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百年中国》
■朱羽君
《百年中国》在中央电视台屏幕上整整流淌了一年,每天5分钟,我时断时续地收看了其中的一部分,刚开始我认为它只不过是应景文章,一种套路做法,但观看过许多期之后,它吸引了我,我发现它有异样之外,有一种“另类”风格,编导者在努力寻找一种电视独特的话语方式来讲述中国百年历史。
《百年中国》顺应了电视每天收看,与日常生活伴随行进的特点,将百年零落散存的影像资料,收集整理,围绕着历史事件、人物故事、文献资料构建一个富有视听特点的影像空间,每天5分钟,每5分钟结成一个小团块,每个团块有一个历史的动态,团块之间相互关联,让历史在现代生活中流动起来。
编导者努力用平和求实的态度来体察历史,并不想充当总结、概括、高处数点的历史评述者的角色,而是将历史上有过的事件、人物、场景尽可能生动地描述出来。的确,对现代人来说,历史如何存在,比如何去评价它显得更为重要,现代人对历史的重新认知不是缺乏观点,而是缺少接近真实的史实和细节,《百年中国》的编导者不但重视了电视的话语特征,而且了解了现代人对历史的态度。
将历史个体化、动态化,将微观的个人经历和情感激活,让它照亮一片历史空间,我认为也是编导者对电视影像历史的一种感悟,历史其实都是由个人的活动组成的,而影像资料的特点也是以个人化的形象出现的,编导将影像的个人化和叙述的人情化结合在一起,使许多重大的历史事件的叙述举重若轻。比如“五四”运动,这在20世纪的中国是一件重大的历史事件,而在5分钟的叙述中主要提到的是几位人物,一是北京高等师范的匡互生,是他点燃了赵家楼的大火,另一位是当时正在德国医院看护病人的冰心,她回忆说,正是这一天将她震上了“五四”文坛,也正是这一天,正在家中睡午觉的郑振铎被窗外的叫喊声惊醒,他后来回忆说,正是赵家楼的大火改变了他的一生。第二天,清华大学二年级的学生闻一多激于义愤抄写了岳飞的《满江红》张贴在清华园里。在天津声援游行的队伍里,有位青年女学生徐凌影,现在已95岁了,她回忆当时的情景:“有军警围着,层层挡着不让过,天气阴沉沉的,一会儿围着的这些军警就打起来,我跟一个广东的同学在一块儿,把我们打散了,他挨了一下,我头上也挨了一枪棒子……”在历史上轰轰烈烈,大书特书的“五四”运动,这里却变成了一些个人化的视角和叙述,近乎历史的白描。
编导者还顺应了视听文化的特点,加强历史叙述的戏剧性,将历史人情化,生活化。比如“黄花岗起义”也是中国革命史上重要的一页,在以往的历史片中,往往先来一段慷慨激昂的解说,生怕观众不知黄花岗起义的重要意义,而在《百年中国》中的这一集开头是平静的画面,充满往事萦回的叙述:“在福州的一所普通民居,住着一位叫林暖苏的老人。她经常吟诵着一首歌:意映卿卿如晤,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这位老人吟诵的是林觉民的《与妻书》,这五分钟是从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的林觉民的妻子,谈到林觉民在广州起义前告别当时已有身孕的妻子,赶赴广州参加起义,讲起义失败后,林觉民如何在遗书中嘱咐家人和即将出生的儿女,讲到48年后,他的儿子将遗书献给国家,如今林暖苏老人已经93岁了,仍然平静地生活着。这段历史是在富有戏剧性的情节中展开的,是一幕个人的悲壮故事,同时也是国家的一幕悲壮的历史。原来历史也可以这样来叙述的,这并未减少它的历史意义,只是增添了历史的血肉亲情。
《百年中国》在收集历史资料上不遗余力,这是观众收视率高的重要因素,但如何运用这些资料,如何将它们与文字资料、声音资料组成一个历史的信息系统,让资料增值,编导者是费了一番工夫的。每一部历史都是当代人的历史。记得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德国的一位女电影编导,精心拍摄了一部旨在歌颂希特勒军威的《德意志的胜利》,尔后,前苏联的电影编导却用这些影像资料编成了揭露希特勒战争疯狂症的《德国***》。影像资料的佐证性比起文字来说具有较大的空间,重要的是要提供这些影像资料的出处,相关的历史背景,从而使一幅图片,一段影片,一段录音,具有立体的效应,现代观众可以有更大的思考空间,一张当年侵略者寻欢作乐的照片,观众可以感受到灾难、屈辱或抗争。《百年中国》收集了数万幅照片,数百分钟录音带,数万米胶片和数百箱资料,它们都是从国内国外的影像资料库、图书馆、旧的报刊杂志上搜寻、购买而来,一年多的时间,编导们航行在资料的海洋之中,梳理编排,尽可能用上,用史料说话。编导陈晓卿说:“我们大都尽可能不遗漏地使用,甚至大量保留原有的解说和录音,用以保持历史影片的‘原生状态’,避免肢解它,可以说,在目前条件下,《百年中国》在接近历史真实方面尽了最大的努力……。”《百年中国》在搜寻资料上下的工夫及在编辑上的功力是不容置疑的。我认为加强编辑力量,在浩瀚的资料中创新,将是21世纪电视节目创作的一大特色,资料的重构、再生和延伸,不但扩展电视节目的题材,使节目内容厚重,富有历史感,而且是一条十分经济的资源再生,降低节目成本,提高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途径。
《百年中国》在资料的延伸上也做了大量工作,将历史资料中的人物场景与现存的遗址遗物,还有活着的世纪老人结合在一起,有一种时间的跨度,在我随意看到的几期中就有这样的例子,比如在“多事之秋”中谈到1931年大水的“江淮大水”一集中,配合着当时报刊上的大水照片和史料,展示了今天的情景,还采访了今天还活着的老人,88岁的刘群太回忆说:“没人救了,你看这边有水,那边有水,一冲来坝就毁了……”90岁的舒子宽说:“那大水一来,我们听到后头很多人就嚷:哎哟来了,哎哟跑啊,跑怎么能跑得及呢,这个声音过后,接着就是儿子找老子,老子找儿子,确实惨不忍睹。”在一些缺少影像资料的历史事件中,比如清廷退位、红军长征等,也用了遗址加实物,个人回忆,甚至用了一些意象性的画面,有一种较为洒脱的风格。
中央电视台继《历史告诉未来》、《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等历史文献片之后,积累和总结了一些经验,正反两方向都有,而且努力在寻找新的电视讲述历史的话语方式,试图让历史借助于现代传媒,给予观众一种新的审视方式。听说有的编导已经对“影视史学”产生了浓厚兴趣,我想这肯定会是受观众欢迎的题材领域,我们希望影视工作者真正直白地用影像资料来叙述历史,用更加理性的思考去审视历史,在今后的实践中建立起中国的“影像历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