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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警察行动”(4)

柯林斯询问,允许派进一个团战斗队是否可以应付当前。他认为这一行动完成之时,总统对派遣两个师的请求应该已经做出了“最后决定”。他又问:“这是否满足了你目前的要求?”

很明显,用问号结尾说明柯林斯在等着回话,但没有回音。几分钟过去了,电传打字机依然毫无动静,令人难以忍受。麦克阿瑟以傲慢轻蔑的沉默代替回答,使华盛顿显然处于守势。他已经要求派遣他所说的为避免眼前的军事灾难所需要的部队;如果他遭到拒绝,那么五角大楼的各位(而不是远东总司令)的双手将要被鲜血和责难所玷污。柯林斯说:“我们把这种沉默看作麦克阿瑟将军要我们‘刻不容缓地’做出决定的强烈要求。”柯林斯在与他的助手和国务院的官员进行了简短的讨论之后,终于让步了。他将“立刻通过”陆军部长佩斯请示总统批准直接向作战地区派遣一个团战斗队。他答应“尽速”给予答复,“估计半小时即可”。

麦克阿瑟依旧没有回话。柯林斯走出会议室给佩斯挂电话。佩斯已经得知电传打字会议正在进行,并同意向总统转达这项请求。

杜鲁门也知道,要应付当晚这场危机可能需要由自己来做决定。因此他早早醒来,刮过脸,凌晨4时57分电话铃响时,他已经坐在布莱尔大厦的卧室里。此时,这个城市的拂晓还没有来临。

佩斯口述了麦克阿瑟的电文,其间杜鲁门偶尔发出咕哝和哼哈声。参谋长联席会议怎么看?还没有征求过它的所有人员意见。由于时间紧迫,柯林斯决定绕过他的同事,但是他及其陆军部的几位官员认为应该批准这项请求。杜鲁门没有犹豫,他下令调一个团战斗队投入战斗,并且说几小时内,他将做出增派两个师的决定。

与此同时,五角大楼参加会议的官员在电传打字会议上例行公事地向麦克阿瑟询问了一大堆问题。对北朝鲜机场空袭已经实施,但“效果不详”;由于打击目标较少,在朝鲜水域作战的海军迄今为止“也未取得积极的效果”;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障碍可以阻止北朝鲜人渡过汉江了;麦克阿瑟不愿意估计需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将一个团战斗队派到前线;由于水原机场无安全保障,空运部队也不可行。

消遣性的闲谈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直到佩斯向柯林斯将军传达总统的决定时才结束。然后又发出一条电文:

陆军部第10号

你提出向战区派遣一个团战斗队的请求已获批准。有关未来其他调动容后再告。

远东司令部第8号

感谢。还有其他新的指示吗?

陆军部第11号

此间,人人钦佩你迅速地亲自掌握了有关形势的第一手材料。祝贺你并且致以最诚挚的祝愿。我们完全信赖你和你的部队。

没有进一步的指示。结束。陆军部第11号。

会议一结束,柯林斯随即用电话向其他几位参谋长做了通报。海军参谋长福雷斯特·谢尔曼上将表示赞同。命令既已发出,也就别无选择,但是他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战争升级感到费解。几个月后他回忆起当时的反应:

(派遣部队的)决定是在亲临现场的麦克阿瑟建议之下做出的。我曾对此存有疑虑,在以后的几天里,我感到决定是明智的,这是大势所趋。但是我也充分意识到在亚洲大陆同亚洲人作战的风险,这是我作为一名海军军官,一辈子都相信要尽可能避免的事情。

这项决定的另一个方面又使柯林斯将军感到忧虑。麦克阿瑟拖延报告达数小时之久,以此迫使他在华盛顿的上司在深夜做出一项重大决定。麦克阿瑟的策略就像一个警察,把人从床上弄起来劈头盖脸地盘问。被盘问者为了回床睡觉,往往会满足闯入者的一切要求。麦克阿瑟是一位军事战略家,也是一个老练的官僚和政客,他从参谋长联席会议关于只准在釜山防御圈执行防御任务的电报中得到启示:只要采取戏剧性的行动,就能得到他需要的部队。还有什么能比在凌晨4点钟把美国总统从床上唤起更具有戏剧性呢?

