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载一:
1930年11月,蒋介石在取得对冯玉祥、阎锡山的战争胜利后,调集十万大军,采取分进合击的战法,对江西革命根据地展开了第一次“围剿”。
1930年12月底至1931年1月初,红一方面军在第一次反“围剿”中,五天内连打两个胜仗,歼敌万余,活捉敌前总指挥张辉瓒。取得了第一次反“围剿”的胜利。从而使赣南、闽西根据地连成一片,发展成中央革命根据地。中央苏区从此形成。
1931年3月,敌人调集二十万大军对中央苏区又发动了第二次“围剿”;5月间,中央红军在十五天内由西向东横扫七百里,五战五胜,歼敌三万余人,取得了第二次反“围剿”的胜利;1931年8月至9月间又粉碎了敌人三十万部队的第三次“围剿”。
史载二:
六届三中全会后,1930年10月17日,中央政治局会议,决定由周恩来、毛泽东、项英、任弼时、朱德等组成苏区中央局,以周恩来为书记,统一领导各苏区的工作。那时设在上海的中央本身正处在剧烈变动中,周恩来不能即时赴任,由项英先赴中央苏区暂代。1931年1月15日,中共苏区中央局正式成立。六届四中全会后,政治局常委又在3月4日决定由任弼时、王稼祥、顾作霖组成中央代表团,4月初到达瑞金。
1931年12月中旬,周恩来到达中央苏区,就任苏区中央局书记:
1931年12月14日,赵博生、董振堂等领导国民党二十六路军一万七千余人在宁都起义,成立红五军团。
1932年10月上旬,苏区中央局在宁都召开全体会议,解除了毛泽东红军总政委的职务;
10月26日,临时中央宣布以周恩来兼任红一方面军总政委。
1933年3月,周恩来、朱德指挥红军粉碎敌人第四次“围剿”。
史载三:
第四次反“围剿”胜利后,中央根据地进一步扩大,与闽、浙、赣根据地连成一片。一方面军发展到十万人左右;与此同时,四方面军在川、陕边境也取得了很大胜利,发展到八万人左右;坚持在鄂豫皖根据地的红二十五军和陕北的红二十六军也取得了发展,全国红军约为三十万人!
1933年5月,中国工农红军总部组成,并兼任第一方面军总部;朱德总司令兼方面军司令员,周恩来任总政治委员兼方面军政治委员;10月中革军委组建第七军团和第九军团;1934年1月,中国工农红军总部兼第一方面军总部合并于中革军委。红一方面军再次称中央红军。九月,中革军委组建第八军团。
1933年9月下旬,蒋介石又调集部队一百万、飞机二百架,对各革命根据地发动第五次“围剿”,其中进攻中央苏区的兵力达五十万人,兵分四路:北路顾祝同、西路何健、东路蒋鼎文、南路陈济棠,采取持久战和堡垒主义的战略战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紧缩根据地消耗红军力量,以达最后消灭红军之目的。
王明“左”倾路线执行者,先则实行进攻中的冒险主义;继则采取防御中的保守主义;后则出现退却时的逃跑主义,使红军遭受重大损失。
1934年10月中旬,中央红军被迫退出根据地进行战略转移。红一方面军留下三万余人在根据地坚持斗争,红军主力第一、三、五、八、九军团,连同后方机关共八万六千余人从福建长汀、宁化和江西瑞金、于都等地突围西征。
红军经过艰苦转战,在安远、信丰间;桂东、汝城间;郴县、宜章间,连续突破敌人三道封锁线,星夜兼程,突临湘江。
此时,敌已利用湘江险要,构成了第四道封锁线。左有广西军,右有湖南军两相夹击,后有中央军和广东军尾追。蒋介石认为中央红军“流徒千里,四面受制,虎落平阳,不难就擒。”手谕前线各部队:“力求全歼,毋容匪寇再度生根。”红军处境十分险恶,在湘江两岸全力抗击敌人,以保障中央纵队和中央军委纵队过江,战斗空前激烈。
一、李德面对湘江想些什么?
倔强僵硬而又孤傲的日尔曼人的典型性格。使他获得过成功,也付出过高昂的代价。
当他与三名随从人员踏过摇摆不定的浮桥,登上湘江西岸的碎石沙滩时,两架意大利式的轰炸机背着滴血的夕阳直直地向他们扑过来,他望了一跟,一脸严峻,沉稳地向着一棵千年老樟快步走去。
天空立即塞满了骇人的怪啸声。几乎就在同时,在百米外的界首村头,拔地腾起了几团烟火,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他,李德,久历战场。对惨烈的搏斗处之泰然。1919年的4月至5月间,为了保卫革命的巴伐利亚共和国。他英勇地战斗过,在他的故乡——慕尼黑的街垒战中。表现出临危不惧的英雄式的本色。那时,有一只被敌方炮弹炸碎的战友的手,打在他的脸上,他抹了一把粘稠的血,说了一句俏皮话:“同志别发火,我会指挥得更好一些!”那年,他才十九岁。
在长达两个月的街垒战中,他并不是一个赳赳武夫,也不是只顾死拚硬打的鲁莽之人。在与政府军的力量过分悬殊的战斗中,表现出他的超常的胆略和意志力量。他被斯大林和米夫所重视。除对第三国际的方针路线无限忠贞和革命的坚定性外,实战经验与伏龙芝军事学院的优异成绩,便是被共产国际选派到中国来的基本原因。
自古不以对错成败论英雄,不像后来的人,为了政治原因,总把犯错误的人搞倒批臭,谁不犯错误呢?
