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方表示出了很明显的想互留联系方式的意思，但范琳现在急于想完成手上的任务，完全不顾及对方的期待，感谢了两声后就往饭店里跑去。
钟怀倒没有被拒绝的尴尬，反而是弯着嘴角看着范琳有些无厘头的背影。
终于找到了Cece的座位时，范琳长出了一口气，她走过去尽量保持形象地把文件递到Cece面前。
被这样突然打扰的Cece显得很不高兴，给了范琳一个白眼，然后用很不好的口气说：“怎么这么没有教养？”
“实在不好意思，我太着急了。”范琳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唐突，收回手里的资料，一脸无辜地看着Cece。
“没关系。”Cece对面的男人摆了摆手。
这时，Cece的脸上才露出稍微缓和的表情来。
“去外面等我吃完饭再签吧。”Cece朝范琳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
范琳的脸上露出难堪来，虽然的确心急如风，但出于礼貌她最后还是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等一下。”Cece对面的男人喊住了她，随后视线又移到Cece脸上，“你就签个字吧，别太难为人家了。”
有人出言相救，范琳简直感动得要泪涌而出。
Cece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没有再给范琳脸色看。她接过范琳手里的文件，鼻子哼了一声后说：“笔都没有，怎么签？”
范琳到处摸着自己的口袋，发现自己做事实在太不仔细了，居然没有带笔出来。
“我有笔。”
又是这个叫人感动的声音。
坐在Cece对面的男人把架在西装口袋里的笔拿出来递了过去。
范琳递了个无比感激的笑容过去，男人也礼貌地回以一笑。
接过Cece签了字的文件，范琳突然太过放松，加上忙了一天忘了吃饭，腿一软差点没站住，好在反应快，手迅速地撑在了桌子上，不过还是发出了尖锐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Cece张大嘴看着她，却发不出声音。
刚想道歉，身边的男人先开了口：“你是没吃饭吧？”
她很想点头，但只是尴尬地动了动脸上的肌肉。
“服务员。”男生朝一旁招了招手，“再拿一把椅子一副碗筷来，还有菜单。”
对于这样的招待实在有些受宠若惊，范琳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马上走。”
“坐下吧。”Cece看懂了对面人的意思，把语气放软下来。
其实也不是因为真的想留下来吃饭，只是觉得之前的表现太过于失态，想借机会扭转一下形象，所以范琳没有再推托，坐了下去。
“请问小姐姓什么？”右边那个看上去有些臃肿的男人脸上写满了对范琳的好奇。
“哦，我姓范，叫范琳。”范琳朝他优雅地笑了笑。
像是被电到，男人的肩膀明显抽动了一下，随后伸出手：“我叫周窗，是Cece的弟弟。”
范琳和他的手轻轻握了握，然后收了回来。
看到两人一起的画面这么和谐，Cece也放下姿态来，柔声说道：“这个可是我最宝贝的弟弟，今年三十五了，明明是个钻石王老五，但还没结婚，可把我急得哟。”
“男人的话三十五岁还年轻，成功的男人都喜欢把事业放在第一位，感情的话到时候总会看到对的人的，您不用急。何况周先生这么英俊潇洒，一定会有很多优秀的女人爱慕的。”
范琳心想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在这里说恭维的话总是不会有错的，所以即使是违心的，也要忍住反胃的感觉，用最自然的语调说出来。
果然气氛一下子好了很多，上了菜后范琳也优雅地动起筷子来，虽然很是尴尬，但敌不过咕咕叫的胃，范琳还是丝毫不客气地吃着。
周窗从头到尾都直直地看着范琳：“像范小姐这么不造作的美女，我倒还是少见。”
不知道这样的话到底算夸奖还是嘲笑，范琳只是拿着筷子缓缓地笑笑。
“你倒是对这个范小姐很是在意嘛。”Cece忍不住笑起来。
“美女，都是令人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的。”周窗也毫不掩饰地赞赏起来。
觉得气氛越发让人不自在，范琳欲起身告别，却被周窗在前面抢了话。
“不知今天晚上范小姐有没有空？”
范琳尴尬地停在那里，嘴角微微抽动：“今天晚上……”
“没事的话可否邀请范小姐看个电影？”
范琳支支吾吾地没有回答，Cece的脸立刻就黑了下来：“范小姐，这可是你的福气，怎么不答应下来呢？”
此时范琳真心觉得自己就像是皇宫里的一个宫女，被年过四十的皇上看上被安排去侍寝，明明心里唾弃到极点，却还要强颜欢笑地带着感恩的心去接受。
