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试过这个法子五次了。我曾雇小偷搜查过她的房子两次,在她旅行时偷换她的行李一次,拦路抢劫两次。可是都没有任何收获。”
“没有关于那张相片的任何线索?”
“一点都没有。”
“我看这只不过是个小问题。”福尔摩斯笑着说道。
“可是对于我,这简直太严重了。”年轻的国王不满地责备道。
“确实非常严重。您知道她想用这张相片做些什么呢?”
“毁掉我。”
“此话怎讲?”
“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略有耳闻。”
“即将和我结婚的是斯堪的纳维亚国王的二公主柯洛蒂尔德·罗特曼·冯·杰克斯麦宁格。你或许听说过她的严厉的家规。而且她本身也是极其敏感的女人,只要对我有任何一丝怀疑,这婚事就作废。”
“那艾琳·艾德勒会怎么做呢?”
“她肯定会威胁我要把相片送给女方的,我知道她肯定会这么做的。我了解她,她有着极其强硬坚韧的个性,她既是最美丽的女人,又是最坚毅的男人。如果我和别的女人结婚的话,她会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的。”
“那么您现在能肯定她还没有送出这张相片吗?”
“我能肯定。”
“为什么?”
“因为她说她要在下星期一,也就是我公布婚讯的那天再把相片送出去。”
“原来如此,我们还剩下三天的时间,”
福尔摩斯打了个哈欠说,“真走运,因为我还有一两件重要的案件需要调查。那么,陛下会暂住伦敦了?”
“是的,你可以去莱尔姆旅馆找冯·克莱姆伯爵。”
“我会写信告诉您我们的进展的。”
“那最好不过了。我迫切地想要知道任何情况。”
“哦,那钱的问题您怎么处理?”
“全权交付与你。”
“毫无保留?”
“让我告诉你,我甚至愿意拿我国家的一个省来换取这张相片。”
“那么目前的花费呢?”
这位国王从大氅里拿出一个大钱袋,放在桌子上。“这里是三百英镑金币和七百英镑钞票。”他说。
福尔摩斯十分潦草地写了张收条,递给国王。
“请告诉我那位小姐的具体住址。”他说道。“圣约翰伍德,瑟彭戴恩大街,布丽枫尼府第。”
福尔摩斯把地址记录下来。
“最后一个问题,”
他问道,“那是一张六英寸的相片吗?”
“是的。”
“好的,陛下,先说再见吧。相信不久之后我就会带给您好消息的。再见,华生,”他转过头来对我说,“我希望明天下午三点你能过来一趟,咱们来聊聊这件事情。”
二
第二天下午三点整,我又来到贝克街,福尔摩斯却还没回来。房东告诉我,他八点钟就出去了。不过我还是在壁炉边坐下,决定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都要等他,谁让我已经对这件案子深感兴趣了呢?虽然比起我之前记录的那两件罪案来,这起案件既不残忍恐怖,也不离奇诡异,但是这案子本身的性质和委托人尊贵的地位都足够使我倾心了。况且,除了案子本身的特色之外,我那老朋友的巧妙而又透彻的推理方法,和那无往不胜的精准的破案技巧,都是值得我去学习、记录的,我也在这个过程中享受到极大的快乐。对我来说,福尔摩斯是百战百胜的,所以,我从没想过他其实也可能会失败。
大概四点的时候,一个烂醉的马夫推开了屋门。这人的样子肮脏邋遢,衣衫陈旧破烂,留着一脸络腮胡子,满面通红。虽然我已经极为熟悉福尔摩斯的化装技术了,但还是再三确认之后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他冲我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飞快地钻进卧室中。五分钟后,他就恢复了以往的高雅风度,穿着一身花呢衣服,把手插进口袋里,坐在壁炉前伸直了双腿,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哈,是这样吗?”他说着,突然呛了一口,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到躺在了椅子里。
“这是怎么了?”
