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的火越来越大,到了船上众人终于感受到了火焰的热力,但谁也不敢进到这艘鬼船的舱里去掌舵,林掌柜更是手脚都吓软了,登船时的一股冲天豪情算是真正冲到九霄云外回不来了。周围几个人架起林掌柜就往小船跑,好在这一跑才救了他的老命。想是巨船舱里有着火药燃油一类的易燃物,众人拼命划桨还没上岸,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传来,身后巨船折成了两截,在水面熊熊燃烧着,最后沉入江底,连渣都没剩下——”
说到这里赵长洪又低头抽烟,刘涛听得惊心动魄,忍不住问:“赵叔赵叔,后来怎么了?”
赵长洪吐了个烟圈:“后来船就沉了呗。”刘涛急了:“船沉了我知道。我是问这船到底是怎么回事。船上的人是怎么死的。”
赵长洪摇摇头:“这谁知道?我都说船烧光了连渣都没剩,那谁还能查出鬼船的来历?
“有人说是那天夜里雾太大,这船在江心里迷了路驶进了鬼门关,遇见了恶鬼。有人说是这船托运的东西有问题,是道士镇魇的妖怪被水手不小心打开了坛子。反正都是瞎猜的,没个准儿。最后林掌柜回家大病了一场,请伏龙塔里的道士做了好几场法事才招回了魂儿。道士们还处处扬言说那天晚上鬼船上有恶鬼也潜进了绍德城,让家家户户小心孩子老人,没事多上塔里进香什么的,不过最后也没听说出什么大事,渐渐不了了之。哎,我说马六马七两兄弟搞什么名堂,还不出来换班?”
刘涛还是不甘心:“真的就这么没了啊?我说赵叔不是您随便编了个故事来搪塞我的吧?哪里会真的有这么可怕的事情?”赵长洪扔掉烟头,笑骂道:“你赵叔吃饱了撑的来编故事逗你玩儿吗?再说就是要编故事,你赵叔也不是故事篓子,一时半会儿也编不出这么圆顺的话。雾夜鬼船的故事,是绍德城里每个小孩顽皮时都会被大人拿来吓唬听着的。你看,这座米铺,不就是林家的吗?”
刘涛顺着赵长洪手指的方向看去,残破的米铺墙上果然画着一个圆圈,圈里隐约是个林字,只是被炮火熏得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了。赵长洪一指米铺手就放不下来,渐渐皱起了眉头:“不对啊,就算马家兄弟不出来换班站岗,也早过了晚饭时间了,怎么一点儿做饭的火气都闻不到?赶紧瞧瞧去,别真的被耗子精拖跑了……”
〔五〕失踪了的士兵
然而赵长洪带着刘涛搜遍了米铺,也没有找到马六马七的踪迹。米铺虽然屋顶已被炸掀,但后面紧连着的残破粮库却依然囫囵。粮库屋顶完整,墙壁颇高,想马家兄弟便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地面上铺着隔潮用的旧木板,霉烂的木板上散着厚厚一层吸湿用的稻草,散发出难闻的腐气。连接米铺和粮库的窄门处堆着几座半大不小的草堆,估计是米铺以前用来铺地板剩下的。
刘涛捂着鼻子拿起顶门的木棍挨个捅了捅几座草堆,腐臭的气味越发大了。赵长洪眉头皱得紧紧的,连连摆手:“别,别,那大小藏不住人,别越捅味越冲!好大的臊气,哪个缺德的在草里方便了吗?快走快走,熏得人都要吐了。”刘涛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丢下手里的木棍夺路而出,一直冲出米铺门才大口大口地吸气,过了一会儿才看到赵长洪出来,有点儿不好意思,怕赵长洪笑自己娇气,掩饰着问:“赵叔您在里面发现什么没有?马家两兄弟哪儿去了?”
