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4个昨天的第一节课是一起上的,第一节课下课的时间是3点20分,第一批人回到宿舍的时间是5点45分,也就是说,3点20分到5点45分这段时间,谁回过宿舍,谁就有重大嫌疑。”好像在分析一道复杂的数学题,麦蓝微低着头,有条不紊地说:“3点30分,戈葭和赵恩美来到1401教室继续上第二节的选修课,这点闻静、梁丽娜可以证明。4点10分下课,赵恩美直接去球场看球,一直看到5点25分球赛结束,闻静、黄金鹊同行并且坐在一起,可以证明。同样是4点10分下课,戈葭去学生会办公室和傅伟文聊天,学生会的宣传干事梁荣根在,被赶了出来,5点20分梁荣根又去学生会办公室,他们还在聊。”戈葭骂道:“聊什么聊,明明是在鬼混。”“第一节课下课,3点30分左右,梁晓棠和符春盈去图书馆,符春盈去4楼借书,梁晓棠在一楼阅览室看杂志。4点多,梁晓棠去看球,并且说自己还没坐下宗彪就进了一个球,徐影影可以证明。5点25分,球赛结束,梁晓棠到学生会交一篇稿件,和戈葭相遇并一起,最早回到宿舍发现失窃。”梁晓棠说:“对啊,就是这样,那你说谁的嫌疑最大。”麦蓝抬起头看着她:“是这样,可是你忘了说明,阅览室4点就下班了,因为昨天下午是阅览室老师的每周例会,阅览室的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每周五下午4点政治学习,不便之处敬请谅解。”梁晓棠笑了一声:“真有意思,就算阅览室4点关门你又能证明什么?我在校园瞎逛来着,等看球赛行不行?”“当然行。只是,球赛开始的时间是4点20分,你却是4点50分左右才赶到的。”“有什么可能?你看到我了吗,还掐着表?”“你自己说,刚到还没坐下宗彪就进了球,徐影影她们还开玩笑,说是你旺的宗彪。比赛记录表明,宗彪是在开场30分钟左右才进的第一个球,而且是他这场比赛唯一进的一个球,状态很失常。”戈葭乐:“那是我打击的。”梁晓棠左右环顾大笑:“那又怎么样,谁看见我回宿舍了?”麦蓝还是平静的表情:“也就是说,4点之后,4点50分之前,你在哪里,没有证人。当然,这也无法证明你一定在宿舍。可是,有样东西能。”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我不能说自己在这件事中是绝对清白的,因为我偷了这个,但这是我唯一偷的东西。”李海生接了过来。这是一张购物小票,上面打印着:
欢迎光临
Z大学中区便利店 服务电话:87563422
一个月内,凭小票开具发票有效
交易日期:1998年12月8日 交易时间:16:11:35
收银机号:1009 收银代码:000077
交易序号:121001 小票号码:121001
护舒宝夜用加长卫生巾20包装 数量 2 金额23.50
安尔乐日用干爽网面卫生巾买一送一 数量 4 金额27.60
洁柔卷纸(10卷×3层)促销 数量 2 金额21.90
小计:73.00
现金:75.00
找零:¥2.00
总计:¥73.00
正看得一头雾水,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梁晓棠挂起那张纸片,依依地站起开门,却见一个微胖的女生手里拿着一张海报,边对照边在门口探头:“是这儿吧,中区2号楼802宿舍,这儿是不是有个人叫麦蓝?”麦蓝站起来。
微胖女生叫道:“欸,是你啊,昨天你不是说没看见吗,是不是后来又找到了?”李海生问:“这是怎么回事?”微胖女生说:“昨天下午我们在2102教室自习,丢了一张王菲演唱会的票。她,就是这个麦蓝同学也在那儿,我们一块儿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然后今天在饭堂门口看到这张海报,说找到了,那我就照着地址来了。”李海生不动声色:“她一直和你们在一块儿找吗?”微胖女生说:“是啊,找到快6点呢。”李海生点点头,感觉梁晓棠挨近他身边,凑过来想看清什么,他便随意地把那只拿着物证的手插进裤袋。