“我今天晚上还有事。”范琳虽然是个物质势力的人，但也不是个为了钱没有自尊的人。不喜欢的人，她就不会做作地去演戏，哪怕会得罪人，也不想委屈了自己。
Cece的声音一下子冷却下来：“看来范小姐是不给面子了。”
“不好意思。”范琳低下头来道歉，本想抬起头的时候顺便站起来道别，却没想到被突如其来的呛人液体给堵住了呼吸，连连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来。
视线往下滑，看到自己白色的衬衫上沾满了酒红色的污秽液体，这还是范琳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泼红酒，奇怪的是她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
她只是希望拿着手里那份被签完字的资料赶快走人而已。
“对不起啊，失手把红酒打翻了。”Cece的口气完全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反而显得理直气壮。
“没事。”范琳拿起一边的餐巾把胸前的液体吸干。
“申玫瑰的助理不就那么点小心思吗？想借着她的人脉认识那些有钱人然后嫁了做少奶奶。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整天打扮得像个狐狸精一样就知道勾引那些有钱人，怎么？你自己送上门的，别人主动点你就装出一副清高样子，恶不恶心，做给谁看呢？”Cece说完毫不客气地朝旁边翻了个白眼。
范琳擦拭衣服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慢，呼吸也越来越沉重。
“谢谢你们今天赏脸让我坐下来一起吃饭。”范琳说着朝服务员举了举手，“服务员埋单。”
一边的周窗一直蹙着眉看着范琳和Cece。
服务员递来菜单的时候范琳没敢看直接把信用卡递了过去，埋完单范琳赔着笑说：“今天算我请客，扰您的兴致了，希望看在我还是新人不懂事的分上不要生气。”
Cece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
“那我就先走了。”范琳站起来，朝他们鞠了个躬。
“你的目标该不会是Vergil程吧？”Cece到最后还是没有轻易放她走的意思。
Vergil程……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有种莫名的熟稔感。
这个名字让人有些莫名的失神，范琳默不作声地望着她。
“姑娘你别太天真了，少做白日梦，他哪是你这种人配得上的。”
“好了，别为难人家了。”周窗终于忍不住发话，制止了Cece还想说下去的冲动。
范琳咬着嘴唇，用尽最后的优雅道了别之后踩着高跟鞋铿锵有力地走出了花园饭店。
花园饭店离公司并不远，走路的话半个小时就能到，虽然不知道刚才那顿饭确切有多少钱，但想到一个月工资可能就这样被吃掉了，她的鼻子就忍不住酸起来。
虽然平时过得不算宽裕，但至少还算小资，范琳想着之后一个月可能都要因为这顿让人生气的饭而省吃俭用，就觉得很不值得。
一路上范琳都强忍着想哭的冲动，被侮辱不算什么，毕竟那里没有一个认识自己的人，只是这种不被人尊重的感觉，才是最叫人受伤的。
这个社会，诚实而认真地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为什么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有这么显著的贵贱之分？为什么只有她要白白受气还不能反抗？凭什么她受到侮辱还要强忍着，笑着赔不是？
凭什么……
这么多无法解释的不公平，真的只是因为钱和地位吗？
平凡的人，就无法得到尊重吗？
想过更好的生活，在那些有钱人的眼里，就是这么肮脏的事情吗？
范琳紧紧捏着拳头，指甲刺戳到掌心，她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在某奢侈品牌的新店开幕酒会上，程效许身着该品牌高端定制的西装，一举一动都绅士而有魅力。
他挨个和别人握着手，嘴角上是经久不衰的自信却淡薄的微笑。
“那个就是大名鼎鼎的Vergil程啊？”人群中两个美女议论着。
“是啊，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极品中的极品。早就听说他气质出众，果不其然啊！你看他举手投足之间，十足写着‘贵族’两个字啊，听说他妈妈申玫瑰就是《时尚都市》的执行主编，自己还是品牌创始人，真是完美。”
两个女人你推我我推你中，一个个子比较高的在半推半就的情况下站到了程效许的面前，害羞地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新潮流》杂志的专属模特Kelly，很高兴认识你。”