麦克阿瑟的计谋得逞了,但却付出了很高的代价。假如他在白天提出要求,总统和参谋长联席会议很可能会一致同意。因为过去两天里,他们的想法已在转变。然而,麦克阿瑟的小动作在柯林斯和其他上司看来是如此露骨,以致严重地损害了他的声誉。

然而,杜鲁门总统已经准备给麦克阿瑟的比两个师还要多。7时刚过,他打电话给国防部长约翰逊和陆军部长佩斯,要求他们“考虑一下给麦克阿瑟他要的两个师,并考虑接受中国国民党政府提供两个师的可行性”。杜鲁门认为,蒋介石政府仍然是安理会的常任理事国,使用他的部队是名正言顺的。杜鲁门的理由是:“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和荷兰都派舰船、飞机参战,我们大概也应该使用中国的地面部队。”

他确实预见到这样做会引起强烈的反应。“我们不知道这样做对毛泽东将意味着什么。我们必须小心谨慎,不要引起一场全面的亚洲战争。”杜鲁门依然相信,朝鲜不过是虚晃一枪,苏联的主要矛头可能指向黑海地区或者波斯湾,也就是巴尔干地区和伊朗。“远在彼得大帝时期,他就觊觎这两块地方。而今,他与斯大林和列宁一道在苏联被捧为英雄。”

上午9时30分,杜鲁门的战争委员会在白宫举行会议,杜鲁门就麦克阿瑟要求增派两个师一事征求意见。他拿不定主意,接受蒋介石提供的3.3万人的军队“是否值得”。这些军队在五天之内就能够上船起运,总统认为“时间是非常重要的”。

艾奇逊不希望有任何中国人卷入。他指出,接受蒋介石的军队就有把中国共产党人引进朝鲜或者台湾的危险。此外,蒋介石如果派部队到朝鲜,势必会削弱保卫台湾的能力。共产党人就会乘虚而入,迫使美国在干预朝鲜的同时决定是否干预台湾。

三军参谋长们明确表示应避免蒋介石卷入。蒋介石的部队装备与南朝鲜人的相差无几,而南朝鲜人则已证明无法与北朝鲜的装甲部队相抗衡。此外,使用他的部队还须动用运输工具,倒不如用这些工具更有效地把美军和补给运入朝鲜。

这些理由使杜鲁门信服。他将拒绝蒋介石的建议,但口气要“客气些”。

派遣两个师去朝鲜的议题未引起什么争论。这与中国问题不同,未出现不同意见。杜鲁门宣布,他将向麦克阿瑟授予全权,由麦克阿瑟支配其所统辖的地面部队,派进朝鲜的美国师数量不限。他还同意谢尔曼海军上将的建议,由海军对北朝鲜沿海实施封锁。

达成这些重要的决定用了不到半小时,美国向全面战争又迈出了重大的一步。

共和党人的反对

杜鲁门同时也进一步失去了国会对他毫无保留的支持。星期五上午晚些时候,他邀请国会领袖到内阁会议室,向他们做了一个有些令人困惑的通报,介绍了他最近做出的一些决定,并着重谈了轰炸三八线以北目标的问题。

内布拉斯加共和党参议员肯尼思·惠里表示不满。他从座椅上站起来,在会议室里走来走去,仿佛正在参议院发言阐述问题。他想知道向朝鲜派进地面部队以前是否应该征求国会的意见。杜鲁门回答,那里已经有一些地面部队;如果确实发生“紧急情况”,他会征询国会的意见。惠里满不高兴地嘟囔说,他“认为”总统在采取这一行动之前“应该事先同国会磋商”。杜鲁门自我辩护说,他是在周末的一场危机中采取行动的,“当时没有时间进行充分的讨论。我不得不履行三军统帅的职责,而且确实这样做了。我指示麦克阿瑟去拯救朝鲜人,并执行联合国安理会的指示”。副总统艾尔本·巴克利耍了一个小滑头,他希望发表一项总统声明,说杜鲁门统管武装部队,有权向他们发布命令。

“这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总统答道,“我不想到处宣扬是我要麦克阿瑟如何行事。他现在不是美国将军了,他是在为联合国行事。如果我们说他仅仅执行我们的指示,那么事情就砸锅了。”杜鲁门承认这是在掩人耳目:“当然,麦克阿瑟是在服从(我的)命令,但是我们要小心谨慎,不要给外界留下这种印象。”对于如此露骨的前后矛盾,议员中无人质疑:在未得到国会批准的情况下,美军就在朝鲜执行联合国安理会的命令,而总统同时又承认联合国军一事纯属虚构。

会议一结束,杜鲁门宣读了一份即将发表的声明,结尾有这样一段话:“麦克阿瑟将军已被授权使用某些支援性地面部队。”这些有保留的措辞根本不足以说明实际授予麦克阿瑟的权力,尤其是“动用你可以使用的陆军部队”一句话。这支拥有四个师的部队,约占美国陆军总数的40%。如果把这一事实捅给国会议员,毫无疑问,质疑杜鲁门的就不止参议员惠里一个人了。

另一位共和党参议员、新泽西州的亚历山大·史密斯询问,由国会批准政府已采取的行动是一个好主意吗?艾奇逊巧妙地避而不答。他说,这个问题“需要认真考虑”。

议员们提出的问题被应付过去了,但也促使杜鲁门的心腹们开始讨论是否应该要求国会正式批准宣战一事。政治嗅觉敏锐的艾夫里尔·哈里曼想利用公众对政府日益高涨的支持,他认为:“杜鲁门总统可以获得公众一边倒的支持,这足以使日后那些批评人士哑口无言。”