“这太有意思了。我打赌你无论如何也不知道我上午在做些什么,又或者说我得出了什么结果。”
“我真的不知道。或许你去观察了艾琳·艾德勒的日常作息,又或者你去巡查了她的房子。”
“完全正确。只是结果真是出人意料。听我讲讲事情的经过吧。今早八点一过我就乔装成一个失业的马夫离开家。你知道,马夫之间总是存在着一种互相理解、气味相投的美好情感。如果成为这众多的马夫之一,就可以了解到任何你需要了解的东西。很快我就来到布丽枫尼府第。这是栋精致小巧的两层别墅,后面带着一个花园,正面朝向马路。大门上挂的是洽伯锁。起居室位于右侧,宽敞又华丽,窗户几乎是落地的,可是窗闩却连小孩子都可以轻易打开。这屋子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除了可以从马车棚的棚顶摸到过道的窗户。我绕着别墅走了一圈,各个角度都仔细观察了,可是没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然后我顺着街道走过去,不出所料,在挨着花园墙的过道里有一大排马房。我只是帮那些马夫洗了洗马就得到了两便士、一杯混合酒和两烟斗的板烟丝,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了很多关于艾德勒小姐的情况。尽管我不得不因此听了很多住在那附近的另外六七个人的情况。”
“艾琳·艾德勒到底是怎样的人?”我问道。“哦,她让所有男人都神魂颠倒,绝对是个美丽俏佳人。所有瑟彭戴恩大街马房里的人都这么说。她的生活安静简单,平时去音乐会演出。每天下午五点出去,七点回来。除了演出,她甚少外出。只有一个男人和她交往密切。这位男子皮肤黝黑,英俊挺拔,朝气蓬勃。每天至少来艾德勒小姐的住所看望她一回,通常是两回。这个男人就是格弗雷·诺顿先生,住在坦普尔。你知道吗,作为一个值得信赖的长期雇用的马车夫的好处,就是可以对雇主的情况无所不知。我在了解到他们告诉我的一切后,又来到布丽枫尼府第附近,并开始构思此次行动的计划。
“这位诺顿先生显然是整个事件中的关键人物。他是个律师,这似乎使事情黑啤酒和烈啤酒或新陈两种啤酒各半的混合物。--译者注难办了些。他和艾德勒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他每天来看她是为了什么呢?他们是工作中的委托关系?还是朋友?亦或是情人?如果艾德勒是他的委托人,那么这张照片很可能已经在他手中了;如果是女朋友,那么照片极有可能还在她自己手中。这个问题很重要,它直接决定我是继续在布丽枫尼府第调查还是去坦普尔的房子调查,这无疑扩大了我的侦查范围。也许你对我说的这些琐碎的细节感到不耐烦,可是如果你想了解情况的话,我就十分有必要告诉你我的一些困难。”
“哦,我很有耐心地在听。”我回答道。“正当我在心里思量各方面因素时,忽然看见一辆双轮马车停在艾德勒家门口,车里下来一位年轻男子。他长得很漂亮,皮肤很黑,鹰钩鼻子,留着一撇小胡子。很显然,这就是那位诺顿先生。他好像十分着急的样子,高喊着要车夫等他,接着就毫不拘束地进入到房子里。
“他大概在屋里待了半个小时的样子。我从窗户外面看见他来回踱着步,双臂兴奋地挥舞着,好像在谈些什么。至于艾德勒小姐,我却什么也没看见。等他走出门来,我觉得他显得更加急迫了。他钻进马车,看着表,急切地向马车夫喊着:“快走!去摄政街葛罗斯·汉奇旅馆,然后再去埃基韦尔路的圣莫尼卡教堂。二十分钟之内能赶到就赏你半畿尼。”
“马车一下就跑开了。就在我犹豫是不是要跟去看看的时候,小巷里忽然冲出了一辆小巧的四轮马车。马车夫的衣服扣子只扣了一半,领带也是歪的,马具的金属箍的环扣也没套好。马车还没完全停好,艾德勒就从屋里疾奔出来,一下冲进车里。虽然只是一刹那,但是我还是要说她真是个漂亮的女士,她的容颜可以让全天下的男人都为之倾倒。
“快,到圣莫尼卡教堂去,约翰,”她叫道,“如果你可以在二十分钟之内赶过去,我就给你半镑金币。”
“你看,华生,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正当我考虑是追上去还是攀住车尾时,一辆出租马车恰好路过。尽管车夫对我付的少得可怜的车费一再犹豫,但是我可不管这些,在他反悔前就钻进了车里。“去圣莫尼卡教堂,”我说,“二十分钟之内赶到就多付你半镑金币。”当时是十一点三十五分,很显然,马上就会发生什么事情。
