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变起来真的很可怕，像是掐死了一个人，然后从他的尸骸里长出的怪物。
父亲在时间和物质的侵蚀下，变得面目全非。
如同曾经的自己，怎么也预料不到有朝一日会用这样“大不敬”的语气和曾经最敬重的父亲讲话。
郑绵绵回过头去看那一对曾在一个屋檐下相濡以沫的父女俩，恍如隔世。
“绵绵等等，别挂电话。”
父亲说：“你喜欢也别玩太凶，游戏是不是要需要练级？我请两个秘书帮你玩，你游戏里有什么需要指使他们去干，爸每个月给他们开工资……”
父亲话中的妥协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但郑绵绵心软之下，稍一想起父亲这样的补偿是因为什么，顿时又变得愤怒和悲哀无比：“不需要，没事我挂了。”
“小……”
“哒。”
热心的姑妈那边也很难缠，郑绵绵觉得自己早晚变成被唐僧逼得自杀的小妖。
她又陆续见了几个金融白领、公务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有了参照人物，相亲对象给她的感觉都不对，离题万里。
最近这一个，迟到了一个小时。
郑绵绵等在冷风中冻得鼻涕直流，“迟到男”姗姗来迟，不道歉就算了，还对她颐指气使。
这家伙高中没毕业，因为家里后台很硬，所以搞了一整套假文凭，被特招当了公务员。他的工作是每天看片——审核未面世的电影电视剧。
大概习惯了对人对事评头论足，他一来就职业病发作。
“我这个人就是喜欢说大实话，你这条格子打底裤真的不是睡裤吗？”迟到男傲慢地抬了抬下颚。
郑绵绵提醒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
“就算你想趁年轻多穿一点鲜艳的衣服，但偏粉的羽绒服不是每个人可以驾驭的。”郑绵绵的衣服黑色居多，姑妈说她又不是演骇客帝国，硬带着她去买了件鲜艳的。
谁知，刚好撞枪眼上了。
“再说，红配绿、丑的哭，你没听说过呀？”迟到男又指出郑绵绵的羽绒服和打底裤，犯了色彩搭配中的大忌。
郑绵绵心里都快被草泥马蹦跶烂了，可如果被大家看见一个学生妹在大街上抡男人耳光就不好了，也会让姑妈这个介绍人难堪……她忍！
——如姑妈所说，她给了自己也给了别人很多机会，但这种怎么叫她“爱”得起来……
“唉算了，品位这种东西三言两语说不清。天好冷啊，我冒着刺骨寒风来公园见你，难道你都不请我喝杯热茶暖和一下吗？”迟到男搓着肥短的五指，不满地说。
——KAO，当初是谁非要选在公园见面啊？看样子你其实是怕约在餐厅见面要花钱，而且目测你脂肪层比我厚得多啊大哥！
郑绵绵在心里咆哮完，表情扭曲地点点头：“好，我去买。”
“我要原味奶茶，不要珍珠也不要椰果，珍珠是胶做的，椰果其实用双氧水漂白过。少放点糖，对了，要让他们多加热一会儿，确保杯子中间部位的奶茶也……喂，我还没说完，你干嘛急着走？”
当然，买奶茶的姑娘一去不返。
等她把奶茶买回来？下辈子吧。
（6）他不是归人，是我恩人
茂鸣大学冬天打水难，已成为急需学校解决的一大民生问题。
开水房外面排起长龙，水龙头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能叫人看了眼发晕、腿发颤。平时郑绵绵和章琎还能涎着脸使唤一下张砚，问题最近张砚请了一星期病假……
打水路上，高中同学正和郑绵绵发短信，一听她在打开水，很吃惊：
“我听错没，这年头还有大学自己打开水？你们都可以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了。我们学校的宿舍都有独立卫生间，24小时供应热水呢……不说了，天冷我去冲个热水澡啊。”
郑绵绵嘴都气歪了，幸好她不是用的爱疯5，不然手机非得被她捏变了形。
同学的私立大学就是好，宿舍都是高档养老院，当初不跟父亲较劲她至于被发配到茂鸣来受这种苦么。
岂料，更倒霉的事情还在后面。
经过漫长等待，郑绵绵好不容易从长龙的尾巴尖挪到了第一个，“到我啦！”她欢呼着奔向出水口，拿着打水卡在十几个感应器上逐一试过，大部分都被打光了，最后终于发现一个能打的。
刷卡之后，划去1块2毛，两瓶水的钱。
她正低头拔去两个暖水瓶的内塞，已经连人带水瓶被挤到一边，撞过来的手肘带着相当蛮横的力道。
