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珍看着父亲面色憔悴、神情沮丧的样子心里很不好受。为了转移父亲的情绪,他把一直藏在心里,已经思考多时的医学问题谈了出来。他对父亲说:“《孟子·告于篇》上讲:‘心之官则思,’《内经》上也说:‘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这两部书里都是说,心脏是主管人的思维活动的。儿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觉得不对。本来,《内经》上说过,‘脑为髓之海……髓海不足,则脑转耳鸣,胫疫眩冒,目无所见,懈怠安卧。’按这种讲法,是人脑主宰我们的视觉、听觉和运动器官的。再往深处想,我们思考问题时,是心在想,还是动脑子想呢?读书读久了,是头昏头痛,还是心昏心痛呢?显然这主要是前者。所以,儿以为,脑才是六神之府,思之官。”
李时珍这番独出心裁的言论使父亲颇为震动。《内经》是祖国最早的一部医学典籍,产生于战国和秦汉之间,它运用精气、阴阳、五行学说,总结和阐述了中医的基本理论,两千年来中医理论的发展,可以说都起源于《内经》。《内经》上提出的心是思之官,千百年来有学问的人都视为真理,医经、儒经都这么叙说。儿子却敢向传统挑战,提出怀疑,真不简单!李言闻并不保守,他仔细一琢磨,儿子所说何尝没有道理。李言闻不由得感叹:“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我这几年来,天天督促儿子面壁苦学,尽了最大努力,发奋读书,几乎丢了命。但是,老天不遂人意,3次应试都名落孙山。万万没有想到,儿子仅凭着家族的影响,自己平时关于医药学有意无意随便说说,就记在心里,对‘心之官则思’竟动了脑筋,作了如此深刻的见解。自己行医数十年,也曾著书立说,但对于这么重大的医学问题,却从未产生疑虑,真是庸才!儿子果然聪明颖悟,才智过人,勇于探索。其实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既然儿子在医学上能够如此钻研,何不让他跟着我学医呢?别让他像我那样了,为了科举白白耗费了青春,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时珍见父亲沉默不语,便把自己想放弃科举考试,跟随父亲学医的想法说了出来。这个念头在他心里许多年前就有了,但是为了显耀门庭,不辜负父亲的期望,他藏在心里不忍心说出来。看来,科举仕途与李家这一代还是无缘,自己的志向也不在这里。于是,李时珍趁父亲思想已经转变,便把多年来深思熟虑的话说了出来。
李言闻看着为应试累得瘦弱不堪的儿子,心头不禁涌出无限爱怜,觉得儿子的选择不能说最佳,但也算是条好的出路了。于是,他默默地点头同意。
这样,从23岁开始,李时珍就弃文从医,继承父业,走上了医学的道路。
李时珍青年时代关于“脑为六神之府”的想法,经过尔后几十年的行医实践的检验,获得了充足论证证实。最后,写进了他的药学巨著《本草纲目》卷三十四·辛夷条。“脑为六神之府”说,在我国历史上第一次明确指出脑是思维的器官,从而改变了传统的“心之官则思”的错误认识。
时代为李时珍铺了一条不平坦的道路,那艰涩的八股文扼杀了多少热血青年。但李时珍并非凡人,他坚定不移地走上了医药之路,并最终实现了自己的价值。
苦心学医
李时珍在他伟大的一生中,在医药事业领域,能获得如此巨大成功,出于他有幸遇到了两位恩重如山的老师。
第一位恩师是他的启蒙老师,父亲李言闻。
他的父亲李言闻在当地玄妙观坐堂行医,医案旁设了一个座位,是他给收为徒弟的儿子专门设下的。李言闻每当自己看病诊脉后,都口授药方,让李时珍笔录药方,按方抓药,并同时向他传授不同方剂药物的匹配用量情况,药物间的协同作用,以及如何抑制药物的毒性等等。比如每个药方的用药都是按“君、臣、佐、使”的配合规则。“君”药是方剂中治疗主症,起主要作用的药物,根据需要可用一味或几味。“臣”药是协助主药以加强其功效起治疗作用的药物。“佐”药是协助主药治疗或抑制主药的毒性和剧烈的性味,或是反佐的药物。“使”药是引导各药直达疾病所在或有调和各药的作用。一般小病,开一个处方,抓几剂药即可治疗好。大病或重病则需有步骤地进行治疗,先怎么处方,用哪些主副药物,病情见好后再换处方,改换用药,到治疗痊愈。
