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没几步,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腿开始发麻,忍着想坚持,却因为穿高跟鞋的缘故整个人摔倒在地上。手上的资料就像落日下的樱花,飘落到地上,把整个地板都覆盖住了。
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脚腕,脸部表情有些狰狞。
钱佳佳刚想开骂,却在看见了不远处缓慢靠近的两个人后,僵持着“O”型的嘴,发不出任何音节。
就像是那些动作电影一样,Boss出场的时候总是带着节奏感强烈的伴奏,敲得人的心脏跟着一下一下律动得越来越猛烈。
范琳垂下头,长波浪从肩上滑下,完全没有看到她的旁边有两个人正用同样不满意的眼神看着她。
“这人是谁啊?”开口的是个看上去五十几岁的女人,利落的短发配上浓艳的红唇,一身黑色的紧身西装西裤显得特别利落有气场,根本不用看那双被墨镜遮住的眼睛就知道她对眼前的状况非常不满意。
“这……这……”一直对答如流的钱佳佳也一下子卡了带,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
“难道……就是我的新助理?”女人带着嘲笑的口吻说。
听到这里,范琳倏地抬起头,瞪大眼睛朝着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看过去。
女人和她对视了一秒钟后露出了明显的惊悚表情。
“Oh ——My——God——”
女人用着她那无敌响的嗓门拉着长音说完这句话后,就一路踩着地上乱七八糟的资料走了进去。
范琳知道,她就是Boss。
范琳知道,Boss很生气。
范琳知道,她完蛋了。
一路用忏悔的眼神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听到一声沉重的关门声,范琳的心里突然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还没有为了Boss的离开而松一口气,又听到一个让人脊背一凉的声音。
“这是什么奇怪的欢迎模式?”
这次是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
范琳转过头,眼前站着一个男人,看上去至少一米八五,身穿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留着干练的短发,眉宇间和刚才那个女人有八分相似,正用同样鄙夷的眼光看着她。
范琳刚想开口,男人就接着说:“像小丑一样。”
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和厌恶。
范琳很生气,但她不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偏偏是这么重要的日子,发生了平时从来不会发生的事?老天一定要和她开这样的玩笑吗?
男人无视地从她身边经过后,范琳刚才所有的紧张与羞辱感全部消失,肩膀的线条突然松懈下来,无力地把地上散落的纸全部捡起来整理好,站了起来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在她旁边的钱佳佳不知道该责怪她还是该安慰她好,用着有些阴鸷却无奈的纠结眼神瞟着正在那里低着头看不清实际表情的范琳。
这时,她只听到一声清晰的叹息声,刚想开口,却在听到了开门声后闭了嘴。
从办公室出来的是刚才的那个男人,范琳才看了他一眼就又立刻低下头去。
男人往范琳和钱佳佳的地方瞟了一眼,然后踩着皮鞋有力地往前走。
每一次皮鞋与地面发出的清脆的响声,都让范琳感觉浑身不舒服。
这个声音听上去越来越遥远,却突然停了下来。男人转过身,双手插在口袋里,语气很生硬地说:“丑女,过来一下。”
钱佳佳条件反射般地把视线扫过去,发现他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范琳身上,又转过头去看着范琳。
“在那里愣着干吗?过来啊,丑女。”口吻比刚才更加的不耐烦。
范琳用很小的幅度抬起头来,给旁边的钱佳佳使了个眼色:“哎,愣着干吗?他叫你呢。”
“我说的是你。”男人好像用尽了所有的耐性,用着“警告最后一次”的声音说着。
“我?”范琳抬起头,用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对上了他的眼睛。
一秒钟之内,她有些被电到。
他摘下了眼镜,整个脸生动地展示在那里。说不上风华绝代,但是眉宇间的英气和霸气还是展露无遗。
“还能是谁啊?”男人轻挑了下眉毛。
范琳在脑海中闪过的第一反应,是像电视剧里一样的被一见钟情,然后故意从捉弄自己开始对自己展开感情攻势。
那么短暂的时间内,她已在脑中构想出了一幅完整且美好的蓝图。
范琳理了理裙子,带着自信的脚步和眼神笃定地走到男人面前,然后在合理的位置停下,用着对男人一贯以来的温柔声线问道:“有什么事吗?”
男人的眉头微微蹙起,很不满意地看着她:“谁允许你把头发弄成这样的?”
范琳满脑子的不解:“公司并没有明文规定不能长发披肩啊。”
“那从明天开始不要让我看到你把头发披下来的样子,再看到一次马上滚蛋。”
说完,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朝范琳做了个“你可以圆润地滚开了”的手势,还附加一个鄙夷的眼神。
确定了他已经彻彻底底离开视线范围以外,钱佳佳马上走过去扶住范琳:“你没事吧?”
范琳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却摇头道:“没事,不过他是谁?”
“哦,他是主编申玫瑰的儿子啊,叫程效许。我不知道他今天会一起回来,所以没有跟你说一些注意事项。”钱佳佳有些自责。
“所以他以后也会一直出现在这里吗?”
