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初以为她累了,又使劲逗她,说了很多话,可她始终不回答。暖暖说话早,2岁就把话说得挺流利的,现在上了幼儿园,不仅可以和大人正常交流,还时不时冒出句小大人的话。我和她说这么久都不理我是头一回。我有些急了,把她扶着坐了起来,轻轻摇着她:“和妈妈说说啊,暖暖几岁?告诉妈妈。”如果平时,不管谁问,她都会竖起三个小指头:“3岁。”这是她最熟悉的问题。
可今天,她也只是呆呆地看着我,没有生气。我急得大声道:“你说啊,你告诉妈妈你几岁了?”暖暖的眸子又开始露出惊慌的神色,一个劲地往床里缩着,我不敢说了。
我哆嗦着打开卧室的门,惊慌地看着婆婆:“妈,暖暖不说话了。”其他人忙都跑进屋子里,轮流逗着暖暖,甚至拿出她爱吃的,爱玩的,她都是只抓着玩具不撒手,一个字也不说。
我绝望地倒在了地上,抓着女儿眼泪不止:“你倒是给妈妈说句话啊。”婆婆轻轻拉着我:“别急,扬扬,孩子被吓着了,先缓缓,也许过两天就好了。”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听婆婆的了。
我打电话请了三天的假,在家里陪着女儿。但不论全家怎样费尽心思,以前嘴巴伶俐的女儿再也不说一个字。
肖彬给我打电话说晚上和赵以敬一起吃饭,问我是否能过去,我完全没有心思,直接拒绝了。后来听清莲说那晚赵以敬喝醉了。司机送他回去后,清莲留下来照顾他,被他按在了怀里。我的心紧了一下问她:“你们,在一起了?”
“衣服都脱了,他的吻真霸道,我都躲闪不及。”清莲似乎意犹未尽,“可惜就差最后一步了。看着身体挺好的原来也会不中用。”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她不需要我回答又自顾自说起来:“不过喝酒了嘛,可以原谅。他喝醉的样子眉头皱得好紧,让人很心疼,我在他怀里心都要跳出来了。为他死都值。”
听她说着,我的心无端烦乱起来,一个两个的,当死很好玩吗?我厉声喝止道:“你脑子进水?什么死不死的,他抱抱你就死,他要是把你上了你还死一百回给他看?告诉你姚清莲,你的命不是那么贱的。”
“清扬你怎么了,跟炸毛鸡似的,我就随口一说。”清莲从没见我那么凌厉,满是惊讶,声音里一丝不满。我才发觉自己失控了,忙找了个借口挂了电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态至此。
已经五天了,暖暖还是没有好转,我焦急地带着她去看医生,做了CT之类的检查,都正常。医生听我说完详细的经过后道:“孩子受惊过度,你在家先试着和她交流,如果一直不起作用,就得去找专业的儿童心理疏导,进行治疗了。”
抱着暖暖从医院出来,我的心苍凉得像一片死海。我后悔自己为什么一直犹豫不决,明知道那个蒋荻就是个生事的主,为什么就不能放聪明点,早离了婚,我的女儿就不会突然失语,只要她肯再开口讲话,我就是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啊。
到了楼下,暖暖忽然指着甜品店瞪大了眼睛,我知道她想要那家的小熊熊饼干,便鼓励道:“你说,你说小熊熊,妈妈就给你买。”
女儿依然指着甜品店,却倔强得不说一个字。我有些发急:“你说啊,说了妈妈就给买。”暖暖的小手垂了下来,不再要小熊熊。我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蹲在楼下哭得止不住。
那晚顾钧依然是在医院照顾完蒋荻才回家里。到家已经快2点了。我一直守在客厅。他有些惊讶:“还没睡?”
我拿起桌上的离婚协议,对着他道:“顾钧,离婚吧。”
顾钧一愣,却并不太意外,只是问我:“你决定了?”
我点头,看着他冷笑道:“你现在也想离了吧,为了你能豁出命的女人,除了蒋荻也难找了。”顾钧坐在沙发上,埋头没有说话。我知道我说到了他的心里。
蒋荻对顾钧最大的诱惑,就是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眼里只有他的劲儿。这劲头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就是最完美的演出了。顾钧所有的犹豫,只怕在那个鲜血绽开的晚上,都决堤了。
我把离婚协议放到他面前:“签了吧,我们都解脱了。”
“女儿能不能跟我?”顾钧忽然抬头问。
“你说呢?”我不禁哼了一声。
“你知道,妈一直带大的暖暖,现在忽然让她见不到孙女,这家里——”顾钧说得纠结。
“妈随时可以去看暖暖。”我早想好了,暖暖的幼儿园也在这边,将来我租房子也只能在这附近,婆婆想看孙女我随时都欢迎。我补充着:“你的女学生还会给你再生。妈的年纪也大了,没法一直照顾女儿,你也不想你将来的爱巢里有不和谐的声音吧?”