赵长洪脸色阴沉沉地摇头道:“刚我到米铺里搭的土灶前看了,锅里没放水,锅下柴火也没堆全,看来他俩还是没抓到耗子,不然早开火了。我觉着吧,没准儿他们两兄弟一条心,当了逃兵了。”刘涛摇摇头:“不能吧?马家兄弟不像是那种怕死的人。再说了,我们站岗的地方,就对着米铺门口呢,要是他们溜出去我们能看不到?”
赵长洪呸了一口:“看到你个馒头!天色最昏暗那会儿不是你缠着我讲故事?讲得那么高兴,别说两个人,两条龙飞出去也没眼瞅,现在哪来的这点儿小自信?再说,要不是当逃兵这么大俩活人能说没就能没了?我就觉得马家兄弟不是东西,逃就逃吧,起码也吃口热的再走。现在好,万一路上遇到啥意外,做鬼也是饿死冻死鬼……”
赵长洪只管絮叨,刘涛被他说得脸更红了,四处张望看有没有干柴什么的捡去生火烧饭。赵长洪看出了刘涛的打算,骂道:“别找了,知道叔为啥发这么大的火不?马家兄弟不是东西,铺里剩下那点儿干粮都被他们带跑了,连个米屑都没留下。今夜咱爷俩不但得挨饿,还得帮他们把那份看旗的夜工给出了,都什么人啊这是?!”
刘涛愕然,好在这几天消化不好,也不觉得怎么饿。看赵长洪骂骂咧咧地朝旗杆走去,再看看米铺被炸掉了铺门的宅口,夜色里好像一头张开巨口的黑漆漆的巨兽蹲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慌忙去追赵长洪。此时天上刚升起的月亮又钻进了云里,四周除了黑还是黑。刘涛心觉越黑越瘆得慌,旗下四面漏风又生不着火堆,想着早前的怪事,忍不住再问赵长洪:“赵叔赵叔,您天没黑的时候跟马家兄弟说,绍德城里几十年没有敢那么嚣张会在人前露面的耗子,是什么意思?”
赵长洪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贪婪地放到鼻子下吸着,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到底舍不得抽又放了回去,没好气地冲了刘涛一句:“什么什么意思,就是说那只白毛耗子铁定不是绍德城里土长的,一准儿是从城外溜进来的,你眼神不好看不出来吗?!”
刘涛被冲得一时不敢接话,片刻后,到底忍不住委屈地说:“我是没看出来啊!耗子就是耗子,还能长得有什么区别?赵叔您是怎么看出来的?”赵长洪哼了一声:“那还不简单。就你那点儿小眼力,你说吧,你那两只狼狗,这么多天你就找了那点儿肉喂它们,它们怎么还长得那么油光水滑的?”
〔六〕绍德第一邪
刘涛心里一惊,抓抓脑袋道:“这我还真没想到。是啊,怎么我都饿了也没见它们要食吃?”赵长洪闷声道:“那当然。它们每天夜里背着你找野食吃了,吃饱了自然不叫唤。你每天睡得跟死猪一样,就没注意刚来绍德有什么东西夜夜叫得欢,现在都快绝迹了?”