“你几个意思啊？”郑绵绵音高八度。
刚才排在她后面的几个全是女生，可以断定这男生进行了十分恶劣的插队加抢位。
“让我先！喏，十块钱两瓶水，够不够？”男生哗哗地接着水，不以为意地斜递出一张纸钞。
“你让开，我不卖水。”就算丫是忘了带水卡什么的，这种态度也叫人无法接受。
男生嬉皮笑脸地用手护住自己的开水瓶，一张瘦长马脸露出无赖表情。
激得郑绵绵伸手要推开他。
“刷拉”，男生背后又站出两男的，人高马大。——这年头抢水还具有团伙性？
“接好没有啊，少跟她废话。”一个说。
郑绵绵牙齿都要咬碎了，如果是在游戏里，郑绵绵肯定已经不顾死活地冲上去了，但现实里被围殴可不是掉经验和装备那般简单。
当始作俑者拎起水瓶得意洋洋离开，她没忍住伸出了一只脚。
那人被绊得踉跄一下，回过头一副要咬她的表情。
“快点，你怎么回事？扈老师还等着洗头呢。”同伴的催促推搡，让瘦长马脸的男生最后只得对郑绵绵比了比中指。
郑绵绵腾出手回敬他一个“凸”。
开水房旁边就是章琎宿舍楼，郑绵绵打完水搁宿舍阿姨那里，顺便去串个门。
章琎不在，她寝室几个女生正聊得热火朝天。
八卦这种东西，当然是人多力量大，她们很欢迎多一个人加入。
A说：“扈蝶仗着自己生得美些，在学校里对谁都妩媚含情，漫洒秋波，好多男生是唯扈老师马首是瞻。”
扈老师？郑绵绵觉得有点耳熟。
好像刚才那个抢水团伙，就是说打水去给扈老师洗头……
B说：“是啊，愣是把无人问津的马列课，变成了热门课，学校乐见其成呢。话说回来，扈蝶下巴上有一颗黒痣，挺明显的，比较破坏美感。”
A说：“扈蝶上次怎么说的——‘我感谢这颗痣，正是它把我引向了学术而不是秀场。’有够装模作样。”
……郑绵绵听她们扈蝶长，扈蝶短，有点对不上号：“扈蝶是谁？求解释。”
说着，一屁股坐在章琎位置上，玩着电脑。章琎电脑的首页有两个，一个是《追风屠龙》官网，一个是微博首页。
微博上的一则新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不是吧，扈蝶还是你们马列课老师呢，你都不认识？”婧雯说。
这么一说，有点想起来了——好像很高，然后瘦得像竹签？
郑绵绵刚要开口，门“滋溜”开了，章琎一阵风似的飘进来：“那是因为笑姐很少去上那种无聊课，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所谓马屁不拍，饿死活该。
霎时间，郑绵绵鼠标一晃，屏幕换了页面。
像是做贼心虚。
“停！”章琎一把抓住郑绵绵握鼠标的手，重新点开了被郑绵绵最小化的页面。
那是一条被热转了几千次的微博，话题为：#乘公交对邻座一见倾心，聚众力借微博表白寻人#。
讲的是一个女孩坐某一路公共汽车，对自己身边相貌堂堂的帅哥产生了好感，一直忍到帅哥下车都没敢上前搭讪，回家了后悔不已。后来她用一个星期的时间试图忘掉这有缘无分的邂逅，却终不能忘，于是上微博寻人。
这条微博引起了广泛关注，后面有人送祝福，加油打气，有的提供了线索，帮忙接力寻人。
“哦~~~笑姐你也想找人啊？”
章琎拖长声音笑得意味深长，表情略带几分惊讶，平时对情啊爱啊完全不上心的会长大人，情窦明明紧得撬都撬不开啊。
郑绵绵一声未吭，章琎当她默认，更加惊异：“可是笑姐你和那个救你的人只见过一面咧，找起来不是犹如大海捞针吗？还是不要太执着的好，他或许不是归人，只是个过客……”
“他不是归人，是我恩人。严禁随地吐槽啊你！”郑绵绵吼这一嗓子，全寝室都静了，纷纷把视线投射过来。
章琎还要说什么，被郑绵绵捂住嘴拖出寝室。
两人站走廊上，郑绵绵说：“他救了我，我一定要找到他，好好感谢一下。不报恩我心里不踏实。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了……”
章琎嘴角暗暗抽搐，心说张砚听到又要泪流满面了，你以前装穷吃他喝他的时候咋没有这觉悟呢？
嘴上却说：“是是是，我知道。”——这一秒钟才知道的。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斩魂，为虞菲儿雪耻，我不会为其他的事分心。”郑绵绵咳嗽了一下，脸在寒冷的穿堂风中颜色加深。
“哦。”章琎这个“哦”怎么听怎么不相信。
皮厚的会长大人居然会脸红？