“马车夫把车赶得飞也似的。我这辈子也没坐过这么快的车。当我赶到时,之前的那两辆马车已经停在那里了。车前的马累得气喘吁吁的。我赶忙付了车钱跑进教堂里去。我发现教堂里除了这一对男女外还有一个穿着白色法衣的牧师正在对他们说些什么。这三个人围在圣坛前面。我装成像是偶尔来到教堂的无业游民那样,随意地走在通道上。让我吃惊的是,这三个人忽然齐刷刷地扭过脸来看着我。这时,格弗雷·诺顿向我飞奔而来。
“感谢上帝!”他大喊着,“你来得真是时候!快来!”“怎么回事?”我问。“快来,伙计,快,只要耽误你三分钟,否则就不合法了。”“我被拉扯着拖上了圣坛,我甚至还不清楚自己站在哪里。我不自觉地答复着耳边出现的低语,证明着一些我毫不知情的事情。总之,就是让未婚的艾琳·艾德勒和单身的格弗雷·诺顿结为夫妻。很快一切就结束了,男女双方分别向我表示了感谢,牧师也对我微笑。说实话,我这一生再没有碰到过比这更荒谬的场景了。以至于我一想起这件事就难以自制地大笑起来。原来他们的结合因为没有证人而不合法,牧师拒绝给他们证婚,多亏我的出现才使得新郎官不至于去大街上现拉一位证人来。新娘子还送给我一镑金币呢,我得把它挂在表链上来纪念今天的遭遇。”
“真是太令人意外了,”我说道,“后来呢?”“嗯,我觉得计划已经被破坏了,这对新人随时都会离开伦敦,于是我决定速战速决。他们从教堂分手后,各自回到自己原来的住所,我听到临别时她对他说:“和平时一样,五点钟去公园。”随后他们就各自离开,于是我也开始安排自己的工作。”
“什么工作?”“卤牛肉加啤酒,”他按了一下电铃回答道,“我忙了一整天还没吃过东西,今晚肯定还有很多工作。再说一句,华生,我需要你的帮助。”“这是我的荣幸。”
“你不害怕触犯法律吗?”“当然不。”“也不怕可能会被捕?”“如果是为了崇高的目的。”
“当然,这目的最是崇高不过的了。”“那好,那我就是你的伙伴。”
“我早知道你是最靠得住的。”“你打算怎么做?”
“等特纳太太端来食物我就向你解释。不过现在,”福尔摩斯转向桌上的简易食品,说,“请允许我边吃边说这事,毕竟时间紧迫。马上就要五点了,我们要在两个小时内赶过去。艾德勒小姐,哦不,是夫人,会在七点的时候乘车回家。我们一定要在她家与她照面。”
“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就交给我。我已经有了全盘的部署。只有一点请你一定要听我的,那就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插手,一定不要,明白吗?”
“那我什么都不做吗?”“什么都别做。即使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你也不要介入。因为这种不愉快会在我进入房间时结束的。大概四五分钟之后,你会看到起居室的窗户打开,你一定要在紧挨着窗户的地方守着。”
“好。”“你一定要时刻注意我,我肯定想办法让你能看见我。”“好。”
“你一看见我举手--就像这样--就把我给你的东西扔到屋子里,然后大喊“着火了”。你明白了吗?”
“完全明白。”“没什么大不了的,”福尔摩斯拿出一只像雪茄一样的长卷筒说,“这是管道工常用的烟火筒,两头有盖儿,会自燃。你就负责保管这个。你一喊着火肯定会引来很多人救火,那样你就有时间走到街的另一端。十分钟之内我就去和你会合。我想你已经了解我所说的每一个字了,是吗?”
“我不插手任何事情;挨着窗户盯紧你;看到你的手势就把烟火筒扔进去;再高喊着火了;最后去街的另一头等你。”
“完全正确。”“没问题,你就看我的吧。”
“太好了,华生,现在我又要为新角色做些准备了。”他回到卧室去,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温和纯朴的新教牧师了。他戴着一顶宽大的黑色帽子,穿着松垮下垂的裤子,还系着一条白领带,那抹悲悯的微笑和那副仁慈专注的神情使得他足以媲美约翰·里尔先生。福尔摩斯就是这样,一旦换了装束就连神态、性格、甚至灵魂都改变了。当他回归到研究案件的侦查家身份时,我会说,舞台失去了一位优秀的演员,科学界失去了一位天才的推理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