如果李德的品格真像后人所说,除了粗暴、专横、恶劣、不接受正确意见之外一无所长,他这个二级顾问(真正的共产国际军事顾问是在上海的曼弗里德·斯特恩,他是奥托·布劳恩也就是李德的上级)在中央苏区据有“太上皇”的权威是困难的。即使博古要把他推上去也是要掉下来的。因为军革委主席朱德、红军总政委周恩来,还有彭德怀、林彪这些军团长以及刘伯承叶剑英等卓越的军事家们,也绝不是俯首帖耳不分是非不顾革命利益仅仅是惟命是从的羔羊。
天边很红,把山岳和森林映衬成黛色的剪影。
背着阳光,又来了两批敌机,在界首与渡口间俯冲、拉升、再俯冲、再拉升,轮番轰炸扫射,李德可以清晰地听到炸弹刚刚开始脱钩后的沙沙声,随着重力的迅速增大,变成了尖利的使人惶悚的怒啸,把死亡的恐怖尖锥似地刺进人们的心灵。他觉得整个大地发出火山爆发似的轰隆声。
江上的浮桥颤抖着,摇摇欲折,桥上拥挤着不顾一切冲向西岸的灰色人群:布满沙滩的伤员在血染尘埃中痛苦地扭曲抽搐。
李德,仿佛在莫斯科的影剧院里,看一部战争巨片,他对眼前的惨烈的景象产生了一种陌生的遥远感。仿佛这是很久以前的事。连那浮桥碎裂,人群纷纷落进血红的江水里时的呼唤,都没有使他动心!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他在奥、意前线上当列兵时总有过这种感觉。子弹对他迎面飞来时,他竟忘了弯腰。这种短暂的麻木状态,称作战争休克。
这时,那含山的落日,蹲踞在越城岭高达2142米的苗儿山头,闪射出灿烂的光辉,悠然地瞪视着人间惨剧,就像威严狞恶的战神借用它的斑斓色彩,在中国大地这块古老的画布上,匆匆地抹了一笔。
李德心头渐渐生起被嘲弄的怒火,狡黠的历史欺骗了他。
纷乱的灰色人群,拥向正在燃烧的界首,那嘈杂的呼叫在远远近近的枪炮声的伴奏下,象一个声音嘶哑的解说员,对着壮阔的战争画面,不厌其烦地作着说明。
大约有十几个人,向着李德藉以隐蔽的那棵千年老樟跑来。
突然,他们一个个碰上无形绊脚石似地纷纷栽倒。呼啸的飞机子弹旋风似地在沙滩打出一片土花!李德感到硝烟从浓密的墨绿色的树叶间飘洒下来。他看到一个机关干部举着驳壳枪无望地向飞机射击,他猝然栽倒下去,而后血迹满身地爬起,直向樟树奔来,可是又被旋回来的飞机打中了,伤者的手捂着前胸,身体佝偻着剧烈地前倾,痉挛不止,仍然直奔他而来,似有话向他报告,他终于认出这是司令部的作战参谋。他正下意识地跑过去迎接他。就在两步远的距离内,那个作战参谋的头颅咕咚一声触到地上,整个躯体紧缩成一团,那已经破成网状的灰布军衣立即浸满了血迹。
军事顾问正要弯下一米八五的身躯,把他抱到老樟树下,没想到作战参谋忽然从血泊中跃立起来,滴血的脸上双眼突凸,对他怒声直喊:“他妈的!这仗是怎么打的!”
