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说:“在职的考我这个研究生,可有些不划算啊!”
“我自己很喜欢粒子物理学。”赵钱孙回答。
“你是什么工作来着,刑警?”欧阳教授回忆着赵钱孙主动发给他的邮件内容,“刑警学法医或者犯罪心理,对工作最有帮助,学我这个的,现在哪怕全日制的研究生,找工作也尴尬哦!不过既然你是出于爱好,那么你说说,除了考研的必看书目,你还看过哪些专著?”
赵钱孙早有准备,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递到欧阳教授面前。欧阳教授粗略地浏览了一遍,不禁从镜片上方审视地看了赵钱孙一眼:“这些你都看过?”
“这些都是我看过两遍以上的书,”赵钱孙的声音很镇定,“没看明白的书不敢列在其中。”
“你认识我的学生?”欧阳教授说,这些书他个人都很推崇,赵钱孙全都看过,未免有些太巧合了。
赵钱孙摇摇头:“不,我听过您的课。”
“什么时候?”欧阳教授犀利地问道。
“没有当面听过,”赵钱孙不假思索地答道,好像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听过放到网上的视频,您的学生用手机拍摄的。”
“哪一节?”
“讲广义相对论与量子力学的第二堂课,您在课堂上还感叹爱因斯坦老年太顽固,说‘原本那么个聪明得出了天的人,居然在那里勺了,造业哟’。”
赵钱孙把欧阳教授那口湖北普通话的腔调学了个十成十,而且说得一本正经,欧阳教授顿时乐了,对赵钱孙连说了两遍“要得”。半个小时后赵钱孙从办公室出来,欧阳教授亲自送到门口,说:“小吴,你不用双休,平时有空也可以来,跟着听听课,做做实验。”
赵钱孙点点头,下到一楼快出门的时候向外张望了一下,忽然闪身避在角落里,感应门无声地开启,柳公子走了进来,胳膊底下夹着一本厚厚的书和两本笔记。他昂首挺胸,志得意满又故意显得满不在乎,赵钱孙望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拍脑门,从藏身处走了出来。柳公子的目光扫过赵钱孙的脸,没有露出一丝表示熟识的表情,他就这么微微抬着下巴与赵钱孙擦肩而过。
大概就是差不多的时候,城郊一座废弃的工厂里,那个自杀的男人被发现倒在一排排的铁架之间,躺在厚厚的积灰中。最先发现他的是一群跑进去玩捉迷藏的小孩,法医鉴定以后确认死因是割脉自杀,死者面容安详,身上没有搏斗的痕迹。手腕上除了深可见骨的伤口以外,还有五六条伤疤,说明死者不是第一次企图自杀。死者没有遗书,浑身上下像是被洗劫过一样,没有一样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身份证、钱包、钥匙,甚至连衣服领子上的标签都被剪掉了。
接到报案的不是赵钱孙所在的刑警支队,内部消息传过来的时候谁也没有多加注意,赵钱孙正埋头看一本厚厚的专业书,欧阳教授著的《日出:量子引力学叩开超级世界之门》,书页边缘写满密密麻麻的笔记。
大约一个礼拜过后,陈员外听到消息,说自杀男子的身份至今没有核实,也没接到失踪人口报案,那边的支队仿照“没头脑小姐”也给尸体取了外号,叫“不高兴先生”,孙猴开玩笑地说这俩好,正好凑一对冥婚。“没头脑小姐”的DNA样本与全市基因库进行比对后结果出来了,与一个叫司露的22岁女性吻合,相似度为98%,考虑到误差,基本可以确定是一个人。大家还没来得及欢呼,技侦科就泼了一盆冷水:司露好像还活着。
“双胞胎姐妹?”有人问。
韩江雪说:“这就得靠各位福尔摩斯去查啦,按照‘没头脑小姐’的皮肤和内脏状态来说,年龄的确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可惜没办法取到眼睛里的晶状球蛋白质来测定精确的年龄。不过我自己还挺好奇,就托派出所户籍管理科的朋友查了一下,至少在户籍登记上,司露并没有同胞姐妹。”
“估计是做父母的当年送掉了一个。”陈员外说,“不管怎么样,去一趟就知道了。走吗,小赵?”
