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思古镇,“小贱妃”马花也算是个名人。
马花在戏校时外号叫麻花儿,不是因名字与麻花儿谐音,而是马花确确实实喜欢吃麻花儿。马花早上练功时,无论是踢腿、云手,还是小翻、卧鱼,都会抽空腾出手掐一节儿麻花儿放嘴里嚼,那嘴鼓鼓囊囊一刻也不识闲儿。师父一棍子打在马花手上,咬着牙骂:你马花就是根捋不直的扭股麻花儿啊!
马花从戏校一毕业就分到了县剧团,正赶上剧团赶排《秦香莲》,马花在这出戏里演皇姑。马花的娘来给女儿送麻花儿,见马花一身彩妆,珠花满头,惊得瞪大眼睛,嘴张了半天合不拢。回去后,满镇子吆喝:俺马花是县剧团的台柱儿,老演皇帝家的闺女!
每当头戴凤冠身穿大红龙凤蟒袍的皇姑出场一亮相,台下喜欢马花的那些人准会给她来个碰头彩。论说马花应该按剧情进入角色,可马花不管,在台口手端玉带侧身站定,冲观众就频频地丢媚眼儿,八匹马都拽不回来。气得剧团里那个整日把戏比做天大的蛮子导演老在后台指着马花喷着吐沫星子说:马花,这皇姑可是有着皇家气派的公主干岁,你得表现出她的雍容和跋扈才行,别老让她跟开店的马寡妇似的好不好?
马花漫不经心地对着镜子,翘着兰花指取下鬓前的珠花,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可说归说,就是不改。扮演秦香莲的师姐恼死了,说马花老跟她抢戏,人家观众到底是看谁呢?背后一脸轻蔑地叫她“小贱妃”。
小贱妃就小贱妃吧,马花根本不计较。就这样,“小贱妃”代替了麻花儿,叫着叫着就叫开了。
马花越长越媚,眼角吊吊的爱瞟人,纤纤细腰,盈盈一握,走起路来,袅袅婷婷,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小生洛成和花脸海椒经常和马花演对手戏,台上台下,把小生花脸俩人弄得五迷三道心荡神摇,疯了似的亮开膀子追。《西厢记》中马花演崔莺莺,那洛成就是张君瑞。“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这四句念白,让洛成给诠释得缠绵悱恻、荡气回肠。“安得后羿弓,射此一轮红。”到底还是小生计高一筹,水磨功夫一展开,就如同那锣鼓经里的急急风,一阵紧似一阵,最终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婚宴上,花脸喝得烂醉,只挽着袖子嚷着说和那禽兽张君瑞有夺妻之恨!
婚后的马花似乎更媚了。戏校又分来一群学生,马花也经常没大没小地和人家开玩笑,荤素都有。有时,正和人说着戏,也不知哪句话好笑,马花就毫无顾忌地俯在人家肩上,直笑得花枝乱颤、百媚丛生。日子长了,那帮学生也不喊马老师了,而是直接叫她“小贱妃”,把马花他男人洛成恨得牙痒。马花不管,马花把这日子过得就像自己喜欢的零嘴儿麻花儿一样香香甜甜有滋有味儿……也不知从啥时候开始,县文化局有个头儿突然深入基层,经常到剧团视察工作。头儿只在马花出现的地方溜达,譬如练功房,譬如马花家楼下……在练功房时,头儿的眼睛像图钉一样,只按在马花身上,时不时地把手放在马花的细腰上说,穿这么少冷不冷啊?操心程度跟人家妈似的。出差回来,把天津卫最有名气的麻花儿给马花捎了一大包,俩月都吃不完。
马花她娘又来送麻花儿,碰上了,拉马花到一边儿说这人是戏里的花花太岁吧?马花没心没肺地笑着不理她娘,也不管把脸拉得足有两丈长的小生洛成。
转眼又是柳蘸鹅黄融融春色也盎然的大好时节。这天夜里,月挂柳梢,微风过耳,处处弥漫:善草儿若有若无淡淡幽幽的清雅芳香。今儿的戏码还是《秦香莲》,马花的皇姑已经扮上了,端个大茶缸风拂弱柳千娇百媚花魂月魄般地从后台走出,就在水房的半截儿花墙外,被人抱住了。只听那人急急切切地在马花耳边火辣辣地低声说道:小贱妃,看明月照着我孤形单影,盼佳期盼得我神魂不宁……马花吃了一惊,险些把空茶缸给扔了。看清是局里的头儿后,马花腰肢一拧,用力挣脱,媚媚一笑,兰花指戳着那人的额头,一声“你呀”,娇声嘤咛,莺莺燕燕,紧接着亮开嗓子唱道:
怨只怨你一念差,乱猜诗谜学偷花。
果然是色胆比天大,夤夜深入闺阁家。
若打官司当贼拿,板子打、夹棍夹、游街示众还带枷。
姑念无知初犯法,看奴的薄面就饶恕了他。
唱的却是花旦红娘的段子,中规中矩,字正腔圆,全没了往日的妖媚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