“清扬,你这话说的。”顾钧吭哧着说不上话,犹豫了片刻,终于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这周抽个时间,去民政局办手续吧。”我拿起离婚协议,进了主卧。
“扬扬。”顾钧在背后喊我,我回过头,他只是叹了口气,又低下了头。
清莲给我电话问情况怎么样了,我告诉她离婚协议已经签了,只等去办手续。她“啊”地惊讶了一声,没再说话。只劝我再考虑考虑,毕竟还有孩子。
是啊,孩子,孩子是一个已婚女人的全部。当初忍辱负重不离婚,是为了孩子,不想我那软软糯糯的女儿,被另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嫌弃。如今忍无可忍,也是为了孩子。我不要我的孩子整天在纷争纠缠中生活,连健康安全都做不到。
周五下午,我发短信提醒顾钧:“明天就周六了,下午别忘了去办离婚。”顾钧没有回复,周末借口出差逃得不见踪影。
一周过去了,顾钧始终找着各种理由不去民政局。也许顾钧和我一样,无论外面的诱惑多么大,对彼此多么清冷绝望,却对这段婚姻,对这个家,都有一丝不舍。只是女儿受到的伤害,终于让我无法再拖拉,有了壮士断腕的决绝。
周末的时候,我开始给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打电话,咨询找律师的事儿。也不怕丢脸了,反正要走这一步。每个人都问我打什么官司,我平静地答着:“离婚官司。”大家听到我这么说第一反应是:“帮朋友问的吧?”
当我回答我自己时,所有人都极度惊讶:“怎么可能,你家老公是大学老师,多好的职业,又稳定又没乱七八糟的应酬,怎么会离婚?”我回答不了。这就是人生吧,全看济运,运气不好的时候,也许找个太监,也会出轨。
由于我的朋友圈子大部分也是做材料的,问了一圈也没什么收获。这时一个同学提醒我:“你怎么不去找找孟凡苓,她好像路子挺宽的。”
“她也在北京?”我一阵惊喜。孟凡苓和我大学时候都是乒乓球社的,那时经常一起打球,不过她学的生物,大学毕业就出国了,一出国门深似海,后来就失去了联系。
那同学把孟凡苓的电话给了我,我迫不及待地给她打了去。
孟凡苓听到是我,爽朗地笑了起来:“好久没见。出了趟国把朋友都丢光了。”聊了几句后知道我的用意,便给了我一个林律师的电话,她还在外地,等她回来找我好好聊聊。
我约了林律师在一家咖啡店见面。林律师在电话里听着像个老气横秋的老先生,见了面才知道比我大不了两岁,就是长得着急了点儿。但是看着很踏实,经验也蛮丰富的。听我讲了讲前因后果,建议我最好收集好前期的证据。目前的QQ记录之类,由于都是手段非常,只怕到时做不了证据。还得找些正面的证据。
我把之前赵以敬给我的材料,D栋1803房产证复印件,和顾钧的汇款记录给他。他点了点头。看着我笑道:“你连这些都能弄到,不好取吧?”虽然这些也需要法庭调查有效,但也提供了前期的讯息。
我没有回答,心里却不由一紧。想起了那个只用了一下午帮我弄到这些的人。神情飘得有些远了。
有了林律师的帮忙,很快立案了。中秋的时候,顾钧收到了法院的传票。当他拿着传票摔到我面前的时候,声音都变了:“清扬,你现在变得能耐了啊,居然把你的丈夫告上法庭。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接到这个多丢人。”
丢人,你还知道丢人?我咬咬嘴唇:“你做好准备吧,三天后别忘了出庭。”
“我不会去的。”顾钧冷冷说道。
“你还是去吧。否则法院再到你单位领导那去找你,就更不好看了。”我提醒着他。
“哗”顾钧把书桌上的东西摔了一地,颓然坐在椅子上:“宋清扬,你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没这么绝情的。”忽然站起来抓着我的胳膊,“是不是那个男人教你的?”
我推开他的手:“不是我变了,也没人教我。是因为以前我没被逼到这个份上。”
我和顾钧的争吵惊动了婆婆和顾媛,却没人敢进来劝和。顾媛在蒋荻的事件以后劝我要想开,却自己也词穷,说着说着变成了骂她哥哥。
顾钧最终还是出庭了,他的工作,他的身份,注定他是要面子的人。庭审前的调解阶段,顾钧便同意了离婚。再纠缠下去,他在学校就更没法抬头了。
从民政局出来的那天,秋风萧索。红本变成了蓝本。我揣在了怀里。忽然想起当年领证的时候,出来时顾钧一把把我抱起来旋转着:“以后你是我的了。”那时的我们,也曾那么快乐。那也是个秋天,却是“数树深红出浅黄”的美丽。
可如今,只有秋风瑟瑟锁深愁的遗憾。顾钧看着我眼圈有点红,欲言又止:“扬扬。”
这些日子,顾钧憔悴了许多,我忍不住抬手把他折了的衣领整好,却被他一把抱在怀里,声音几分颤抖:“扬扬,我们回去和他们说,不离了。我们不离了,好不好?”
我的眼泪忍不住滚了下来,第一次在顾钧的怀里哭了个稀里哗啦。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压抑,在那一刻决堤而出,我拽着顾钧的衣服,窝在他胸前哭喊着:“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们的一切都毁了啊……”
我和他抱着不知道哭了多久,周围的人都很奇怪地看着我们。直到顾钧的手机响起来,顾钧看到手机号码的神色,提醒着我们现实的一切,我和他,终究是回不去了。
晚上回家,我平静地和婆婆顾媛说了我们已经离婚的事实。婆婆当即老泪纵横,拉着我的手说不出话。
整理我的衣物,从柜子底翻出了我出嫁时的嫁妆,两盒丝绸。据说旧时的江南,有着种香樟木的习俗。生女儿的人家会在门口种上两棵香樟树,等女儿出嫁时,便将香樟树砍下,做成樟木箱子,放两箱丝绸进去,给女儿做陪嫁。两箱丝绸,做“两厢厮守”的兆头。
如今已经鲜有这个习俗了,但我出嫁的时候,妈妈还是给我准备了两盒丝绸,“两合厮守”。只是这愿望终究落了空。执子之手,却又分手。两厢厮守,终难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