刘涛恍然大悟:“赵叔您是说那些野猫。是啊,我还奇怪呢。怎么以前遍地窜,现在都没踪影了,原来是这俩狼狗干的好事。”
赵长洪点点头:“就是了,本来绍德城里是没人养狗的,没狗猫就多,猫多耗子就少,白天黑夜耗子都不敢露头。你看林家这么大的粮仓,铺的都是木板,一点儿不怕被啃,就没把偷粮的耗子当回事。
“现在你这俩狼狗进了城,吓不跑的野猫也给它们填了肚子。猫没了,城外的耗子就蠢蠢欲动了。这米铺虽然没米了,米味还留着呢。所以就把城外的耗子招来了。懂吗?这就是常说的一物降一物,就像根圈起绷紧的铁链,你敲掉了里面一环,整条链子都会翻过来。不过我跟你说,绍德这地方邪着呢,别看你那两条狗现在算老大,没准儿啥时候就会遭报应,到时候下场比那些野猫还惨。”
刘涛听赵长洪的话不像是编排出来吓人的,没来由地心慌,缠着赵长洪一定要讲讲为什么绍德城里不养狗。赵长洪被他缠得没办法,再次掏出香烟闻了闻,压低了声音说道:“因为养了也白养。早些年绍德城里也有很多狗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家犬野犬慢慢地都失踪了。不管你锁院子里还是放外面遛,最后结果都一样,连根狗骨头都找不到。
“绍德城里多凶的狗都养不住,就连城外的野狗都从来不敢进绍德城找食,像是害怕城里有什么凶神恶煞一样。你这两条狗算不错的了,在绍德城里还敢叫两声,绍德城里早些年的狗,走路都是夹起尾巴走,从来不敢叫一声。除非……”
赵长洪咽了口唾沫,刘涛催问道:“除非什么?”赵长洪缓缓道:“除非哪家狗要没了前一会儿,就会像哭一样没命地嚎。嚎完不久,狗就没了。我说过的,连狗毛狗骨头都找不到。就是这样的,你听,就是这样,多年前我听过一次,一辈子也忘不了。”
两只狼狗此刻对着刘涛和赵长洪的方向长嚎起来,声音如泣如诉,似乎在向主人诉说即将别离的苦,又似在对着两人身后的什么东西苦苦哀求。刘涛养了这么久的狗,从来也没见过它们这样,不由得一阵心慌,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在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回头看了又看。赵长洪苦笑着摇了摇头:“按说绍德城里不养狗只是第一邪,但底下两邪我就不讲喽,省得把你娃吓出病来。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你那俩宝贝疙瘩,就把它们拴这旗杆上来,你盯着也好照应不是?”
刘涛连连点头,忽然想起赵长洪怕狗,脸上一红,低声问:“赵叔那您怎么办?”赵长洪一笑:“我和它们换个窝,我蹲它们那儿去。那儿风小,我也好眯个眼。夜里就辛苦你啦。”
刘涛连说没问题,跑去解下两只狼狗脖子上的皮带往旗杆处拉,狼狗呜咽着不肯动身,刘涛连哄带喝才把狗拴在了旗杆上,手腕粗的竹竿和巨大的狗身简直不成比例,刘涛怕狼狗将竹竿连根拉出跑丢,坐下靠在一只狗身上又紧紧地搂住另一只,这才算放下心继续放哨。
狼狗身上传来的温度让刘涛渐渐有了困意,虽然他一再告诫自己不能睡着、不能睡着,但心里想着万一有什么情况,两条狗一定比自己警觉,一定会吠醒自己。这种想法让他渐渐放松了警惕,不一会儿终于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就是一个盹儿,也许有个把时辰,地上的冷气把刘涛冻了个激灵,陡然惊醒,慌张地发现自己靠着的两只德国黑贝狼狗,从小养大的彪悍军犬消失得无影无踪。本来扣着狗颈皮带的地方,那手腕粗的竹竿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从中间折断了,不远处的赵长洪正均匀地打着呼噜。
〔七〕绍德第二邪
初冬的夜风尤其凛冽,但东门附近找不到爱犬的刘涛脑门上却冒出了密密的汗珠。刘涛不停地大声呼喊着两条狗的名字,好在这时候绝大部分士兵已经布置在防守压力更大的西门,剩下城墙上的极少数人也累得死猪一样,除非登上城墙摇才能把他们摇醒,否则深夜乱叫的刘涛必然会挨一顿胖揍。
然而还是有一个人被惊醒了,米仓门前的赵长洪打着哈欠,眼睛都没睁就喃喃地说:“看,看,被我说中了吧?狗没了吧?我就说嘛,你的狗这么久没事那是因为起先部队人多,镇得住邪。现在城里死人都比活人多了,邪气冲天的,哪还保得住?”
正在赵长洪身旁乱找乱转的刘涛一把揪住赵长洪的衣领,吼叫起来:“赵叔你根本就是知道要出事,故意躲这边来的是不是?要是你不换地方我就不会睡着,不睡着狗怎么会丢?!你赔我的狗,赔我的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