李德听不懂他吼叫的是什么,却感到迎面扑来一种凄厉可怖的怨忿之情,那喷火似的目光深深地灼痛了他,在他悚然而怔的时候,那鲜血淋漓的参谋奋然向上一挺,猛然向后仰倒下去。瞬间气绝身亡,他的两脚岔开,麻质的草鞋上沾满鲜血浸泡的黑色稀泥。
四批敌机轮番轰炸,大地在五百磅的炸弹撞击下发疟疾似地颤抖,爆炸声汇成连续的轰鸣,弹坑里冲出一股股热浪,把四周的人象草捆似地冲走!耳膜“嗡嗡”发响,每个细胞都紧紧绷起。
透过慢慢散落的烟尘,看到大树伏倒,驮马狂奔,被炸者肢体枪支鞋帽行装一起飞进。
有两个机关干部被半埋在土中,他们从中抬起脸来,这是两张可怕的脸,鲜血和着尘砂从鼻子、耳朵里流出。
渡口边的河滩上,布满马匹和人体的残骸和两米多深的弹坑。坑中还冒着黑烟,那是死神的呼吸。在弹坑近旁的倾倒的树枝上挂着被扯烂的带血的布条碎片。一个弹坑四周,竟躺着三十多具尸体。
焦糊、血腥和辛辣的气味直刺鼻腔。渡江的人群个个脸色发灰乃到发黑,衣服全都失去了原色。许多人绑着血迹斑斑的肮脏的绷带,穿着沾满泥尘的破烂的便衣或军装,有的戴着帽子,有的光着头。
有许多人疲倦到极点,一登上江岸便倒卧在沙滩上喘息。
黝黑的沙滩,在鲜血的浸润下,瑟瑟发抖,森林飒飒低吟,这是唱给不屈者们的安魂曲,悲壮、苍凉、雄浑、沉闷,充溢天地之间,欲把死者唤醒。
李德用抑郁的眼睛看着这一切。他那碧蓝的眸子里,昔日洋溢飞扬的热情神采已经熄灭了,忧心忡忡。
在这种时候,1799年苏沃洛夫元帅在阿尔卑斯山中最困难最危险然而最终取得了胜利的进军的情景,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对这段传奇性的战史作过深刻的研究,反复地推敲了当时的每个细节。
当红军主力离开中央苏区踏上征程时,他就预想漫漫征途上会出现类似的威武雄壮的进军。
绝艰奇险中,方能表现出雄才大略和英雄本色。
那时,苏沃洛夫率领全军,业已通过阿尔卑斯山的圣戈达隘口,进入瑞士,来到敌军背后,但因作战计划泄露,功败垂成,反被拿破仑的大将玛塞纳包围于崇山峡谷之中,处境极其危险。由于俄国军队表现了罕见的英雄主义,在前卫战斗、后卫战斗、巧妙迂回敌军阵地、战术合围和全歼被围之敌等方面,作出了化险为夷、出奇制胜的举世公认的范例。
恩格斯曾称赞说:这是“到当时为止所进行的一切阿尔卑斯山行军中最为出色的一次。”
当苏沃洛夫处在危境之时,有的将领绝望了,萨逊诺夫向同僚们散布悲观情绪说:“我们整个军队都是衣不蔽体,饥寒交迫,赤脚走路,子弹已经消耗殆尽,看来,苏沃洛夫元帅的计划简直是个大失败,大错误!”
可是,当时的巴格拉齐昂将军却不这样看,他说:“不,不,元帅的计划一点也没有错,无懈可击,堪称杰作。我们和大自然搏斗,通过了圣戈达隘口,我们已经争取了三天的时间,已经绕到玛塞纳背后来啦!”
“可是,我们陷进了绝境,被敌包围在这里。”萨逊诺夫反驳。
“这和元帅的计划全不相干,我们已经完成了最困难的任务。只是出现了意外原因。”
这一段与目前境况近似的回想,使李德的焦灼不安的心情得到了宽慰,一切的挫折,莫不出于意外的原因。
李德,注视着湘江,不能不佩服这支军队,他们穿着不遮日晒,不挡严寒,甚至连皮肉都遮不住的破衣烂衫;时饥时饱地吞吃着临时到口的食物;带着伤痕和病痛,迈着血迹斑斑滞重蹒跚然而坚定的步伐,怀着不可动摇的意志和信念,面不更色地向着死神,向着茫茫无际的万水千山,以不可思议的顽强和耐力,辗转开进。
“这是溶岩的奔流!”李德曾不止一次地发出赞叹。指挥这样一支军队,可以攀越比阿尔卑斯更高的山峰,创造出比苏沃洛夫所创造的更大的奇迹!
李德焦渴已极,很想喝一杯温热的咖啡,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伸手向特大的军衣袋里摸烟,这是中国南洋烟草公司出产的普通的白金龙牌香烟,只剩了一支,他叼在嘴上,把烟盒拧了一下甩到身后。
李德在撤离苏区时,给他配有一匹白色的坐骥和一匹灰色的驮骡。两个马袋里装满他专用的衣物和食品。这种优厚的待遇,在他看来,既是生活的必需,也是对他的尊崇,礼遇的高低往往是与威望相称的。
渡过潇水,他的积存的两听咖啡和五听美丽牌香烟都已经用完了。他是个大肚汉,一餐可以吃掉半斤牛肉再加一只鸡。食品也用完了,他只能与中央军委首长一样,搞到什么吃什么。
他很少骑马,也不让驮骡跟着他,那是飞机袭击的目标。所以他的供需经常脱节。
公正的说,他并不过分留恋中国同志给他的优厚待遇,他之所以吃面包、喝咖啡,那是他的生活习惯。他是可以翻山越岭风餐露宿的。但他很重视仪表,在刚刚踏上征途而敌机尚未光顾时,他的高大的身躯,骑在高头大马上,望着前后行进的浩荡大军,他的确产生过稀世雄才的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