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屋子里,云歌下意识地往屋子里的两个人瞧去。
肖清婉着一身云彩素缎裁的罗裙,挽了时下最为流行的琵琶髻,斜插根镶嵌了颗拇指大小的明珠的碧玉簪。肖氏今年三十一岁,不过保养得极好,肤如凝脂,眼眸如繁星璀璨生辉,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
她一见着慕云歌,立即就站起来一把拉住她的手,眼中湿润:“云歌,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膝盖疼么,也不多养养,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儿!”
见到肖氏落泪,慕云歌心里一酸,强忍住险些涌出来的眼泪,柔柔的开口,“娘,云歌不疼!”
娘亲……娘亲!
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能再看见娘亲,还能再听到娘亲的声音,触摸到娘亲的身体!
想起前世慕家发生的一切,那时候爹娘在牢中苦等不到她,一定痛彻心扉……不,他们必定为她焦灼万分,一点也不曾顾忌自己的处境!
这天下,原也只有爹娘和弟弟是真心爱她!
慕云歌怔怔瞧着肖氏,忽听耳边又传来一个声音:“这就是慕家大小姐云歌吧?真真是个可人儿,就是嫁不成徐家少爷,也必定能嫁个大商户做正房了。”
这是暗暗讽刺她就算长得好,也配不上官家少爷?
慕云歌回头望去,只见肖氏对面坐着一个三十五六的妇人,长相只端庄,又戴了满头的珠翠,但因不懂扬长避短,首饰的颜色都有些冲突,富贵气中又带了几分俗,倒糟蹋了其中一颗不错的步摇。
此时她嘴角带笑地瞧着慕云歌,但眼底的轻视可一点没隐藏。
真是商户女,一点也不懂规矩,刚刚她跟肖氏的话也不知道这个慕云歌听了多少去?
慕云歌略微福了福身见礼,眼光就落在了她和肖氏之间的矮桌上。矮桌上放着一个镶金木盒,里面不知是什么东西,想来肖氏刚刚的诧异也正是因为它。
慕云歌不理会她,扶着肖氏坐下,玉珊连忙给肖氏斟茶。
肖氏刚刚被气得狠了,自慕云歌进来,瞧着自个儿如花似玉的闺女,竟被这些人如此作践,她的心口更是堵得厉害。她倒也一时不想说话,就着喝了几口茶润桑。
“这盒子倒是好看,里面是什么宝贝?”慕云歌安抚了肖氏,嘴角含了丝笑意,不等甘夫人阻拦,随手就打开了木盒。
盒子中放着一块玉佩,是上好的和田暖玉,雕刻成并蹄莲,在雪光下透出柔软光泽。
慕云歌纤细手指径直拿起那玉,触手升温,确是极品。
这玉佩是当年徐慕两家定下婚约之时,慕家送过去的信物。徐家那会儿还十分贫穷,只给了徐家老太爷的随身短玉笛,玉色跟这个玉佩更是相差甚远。慕家是大商,这玉佩的价值自然不菲,徐家这次把这东西也送了来,可见是铁了心要退婚。
只不知道背后,这铁了的心会不会痛出血来?
慕云歌看罢,抬起头来对甘夫人柔柔一笑:“真是极品好玉,普通人家穷极一生也未必买得起。”
一听她这话,甘夫人的提起来的心就落回了肚子里。
看罢看罢,她就说,一个低贱商女,就是长得再美,骨子里也是铜臭味十足。就可惜了这副皮囊,要是她的闺女儿长成这样,别说是嫁徐家二少爷为妾,就是嫁给安伯侯府的公子,也够格了!
甘夫人执着手帕抿了抿嘴角,掩藏给深深的妒忌,面上笑得更热络了一些:“小姐既然知道是好玉,想必也知道徐家的诚意了,不如……”
“甘夫人的意思小女子懂。”慕云歌笑意深深地打断她:“这天下的婚约许诺就跟把东西搁钱庄一样,都只是暂时存一存。哪家钱庄给的利息高些,就换个地方存,倒也是一本万利的上好买卖。”
甘夫人没想到慕云歌看似柔软,实则软中带刺,一下被狠狠将了一军。
她反应倒也算快,随即含着一丝轻蔑反击:“一听慕大小姐这话,就知道果真是出自商户人家。真真是好算计!”
“若说是算计,谁人不知,徐老爷祖上也是从商的。从商到官不容易,只怕要花些心思,还是莫要因小失大的好。”慕云歌浅笑着将玉佩放回盒中,轻轻往甘夫人跟前一推:“这玉佩甘夫人还是好生收好,送回徐家吧。”
甘夫人还想再说,冷不丁瞅到慕云歌的眼睛,那黑黢黢的眸中哪有半分笑意,冷冽如寒霜。
她一愣神,再一看,又是暖洋洋如同旭日。
她心中有鬼,不敢再看慕云歌,转头向肖氏笑道:“慕夫人,今日这事成与不成,还望你给个明话,也好让我对徐家有个交代呀!”