“他不在这里上班,不过在斜对面的大厦。他是自己开服装品牌店的,平时来这里的概率也挺大的,脾气超级暴躁,人不好搞,不要招惹他就是了。至于在公司不能长波浪披头发的事,倒是很久以前的禁忌了,你也看到现在公司里从来没人是这个造型,所以久而久之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忘记和你说。”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后,钱佳佳给了她个抱歉的表情。
“他是变态吗?有这种奇怪的禁忌!何况这里也不是他的地方,要他多管什么闲事啊?”范琳边说边摸着自己的头发,“我这个发型已经好几年了,突然改,我会不习惯啊。”
“好像是听说他有点变态,这个禁忌的话我们也不敢问,似乎他被前女友甩了,前女友就是长波浪披肩发这一个造型,所以他看到就会莫名发火。”钱佳佳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听到就可以了,别和别人说,也别问太多,总之照着做不惹事就可以了。”
范琳有些不服气地点了点头。
等她把刚才撒了一地的资料重新整理好送去采购部,回来后发现钱佳佳已经不在了。
刚坐下想喝口水缓一缓,就看见主编办公室的门被打开,才刚抿了一口的范琳马上放下杯子,对着电脑就开始装模作样地打起字来。
穿着一身黑的申玫瑰走出来,似乎是想找钱佳佳,发现她的座位上空无一人,才把目光转移到范琳身上。
“你是新来的助理?”申玫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是。”范琳猛地站起来,朝她微微鞠了个躬。
申玫瑰摆出一副难以捉摸的表情来:“今天的初次见面,就让我印象很深刻啊。”
范琳当然知道,这并不是夸奖,只能怏怏地低下头去。
“希望你工作的时候用心一些,我不喜欢有人出错。”申玫瑰说着想回去,又突然停住脚步,“对了,你的睫毛膏晕得很厉害,这个样子不要让别人看到,快补一补妆。”
在听到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后,范琳马上拿出镜子来,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简直丑得无法直视,睫毛膏和眼线直接晕成了恐怖的黑眼圈,于是马上拿出纸巾和粉饼来补妆,折腾了一番终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由于今天是主编第一天回来,整个人都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直到下班,她才终于放松地长吐一口气。
走在公司门口的天桥上,范琳突然想起了之前钱佳佳说的话,往办公楼的斜对过看去,是一幢更高的大厦。她突然想起了所有关于那个人的不快乐的事,发泄般地在天桥上大吼一声,然后加快速度往前走。
由于太疲惫,不高兴自己做饭,她就去了和自己家相隔两条街的父母家去蹭饭。
“今天怎么了啊?看你特别没精神的样子。”范琳的母亲周兰芳是典型的五十多岁阿姨性格,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心,什么事都要刨根究底地问个清楚,任何细节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没怎么啊,大概最近睡得晚吧。”范琳把包往沙发上一扔,整个人像泥一样陷到沙发里去,坐在她旁边的父亲范海民正看电视看得很入神。
“今天不上班吗,爸?”范琳有气无力地问着。
“是啊,明天上。”
范琳点了点头,也没有想把话题进行下去的意思。
晚饭时间,桌子上总不得安静。
“今天上班做了点什么啊?”范母总是抓紧着一分一秒询问每一个细节。
范琳觉得应付这样的回答很麻烦,但由于要自己回家烧饭是件更麻烦的事,所以也只能将就着选择被妈妈逼问,“没什么啊,就和以前一样的事。”
“喔唷,今天我碰到一个富婆来买黄金啊,你们知道她怎么买的吗?就是看了一眼,手一指,就说我全部都要了。”范母说着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来,“这真是太潇洒了。”
听到这样的话,范父对着碗里的白饭猛扒了几口。
范琳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爸爸,有些同情。范母的工作是黄金销售员,范父是出租车司机,家庭条件很是普通,但可能范母一直见到的都是一些有钱人,自然也多少会有自卑感,而每次自卑感得不到释放的时候,就会把矛头指向范父,说着“如果我嫁给别人日子肯定好过很多”的“如果论”。
而范琳知道,刚才那番话,这就是前兆。
“你看人家啊,想要个黄金卡一刷就好了,我们还要省吃俭用。想当年我也是一朵花啊,追我的人多了去了,如果现在不跟你爸爸的话,没准那个刷卡买黄金的就是我了。”
听到这番话,范琳默默地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其实不是胃有了饱腹感,而是没有想再吃下去的食欲。
可能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也潜移默化地给范琳造成了那种不想过得平凡的思想。
其实范琳一直特别喜欢自己的爸爸,他脾气好,心地善良也有知识,只可惜他这样的人,在现在这样的社会,早就得不到尊重了。
现在社会那种满嘴粗话的暴发户,地位都来得比他高。
是的,现在这个病态的社会,钱就是判断一切价值的标准。
不想默默无闻,不想为了一些其实根本没有意义的东西而产生自卑感,你就不得不势力,不得不同流合污。
她只想快点远离这样的抱怨声,于是给父亲递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后便离开了。
走到半路范琳觉得肚子还是有点饿,买了麦当劳套餐回家一个人默默吃完。
洗了澡,卸了妆,看着镜子里略显憔悴的自己,范琳的心情突然变得很糟糕。
或许在这样的世界里,活得不像自己,才是唯一的出路。
忘记了自己是谁,才能让别人记住你是谁。
这是最无奈,却最残酷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