李时珍跟随父亲从开方、抓药学起,不仅认识了许多药,还进一步了解到药的四气、五味升降浮沉等特征。所谓“四气”,就是指寒、热、温、凉4种药性,药性的寒凉和温热是与病症性质即热性病症、寒性病症相对而言的。李时珍了解到:能够治疗热性病症的药物,属于寒性或凉性,如黄连是寒药,治热病泻痢;因陈蒿微寒,即是凉药,治黄胆身热。能治寒性病症的药物,属于热性或温性。如附子是热药,能治因大汗而阳气衰竭、四肢寒冷等;草果是温药,能治因胸腹冷病而发冷较重的病疾。药物还有辛、甘、酸、苦、咸5种味道,辛味能散能行;甘味能补能缓;酸味能收能涩;苦味能泻能燥;咸味能软坚润下,还有淡味能渗湿利小便。药物作用的趋势又分升降浮沉。升是上升,降是下降,凉是发散上行,沉是泻痢下行。升药上行而向外,有升阳、发表、散寒等作用,沉降药下行而向内,有升阳、降逆、收敛、清热、渗湿、泻下等作用。
父亲还常常结合一桩桩鲜活的医案,将治病救人的道理讲给李时珍听。两人不多久便把李时珍因科场失利造成的烦恼忘得一干二净,父亲仔细热心传授医道,儿子认真踏实努力学习,父子俩情投意合,享受到无穷乐趣。
李言闻向李时珍讲解中国医学中辨证施治的道理:所谓“辨证”,就是综合病人所出现的各种症状,以及一切与疾病有关的因素加以分析,来探求病变的性质和转机,从而了解疾病的本质,作为施治的准则。李言闻说:东汉医学家张仲景在《内经》等古代医学典籍的理论基础上,运用辨证施治的医疗规律,进一步丰富和发展了治疗外感病及其他杂病的医学理论和方法。张仲景在多年临床诊断中,总是先检查病人的身体,观察病人的气色,倾听病人的声音,然后询问病人的症状,再检查病人的脉搏,最后综合检查结果分析病情(即望、闻、问、切),从而得出一个阴、阳、表、里、寒、热、虚、实的“辨证施治”方法。
父亲告诫李时珍说:“医药学里的学问大得很,多得很,要成为一个受人欢迎医术高明的医生,除了从前人书籍中吸取营养外,还要重视积累临床实践和搜集民间流传的经验。”
也就从这时起,李时珍在父亲的指导下,涉猎了大量医书:《素问》、《灵枢》、《伤寒论》、《金匮要略》、《脉经》、《诸病源候论》、《千金方》等等。
为了帮助李时珍更好地研读医学著作,父亲又送他到顾家拜师,亲自领他去拜见第二位恩师。这位恩师姓顾,名问,字日岩。顾问18岁便中了进士,在福建当了多年大官,是全国为数不多的理学名家。顾问是蕲州人,归隐后回到家乡讲学,在阳明、崇正两座书院中开课授徒。由于顾问名气很大,全国各地都有人慕名到蕲州拜他为师,已有学生数百人。
顾家有一座藏书楼,楼内装满了经、史、百家的书籍成千上万卷。顾问告诉李时珍:“这个书库是我家最有意义、最有价值的财产。我教学生,第一个要求就是每个人必须涉猎群书,搜罗百氏,这样才能在前人积累的知识基础上,有所创造,做成一番事业。”
李时珍牢记老师教诲,在顾家的藏书楼里,他精读深研了医药学方面的经典著作,葛洪的《抱朴子》、王安石的《字说》、陆羽的《茶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陶弘景的《名医考源》、盖说的《食疗本草》等等。同时,还旁及其他各类丛书,举凡子、史、经、传、声韵、农圃、医卜星相、乐府诸家,无不广泛阅览。经过几年的广收博采,学问大有长进。
青胜于蓝
李时珍在顾问那里广收博采,同时又随父临床治病,共同研讨,这种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方法,使李时珍进步神速。
有一天,父亲出外巡诊,留李时珍守药铺。忽然,几个官差风风火火地来到玄妙观,说是荆穆王的宠妃胡氏得了急病。他们见李言闻不在,拉了李时珍就走。
李时珍来到荆王府,只见王妃躺在床上呻吟不止,痛苦得在被褥中翻滚挣扎。荆穆王在屋内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原来,王妃在饭后和家人发生口角,生气引发了心痛。随后,3日不通大便,腹痛难忍。王府请了不少医生,吃了不少药都不见效。有人说玄妙观的李言闻医术高明,便派了官差来请,谁知李言闻不在,便抓了李时珍来交差。荆穆王“病急乱投医”,顾不得许多,便叫李时珍治病。
李时珍照父亲教的办法,“望、闻、问、切”以后,心想:南北朝时期的药典《雷公炮炙论》中说:心痛欲死,速觅延胡。何不用“延胡索”这种中药试一试!于是,他开了一个“延胡索三钱”的药方,叫王府派人去抓药。