却听慕云歌悠悠地说道:“劳烦甘夫人转告徐家,我慕氏一门虽不是什么高深门第,但也是金陵有头有脸的人家,徐家想悔婚,就拿出悔婚的理由,让我慕云歌心服口服的理由!若是徐家拿不出来,退婚一事再也休提,别闹将起来没来由得让人看笑话!”
甘夫人捧着木盒冷哼:“听闻慕府家教甚好,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她找不到话来反驳慕云歌,只好拿慕云歌抢话来做由头发作。
“我慕府家教向来有原则,对待谦谦君子,自当以礼代之;对待无良小人,又何须客客气气?”慕云歌微微一笑。
甘夫人一张脸白红交加:“你说本夫人是小人?”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甘夫人今日费尽心思要拆云歌的姻缘,要说是君子,云歌只怕天下的君子都要羞愧而死。”慕云歌说着,转身坐在对面的软榻上,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肖氏被慕云歌今日的变化震得说不出话来。
在记忆中,女儿温和有礼,从不曾有这样言辞尖刻的时候。看来,徐家要退婚,对女儿的打击真的很大。她心中一阵难过,再看甘夫人的嘴脸,更觉丑陋卑劣,提不起力气来敷衍,摆摆手让玉珊送她出去。
甘夫人走到门口,忽又回头来说:“慕大小姐,这俗话说得好,凡事别给脸不要脸,现在还有商量的余地,将来要闹出什么事情来,可别说徐家罔顾交情!”
死丫头,生得这般牙尖嘴利,不过一个商户,摆这个谱儿给谁看?不就有几个臭钱,等她家老爷坐上了高位,还不能任由她捏圆搓扁,得意什么?
见肖氏气得脸色煞白,慕云歌也是脸色微变,甘夫人才扭着屁股走了。
慕云歌眼神发冷,低下头来,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娘,这些个事情,你应该早些跟我说。我马上就十四了……”慕云歌瞧着肖氏辛苦的样子,心里又温暖又难过。
前世她名声狼藉之后,总是一个人窝在自己的小窝中,从没想过疼爱她的爹娘和弟弟,会在外面受到多少白眼和委屈。如今重活一世,是老天给了她眼睛,去了解过往不知道的真相。今日要不是亲眼所见,她又怎么明白前世娘为她受了多少屈辱呢?
慕云歌默默发誓,今生即使逆天而行,她也要守护她的幸福!
不管任何人,只要敢阻拦她,她就一定会让此人万劫不复!
肖氏听到女儿这么说,心里不禁一阵难过。
她握着自己女儿的手,险些落泪。她的女儿样貌家世,哪点都是金陵数一数二的。这个女儿自来到她的身边,夫君慕之召就说过,要倾尽心力将她培养成大家闺秀,因而琴棋书画女儿无所不会,礼仪亦学得极好。这些个不要脸的,却偏偏来作践云歌……
她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这婚是不能退的,只是慕之召出门未归,等夫君回来,定要他去徐家找徐家老爷给个说法!
肖氏见女儿这样体贴,心中宽慰了不少:“云歌,你放心,娘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绝对不会让徐家这样不明不白的退了这门婚。”
“娘,女儿不想嫁人。”慕云歌依偎着她,柔柔说:“女儿想一辈子陪着爹娘,护着瑾然。”
肖氏越发心疼地搂住她:“乖孩子,咱们不伤心。我的云歌就是一辈子不嫁,爹娘也养你一辈子。爹娘不在了,瑾然养你一辈子,总会叫你衣食无忧。”
慕云歌笑了:“我就知道爹娘对我最好!”
她微微挣脱些肖氏的怀抱,献宝似的将佩欣提着的糕点捧给肖氏:“娘,你吃吃这个,很好吃!”
肖氏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入口香甜的豌豆糕,隐约有蜜汁的味道,应该是将生豌豆浸了蜜汁再做的。肖氏吃了两口,就笑了:“这是张嫂做的糕点吧,京城里糕点做得最好的三味斋,也做不出张嫂的手艺来。”
“聪明!”慕云歌由衷赞道:“娘就是厉害,一吃就知道是张嫂做的。”
她低下头,掩盖掉眼中一闪而过的幽光,才半歪着脑袋娇嗔地问:“对了娘,说到张嫂,我记得她家是金陵西巷街尾那块的吧?”
这才是她过来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