但是杜鲁门认为用不着国会采取行动,他行使的正是宪法赋予他的正当权力,而且他希望能维护总统的权力,如哈里曼所说,“防止包括国会的所有外人插手”。哈里曼称杜鲁门对他说过:“我们绝不能这么干,否则后任总统的手脚就会被束缚住了。”

国务院亦站在杜鲁门一边。迪安·艾奇逊的主要助手卢修斯·巴特尔指出:“既然总统是履行职责,为什么还要对总统该不该这么做提出疑问呢?总统的行动得到了认可,每个人都毫无保留地支持他。因此,不存在任何问题。”巴特尔和艾奇逊担心,如果让国会有机会就一项两院的共同决议进行辩论,“就有可能对总统在未经两院共同决议批准的情况下的所作所为提出质疑”。

杜鲁门的顾问乔治·艾尔西认为,“战争爆发的最初几天乱作一团”,总统和他的主要顾问“正忙于考虑军事行动以及在联合国采取行动”,未曾认真考虑国会的问题。“总统的动机是要制止侵略,而不是准备搞今后的政治斗争。”况且,总统“在国会没有强大的领导权来推动一项议案”。这个问题主要是在7月初开始的“共和党人的中伤行动”中提出来的。即便到了那时,艾奇逊仍然反对出席国会会议。他把这种场面比作是一名律师跟一名对方证人对质时面临的情形:“要不要再多问一个问题——但是这个问题可能让你完蛋。”艾奇逊详述道:

总统的政策得到国会两院两党所有人的一致赞同。我们必须这样做(指干预朝鲜);我们已经干了起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是否应该提出一项共同决议……来批准这一政策?我觉得其中的危险比任何可能的好处要大得多。……如果做出共同决议,那么两院的军事委员会就要频繁地举行听证会,每个与会者将提出各式各样枯燥烦人的问题。等到你闯过这一关,恐怕已经把本来很明朗的局势搅得不可收拾。

因此我建议抛开这个念头,因为眼前的压力充其量就这么大,还是按我们的意志办事。

艾奇逊还搬出另一套理由:军事部门无法估计这场战争还将持续多久,最终需要投入多少兵力。“现在要干的事是立即行动,并以最迅速最有效的方式去完成,如果停下手来分析研究自己的行动,那么就是作茧自缚。……这一切只会削弱你的意志,弄得一事无成。”

然而,艾奇逊既不屑倾听来自国会两院委员会的“枯燥烦人”的问题,又不愿意停下手来“分析研究自己的行动”,昭示了他对国会的蔑视,结果使政府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简要回顾一下从6月25日星期日至6月30日星期五期间做出的决定,可以看到美国为保卫韩国而在名誉和军事上的全面卷入有四个不同阶段:

——为美国平民撤退提供海上和空中保护;

——对三八线以南的北朝鲜部队采取海空行动以支援韩国陆军;

——把海空行动扩大到三八线以北,部分从南朝鲜基地出击;

——将美国地面部队投入作战地区。

据参谋长联席会议分析,第二阶段至关重要,它背离了几年前的既定政策,即美国没有任何战略上的原因必须卷入保卫南朝鲜的战斗。杜鲁门以及他在危机头几天的首席顾问艾奇逊并未意识到,一旦美国跨进战争门槛,向敌军开了火,就得不可逆转地继续干下去。第二步想要阻止北朝鲜人未成,剩下的几步就非得走下去不可。这些步骤使美军陷在朝鲜达三年之久,最后以一项并不令人满意的停战协定结束了这场你死我活的军事僵局。

杜鲁门和艾奇逊已经做出了一项政治决定。北朝鲜明目张胆地同美国和联合国作对,如果不予以迎头痛击,那么会给未来的世界和平带来严重的后果。

正如参谋长联席会议所承认,在做出回应入侵的这些决定时,杜鲁门的军事顾问们虽然不是主要推动者,但是他们也没有发表反对意见。一年后,当国会两党一起忙于严厉质询美国深陷一场不宣而战的战争泥潭的原因时,路易斯·约翰逊声明说:

我和军事单位的任何成员们都没有建议过我们要进入朝鲜。这个建议来自国务卿,但是我要重复说:它没有遭到国防部的反对;国防部的所有成员都分别指出了麻烦、痛苦、磨难和困难。

但是一旦做出政治决定,参谋长联席会议就从军事角度立即予以执行。他们最初想用海空军力量击退入侵者,这个希望很快就破灭了。战区司令官麦克阿瑟直言不讳地提出必须使用地面部队。他要的是步兵,而且数量要大,于是参谋长联席会议就给他送去了。

美国和苏联集团之间的冷战现在变成了一场热战,谁也无法担保这还会是一场有限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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