赵钱孙拿着今天的《海城日报》走进办公室,一直认真地旁听韩江雪和众人议论,接到陈员外的问询他却摇摇头:“我不去了,手头还有点活。”
一行人匆匆离开后,韩江雪想起一事,还没开口,脸先不易察觉地红了红。她很快地恢复常态,状似不经意地走到赵钱孙办公桌前,轻轻靠着桌缘,问:“听说你妻子身体不大好?我认识一些三甲医院的医生,要不要介绍你们去看看?”
“不用,谢了。”赵钱孙说。
“那你妻子……”韩江雪望着赵钱孙。
赵钱孙抬起头来,往左右看了看,眨眨眼,轻声说:“我不喜欢加班,你懂的。”
韩江雪刹那间心领神会,笑容不由自主地浮上嘴角。
“嘘……保密,”赵钱孙说,“我请你吃饭。”
“那我可要好好地敲一敲竹杠。”韩江雪满面春风地说。
“悉听尊便,女士优先。”赵钱孙耸耸肩,摊开手。一瞬间,他的眼角眉梢掠过的神采,还有嘴边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都把这个人衬托得极为生动和风流,好像这副老实巴交的皮囊底下潜藏着一个相当潇洒的灵魂。韩江雪看得有些发愣。这表情在赵钱孙脸上一闪而逝,快得像一条金鳞银背的锦鲤,在混沌的水中一甩尾巴,韩江雪想抓时水面早已恢复了平静。
“你……”韩江雪怔怔地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赵钱孙一笑:“梦里?”
韩江雪被他噎得哭笑不得,嗔怪地数落了赵钱孙几句。走出这间办公室时,她脑子里还浮现着那一瞬间赵钱孙生动的面容。
技侦科的检验室内,王一横拿着一块画板,站在“没头脑小姐”旁边,在纸上涂涂画画。韩江雪问:“快画完了吗?”王一横应了一声,韩江雪凑过去看了一眼,王一横把“没头脑小姐”抓握状的右手画了下来,素描的同时把皮肤上的压痕更清晰地勾勒出来,可以看出掌心有两道平行的直线型压痕,掌心靠近小拇指一侧边缘有一个黄豆大小的图案,细看像是个“曰”字。
“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如果这个手势是凶手特地弄成这样的,目的是为了掩盖她原来的动作,那么除了压痕以外,或许还有别的线索。所以我问学美术的同学要来了这个。”韩江雪拿出一盒石膏粉,按2:3的比例加水调成糊以后,她把石膏小心地倒入女尸手中,不到五分钟,湿团就凝固成了硬邦邦的石膏,取下来后看上去像某种怪异的外星生物,韩江雪和王一横将这块石膏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通,最后以沉默宣告实验失败。
“刑警们或许能看出点什么来。”王一横闷声闷气地安慰徒弟。
“也好,”韩江雪无奈地说,“我拿给他们看看去。”
赵钱孙仍然在啃欧阳教授的书,看得累了,随手拿起报纸翻看。警方把“不高兴先生”的照片公布在报纸和社交网络上,希望以此得到线索。赵钱孙望着这个闭着眼睛的年轻男人,他的皮肤呈现出缺少日照的苍白,因失血过度而透出青色,脸上有几处尸斑,但仍看得出生前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赵钱孙瞥了一眼摊在桌上的专业书,目光又挪回到报纸上,露出一丝苦笑:“你小子……白痴。”好像报纸上这张死气沉沉的照片听得到似的。
一团白色的东西落到他眼前,“生日快乐!”韩江雪开玩笑地说道。
赵钱孙将报纸遮在书上,抬起头:“这是什么?”
“陈员外不是一直在琢磨‘没头脑小姐’的手是什么意思吗?”韩江雪说,“喏,我用石膏拓下来了,省得你们又想查案,又嫌技侦科味道怪。”
“幸好味道怪,不然许多有志青年就要跑断腿了。”赵钱孙淡淡地说。
韩江雪听得高兴起来,把石膏往桌上一放:“胡扯。我还有事忙,先走啦。”嘴上说走,步子却不动,又说,“几点?”
“什么几点?”赵钱孙眨眨眼。
韩江雪柳眉一蹙,赵钱孙敲敲脑门:“抱歉。晚上7点半,你家楼下等,怎么样?”
韩江雪微笑起来,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白大褂下摆轻轻一扬,转身走了。
她刚一离开,赵钱孙又看起报纸上的死者照片。盯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拨通欧阳教授的电话:“欧阳教授,我是小吴。我正在看您的《日出:量子引力学叩开超级世界之门》,有些问题不太明白,我明天晚上能去您家拜访吗?……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