章琎想，一定是错觉吧，不，是幻觉……最幻觉的是铁石心肠的会长身上都能出现恋爱征兆，那飘浮在会长周围的粉红色泡泡是乱入的吧，偶卖糕！天下红雨，石头开花，上帝投奔了路西法！
“你平时有空也好好想一想怎么壮大公会，对付斩魂吧，我走了。”
望着会长逃也似的迎风疾走的背影，章琎不禁笑出了声。
连着一个星期，郑绵绵翘课无数，废寝忘食，一门心思要振兴公会。
先是把“弑神者”公会里面的新手全部都编入了“新兵营”，发练级所需的红药蓝药，和用得上的装备，再让等级高的玩家对他们严加操练，谁升级快，便被重奖。
另一方面，郑绵绵收编了“送你离开”公会。
这个公会只有十来个人，等级都不低，操作好。但有个特点是，他们都不干正事，看公会名就知道了——送你离开，送你上西天。
他们都喜欢在游戏里“杀人”。
连杀三人就会变成红名，变成红名之后，每杀三人增加一点“红名值”。他们每个身上都背了几百条人命，角色名滴血似的红。
《追风屠龙》里的红名只有两个消除方法：
去忏悔神殿做任务，做三个任务消除一点“红名值”，如果让“送你离开”走这条道儿，不知要做任务到猴年马月。
另一个方法是，到商城买“悔过水”喝，几百条人命少说也得喝百来瓶。
“送你离开”公会会长自己就背负太多命债，在外面无处容身，才自建公会，给自己找个安身立命的避风港。后来很多成员也是杀人如麻之后，才来入会。
关于消除红名，他们本已经不抱希望，郑绵绵横空出世，送来一卡车悔过水，他们哪有不高兴的道理。立刻解散“送你离开”，弃暗投明了。
郑绵绵用糖衣炮弹收编了这一批PK高手。
同样，礼贤下士，人人装备五星的成品紫装，每个月定时发放不菲的月银，等到他们全部心悦臣服了，郑绵绵再将他们编入公会的“黄金旅”。
“黄金旅”因为战服级别高，自带金色光辉而得名，又取了“黄金圣斗士”之意，黄金圣斗士在雅典娜的圣斗士中占有最高地位。这一支精锐部队在“弑神者”公会的王牌地位，由此基本奠定。
公会成员受了鼓舞，从来没有这样士气高涨过，为表忠心纷纷勤奋练级，一个个都很有希望的样子。
张砚请病假一周回来，“弑神者”公会的变化翻天覆地，让他对郑绵绵的管理才华刮目相看。
“你家里的事儿搞定了吗？”郑绵绵问。
“二老当我召唤兽呢，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嗐，说起来都怪你……”张砚blabla地说了半天，总结，“我爸对我半信半疑，把我这月的生活费扣了一半，说略施薄惩，以观后效。”他很沮丧。
郑绵绵忍着笑：“这么惨？要不要我帮你，打个电话给你爸妈澄清一下？”
“省省吧，我怕你越帮越忙。”
——张砚说是病假，其实都怪他和郑绵绵上回的“食堂之争”。
张砚有个远房表弟也在茂鸣念书，打电话回家时不知是说漏嘴还是故意打小报告，总之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张砚那对军人父母的耳朵里。
父母年轻时忙工作，聚少离多，总觉得对儿子疏于管教，才会把张砚养成今天这种“表面稳重，内心骚动”的两面派。
加之，张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黑历史”。
高二念到一半，儿子玩离家出走，辍学了两年，不知所踪。两年后回来重读高三，亏了他天资聪颖，才考上茂鸣大学。
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一脸正直的张砚做事这么冲动不计后果。
二老后悔之余，就想现在找补回来，一听说儿子在学校的风吹草动，立即召回耳提面命。
张砚母亲苦口婆心告诉儿子，在人前公然和他吵嘴的女孩要不得，媳妇要找温柔文静，夫唱妇随那种。
郑绵绵好奇张砚最后怎么脱身的，张砚打马虎眼没说。
总不可能告诉郑绵绵，他向母亲表态：“郑绵绵当朋友真不错，但是当媳妇的话……除非世界末日之后地球上只剩她一个女人了，我可能会选择……出家吧！”
二老盘问张砚一天足矣，他却足足请了七天假，另六天，他被父母拖去相亲了！
郑绵绵恭喜张砚也走上了相亲的康庄大道。
她幸灾乐祸，张砚气歪了嘴，向天祷告，快来一个道长收了郑绵绵这个妖孽吧。
也许是天可怜见，这道长还真的就渐渐浮出水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