此热情放松的态度。
寒暄过后，温八雅直奔主题：“计划书看过了，写得很好，蛮有见地，让我觉得你在这当市长屈才了。但实行起来，依我们市目前的基础条件还是有瓶颈问题。譬如说吧，要形成闽东北最大的木材集散中心，我们现有的资源和交通条件，还承载不起，再有缩小农业比重问题……”
肖婕后面根本没在听，她确实以为这份计划书会得到温八雅的赞赏，刚开始她听了还很高兴，可从温八雅的话语转折开始，她心里就在打鼓，也就没兴趣听温八雅后面的评价了。
温八雅对肖婕的个性还是稍有了解的，知道肖婕是很情绪化的人，再说下去，或许肖婕就要“变脸”了。因此，就婉转说道：“我刚才所说只是个人看法，我建议提交常委会，让常委们各抒己见，至少，计划书中许多见解还是值得借鉴的。”
肖婕没好气地说：“书记您都没通过，还提交常委会干吗，结果可想而知。”
温八雅临走还是说了句：“我再次声明，这份计划书很有价值，许多见解可资可鉴，我想说明的是，如果与现实更贴近些，就更具有操作性了。我相信常委们也会客观公正评判的，因此，我建议你稍作修改后上会。”
肖婕似乎很无奈地答道：“那好吧。”
温八雅走出肖婕办公室时，摇了摇头。
肖婕平稳情绪后，第二天就去了省城，连家也不回，直接到省委组织部。出发前已近联系过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段其昌，老部长在办公室等她。
段其昌是个和蔼的老干部，觉得现在懂业务的干部太少，认为肖婕是个好苗子，让她去基层锻炼一段时间一定会是个懂业务的好领导，当然他也不是不了解肖婕个性的另一面，是他力主让肖婕去北源当市长，在基层历练几年再回农科院当主管业务的副院长。他以为肖婕是来向他汇报这一段的工作，热情地又是让坐，又是沏茶。
肖婕没坐，却眼圈发红哭诉道：“段部长，您让我回省农科院吧，我实在干不好这个市长，我只想回农科院当个研究员，我不是当官的料。”
段其昌递过一杯茶，和颜悦色问道：“怎么才去几个月，就顶不住啦。我知道，一市之长难当，可难当才能锻炼人啊，有什么委屈，说说看。”
肖婕说：“实话说，我也是满怀信心去上任的。上任之初，我就组织一帮人到发达地区考察，同时，我也对北源生态、自然环境和资源状况做了一番调查分析，我认为北源完全可以成为闽东北木材集散中心，同时依据其他一些经济战略思想，我写了个《振兴北源经济发展计划书》，没想到，温八雅书记这关就过不了。还有北源年财政收入不到两亿，可要把北源中小型造纸厂统统关闭，每年财政收入要减少几千万呐，我这个市长怎么当？还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