麦蓝带着歉意:“真对不起,其实我没找到票。这里发生了点儿事,必须有人证明那个时候我在哪里。我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实在没办法了,只好骗你跑了一趟。”微胖女生愣了一下,笑道:“你还怪老实的。其实这事我想复杂了,昨晚那张票我朋友后来说在宿舍找到了,但我怀疑是他怕我失望,又跑去买了一张,还故意骗我说找到了。今天中午看到这张海报,还以为我真的猜对了,又感慨又心疼的,白白多情了一场。”李海生也笑了:“的确很复杂。”微胖女生最后说:“好的,那我们就作个证吧,麦蓝昨天下午第二、第三节都在2102教室好好学习。我是英语系97本科1班的穆丽萍,我男朋友是政法系96本科2班的郑荣君。”微胖女生穆丽萍走后,关上门,气氛重新严肃起来。
梁晓棠想着那张纸片:“你自己说的,你到底偷了我什么?”麦蓝道:“你有一个习惯就是把购物小票夹在一起挂在床头。”梁晓棠有点儿失态:“你是变态吗?连这个你都偷。”“其实我没想到这个,只是今天早上你的挂钩松了,夹子掉下来正好打到我的头。”戈葭忍不住:“告诉你那是我故意扔的!”“打到你的头你就偷啊!太过分了吧!”麦蓝说:“我捡起来看看是什么,就看到最上面那张小票。李老师你也应该看到了,购物时间是昨天下午16点11分,购物地点是女生楼下的中区便利店。”梁晓棠叫:“我什么时候到哪里买东西关你什么事?”“你买了6包卫生巾和20卷纸巾?”“我买卫生巾和纸巾也犯法吗?”“你会提着这么多东西满校园逛吗?超市的塑胶袋是透明的,你会提着这么多包卫生巾去看男生打球吗?既然已经回到了宿舍楼下便利店买东西,你会不顺便回一次宿舍吗?”“你怎么知道我会和不会,你怎么知道我就不喜欢提着这么多东西逛,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敢拿着这么多卫生巾去看男生打球,你怎么知道——对啊,我把东西寄在传达室行不行,我寄在那儿晚上回来一起拿行不行?”梁晓棠涨红着脸,挑衅地看着麦蓝。
戈葭一拍桌子,骂梁晓棠:“还嘴硬呢!不要脸的贱人!贼喊捉贼都被你玩惨了!”“行。”麦蓝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依然是从容的语气,“那么好吧,李老师,请您报警,我的箱子自昨晚发现赃物到现在,一直锁着以保护现场,东西是谁偷的,谁动过,一定留下痕迹。侦探片儿都有的,警察也会的,提取指纹应该是一件不难的事情。”戈葭高喊:“叫警察!叫警察!”李海生环顾众人,咳了一下:“其实到现在,事情大致有了个眉目,这是你们宿舍的事情,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戈葭叫:“就是梁晓棠嘛!还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绑起来拉走!”赵恩美这才说话:“李老师也说了,事情大致有了眉目,但大家一个宿舍住着,一个班的同学,还是不要搞大吧。谁做错了事都想有个机会改过。”麦蓝转开头:“我只想确定这件事与我无关,如此而已。”梁晓棠咬着嘴唇,一会儿已经哭得抽抽搭搭:“李老师,我爸失业了,我妈身体不好,我想跟你单独谈谈行吗?”李海生其实也希望能大事化小,作为一个辅导员,他每天都在祈祷最好什么也不发生。但他多少还是被802宿舍这几个女孩震到,戈葭是不省心的定时炸弹,以后还得小心提防;梁晓棠也不能逼得太狠,过几年出了社会这种女孩随时有本事上天下海;至于麦蓝,最让他讶异和钦敬,她不是笨女孩,这么小的年纪罕见地定与静,但她好像更乐意笨笨地活着。