以前给王妃看病的医生开的药方都很复杂,少则几味,多则十几味、几十味,一抓就是一大包,可是李时珍的药方上只有一味药,药量又少。王府的差人拿着药方甚为犹豫,便去请示荆穆王。荆穆王也没有办法,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命令差人照方抓药。药抓来后,李时珍叫人温好一壶酒,用温酒调好延胡索末,请王妃服下。奇迹出现了,王妃服下药后不一会儿,便解了大便,心腹痛全部止住了。荆穆王大喜,留李时珍在王府住下,直至王妃的病全好后,才重重酬谢了他,送他回家。
李时珍将治疗王妃心痛病的经过向父亲述说之后,父亲大为赞许。于是父亲在玄妙观内为李时珍单独设了一个医案,让他独立行医。但为了病人的安全,李时珍遇到大病或疑难病症,都把开的处方交给父亲过目以后,方才给病人抓药。
明朝嘉靖二十一年(公元1542年),24岁的李时珍,正式开始独立行医。嘉靖二十四年,蕲州一带发生大水灾,河水倒灌,江河横流,淹没了方圆几百里的房屋树木,山洪暴发吞噬了无数的村庄田园。
蕲河两岸一片汪洋,无边无际的水面上漂浮着茅草、枯枝、桌椅板凳、死猪、死牛、饿殍(饿死的人)被水泡得胀鼓鼓的,在水中一沉一浮地漂荡着,令人生畏。
好不容易等到大水消退,外出逃荒、讨饭的人陆续返回家园。由于抛尸荒野的饿殍无人收敛,加上腐烂的残枝败叶,淹死的牲畜在烈日的曝晒下蒸起腥风恶臭,迅速地酿成了传染病,并四处流行开了。
父亲的诊所被病人包围,他从早到晚忙于诊治,弄得精疲力竭。谁知病人非但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一天晚上,父亲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回到家中,已是半夜时分,李时珍刚好从外地诊治回来看望父亲。李时珍兴奋地说:“我在瓦硝坝试行了一套驱逐瘟疫的新方法,很奏效。现在瘟疫在蕲州城南的15个村庄已经制止住了。明早我陪你去看一看!”
父亲心想:要是真能创造出一套办法控制住瘟疫,百姓们就有救了。现在瘟疫流行,当官的都不顾人民死活,不闻不问,一个良医应如良相一样,应该负起济世救人的职责。
第二天清晨,父子俩各饮了一杯能避瘟疫的松叶酒,便出门察访去了。他们离开镇子,来到城南的村子,只见村里被洪水冲坏的房屋,已经有人着手修葺,村子中来往行人也多起来,这是大瘟疫流行以来少见的复苏景象。
父子俩随意走进一座四合院,只见院内弥漫着一缕淡淡的烟雾,飘散着一阵阵烟薰的香味。李时珍告诉父亲,村内家家户户每天都要用苍术熏烟。
父亲点头说:“苍术可以除山岚障气,去鬼邪。”
四合院的主人见熟悉的郎中父子进院,忙迎了出来。这是一对老年夫妇,老汉身体强健,鹤发童颜,老婆婆正在往一口大灶添柴火,灶上的大铁锅中放着一副蒸笼,冒着腾腾热气。老汉见李言闻诧异,忙笑着说:“蒸笼里蒸的不是馍,是按着贵公子的吩咐,将病人的衣服用蒸笼蒸过,这样,一家人都不会传染疾病了。”
李时珍接着告诉父亲:“这是我琢磨出来的,古书上没有记载过这种方法,我想为什么一人染病,全家都会传染上呢,不外乎病能够传播。通过什么途径传播呢?我以为,一是衣物,二是食物,三是身体。于是我就用蒸笼蒸病人衣服,用苍术熏烟避瘟,用兰草(泽兰)烧汤沐浴,将麻子仁、赤小豆置于井水中驱邪,饮松叶酒、淑目酒除瘟病。采用这套办法后,瘟病的传播就逐渐缓慢下来了。
李言闻回去后,把儿子在村子里采取的防治办法在疫区推广,果然瘟疫迅速得到了扑灭,百姓重新安居乐业下来。
李时珍认为,医生给人治病固然重要,但预防疾病更为重要。他在《本草纲目》中,仅“瘟疫”一项,就收集有预防传染病流行的中草药达130种之多,并制定既有煮沸消毒,亦有烟熏避疫,汤浴除瘟,又有内服防病等多种多样的预防措施。在16世纪中叶,李时珍能够提出蒸气煮沸消毒的方法,这是一个历史的创举。
当官府在瘟疫面前都束手无策时,李时珍作为一个民间医生却领着百姓扑灭了瘟疫,而且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李时珍的名声开始在蕲州一带传播开了。
李时珍对中医基础理论《内经》和中医辨证论治的经典著作《伤寒论》(张仲景著)尤为精通,并在此基础上博览群书,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形成了自己系统的中医理论体系,既继承发展了诸家学说,又在自己的行医生涯中,灵活地运用于临床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