梁晓棠垂着眼泪和头跟着李海生出门,出门两步又回来爬上床拿了自己的包。戈葭一脚踢倒她的椅子,骂:“贱人!再敢回来住我就掐死你!”梁晓棠不敢出声,轻轻跨过椅子,却突然回头,狠狠看了一眼麦蓝:“我早说你是最会装傻的!你什么都知道却一定要把事情引到这一步!你诚心是要把我往死里整,你是故意的!”麦蓝不说话,梁晓棠重重带上门。
戈葭却想起一件:“对啊,我也觉得你在故意整我!说起来我就气得要命!你从来没跟我笑过,总是那副死后妈脸!我有那么讨厌吗?你要偷偷写信撵我?我那么讨厌你还没写信撵你呢!你凭什么啊!”麦蓝脸上掠过淡淡的厌倦,她的眼睛了无生气,却仍然迎着戈葭的扑面而来的气焰。
“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好吗?告诉你吧,我从来没讨厌过你,不是因为你多可爱,也不是因为你有多可怕,而是我从来不想浪费自己的工夫和心思。你很美,你很有钱,你有自恋的资本,但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是你的后妈,也不是你的亲妈,为什么要宠你哄你让你一见你就笑呢?你不是太阳,整个地球都要围绕着你转。就算你是太阳,高中没学过地理吗,银河系、河外星系、仙女座猎户座,在整个宇宙里太阳这样的星球算个球啊!”戈葭瞪着眼睛无话可答。
赵恩美一旁提醒:“那封信是梁晓棠给你的吧。其实戈葭,你应该看清楚,签名和写信的字体一样吗?”戈葭悻悻地嘀咕:“撕了,没看。”想是又狠狠生了气,几下子爬上床重重地把床板踏得山响。
事情该完了吧,现在。
这才感觉脊背僵硬得厉害,麦蓝往后靠靠,很累,整个人突然泄了气,好像一个倒空的纸袋,虚虚的,摇摇晃晃的,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她想走,走到哪里不知道,反正不要在这儿就好,走出去,远远的,一个没人的宽阔的地方,躺在那儿,什么也不干,就想喘口气。
在那里,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不用想,她再也不想听,不想动脑,不想费心,不想计算和辩解,不想忍耐和坚强,好辛苦,好辛苦知道吗?
但她真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扶着床边,慢慢地躺倒在床上,拽了几下,才把床帘拉上。
麦蓝面朝里躺着,过了一会儿,听到闻静的声音,轻轻拉开床帘:“麦蓝,你没事吧?”“没事。”“你的手很冷,不舒服吗?”闻静伸手过来摸摸她的手,感觉到麦蓝的手暖,原来是自己的手凉。
“我累了。”“那你好好睡,今晚我来叫你吃饭。”闻静掩好床帘,忽然又伸手进来,轻轻摸摸麦蓝的头,低声道,“没事,都过去了。”她闭着眼睛,眼泪开始流了出来。
好奇怪,竟然有这么多的眼泪,好像获准出来有多难似的,她任由它们,任由那泪水暖暖地爬过脸庞,又凉凉地落到枕上,无声无息,她用一角被子塞住了嘴。
知道那是梦里,因为身体好像只睡着了一半。
看见麦姨他们在吃肉丝烫粉,只是埋头吃也不叫她,心里有点儿不喜欢。外面在下雨,她就跑出去淋雨,淋得全身湿透了,好冷,麦姨也不理她。麦姨怎么不理她呢?心里特别难受,是不是麦姨也不要她了。
然后,她好像又听见闻静和戈葭在吵架,她很急,想去帮闻静,可是到处都是雨,什么也看不见。
闻静确实来了,而且来了好几次了,傍晚本想约麦蓝一起吃饭,见她还在睡就打了饭回来,还加了一个大鸡腿,等她醒来再吃。晚上7点半兰亭社有活动,闻静早早洗了澡换好衣服,出门前再来看,饭早冷了,一筷子都没动。
这时戈葭独自闷在床上,把手里的塑料袋翻得稀里哗啦响。
闻静忍不住说:“小点儿声,让她睡一会儿。”戈葭正是个待点的炮仗:“我有吵她吗?我敢吵她吗?就算我吵她能吵得醒吗?睡了大半天说不定直接睡死了!”闻静心觉不妥,探头去看,麦蓝还是侧着向里躺着,伸手去摸,吓了一大跳,脸上湿漉漉都是泪,枕头也湿了半个,而额头却烫如火烧。
闻静着了慌:“麦蓝,你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