程效许的眼角弯了个柔和的弧度：“你好。”
“方不方便留一个联系方式？”女人说话的时候脸颊上有明显的红晕。
“可以啊。”程效许大方地拿出了名片递给她。
收到名片的女人明显有些受宠若惊，笑容从她的脸上无论如何都退却不了。
“我还有事要先回公司了，以后有机会再聊吧。”程效许朝女人绅士地道了个别后就大步转身离开。
背后两个女人的眼中写满了爱心，看着他时嘴里还念念不忘地喊着：“好帅啊。”
从嘈杂的地方出来后，程效许脸上的微笑蓦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有些不耐烦的蹙眉。
坐到加长版的劳斯莱斯中，他把自己用来应酬的手机关机，拿出了联系人不超过十个的生活用手机，对司机没好气地说道：“回公司。”
窗外掠过的夜色让程效许本来烦恼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下，他用手指抵在嘴唇上来回摩挲。
手机铃声响起，程效许接起来：“喂。”
“Vergil，我的新助理范琳有来找过你吗？”电话里申玫瑰的声音略显温柔。
“没有。”他说完顿了顿，“我今天一下午都不在办公室，怎么了？”
“哦，想让她来给你看一下衣服，既然你今天不在就算了，让她明天去吧。”
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后，程效许把电话挂断。
马上就要到公司了，在天桥下有个较长的红灯，等待的期间，程效许的视线往外扫去，恍惚的灯光照满了整个街道，他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缓步走在街道中央，街边商店刺眼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整个人没精神的样子显得特别落寞。
隔着防护栏和机动车道，范琳完全没有注意到马路当中黑色轿车里一道深沉的目光。
身边正是蒂凡尼的玻璃橱窗，范琳停下脚步来，往橱窗里看去，暖黄色的光照在她脸上，通过玻璃的反射她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胸前那片酒红色的污秽。范琳拿出纸巾在胸前擦了擦，脏的东西完全没有褪去，她又擦了擦，还是那么难看滑稽。
她苦笑了一声，看着橱窗里各式各样的饰品出神。她突然想起了《蒂凡尼的早餐》，她就像是奥黛丽·赫本所演的霍莉，心情不好的时候，去蒂凡尼就会平静下来。
范琳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橱窗里漂亮却价格不菲的项链，心情越发地不平静。她伸手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锁骨间，胸口有些隐隐作痛，鼻子发酸，眼眶也渐渐蓄起了潮湿。
她想起那部电影的结局，霍莉最终没有嫁给富豪做少奶奶，而是选择了和相爱的人无悔地在一起。
也不知道算如意还是不如意。
范琳叹了口气，目光中有些依依不舍，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那些让人流连忘返的美丽的东西。
不远处黑色轿车里的程效许哼笑一声，对着司机说：“一会儿不用送我回家了，把车留在公司吧，我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范琳松开了绾起来的头发，把那张充满泪水和汗水的有Cece签名的纸放到申玫瑰桌上后准备回去。
锁完了门，关掉了办公室的灯，她一转身却突然看到门口有个黑影，顿时被吓得不轻，忍不住尖叫了出来。
“吵什么。”是一声毫不留情的呵斥。
摸索着把灯打开，范琳看到眼前比自己高将近一个头的程效许正皱着眉看着她。
看到是他，范琳的第一反应是马上把头发绾起来。
“对不起，我以为已经下班了，就把头发放下来了。”
程效许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看到她衣服上那一摊刺眼的脏东西，问道：“衣服上怎么了，和人打过架了？”
“不是的。”范琳也没有想解释，只是这样想把话题做个了断。
“这么没形象还来公司。”
范琳没有再回答了。
反正今天已经受够侮辱了，现在的她倒是彻底没有半点委屈。
“Rose说你今天有东西要给我看？”程效许不耐烦地问道。
范琳低下头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为难地说：“啊，我都把这事给忘了！衣服脏了，明天洗干净了拿给你吧。”
“衣服？”程效许往她身上的衣服看去，“是说你身上这件？”
范琳点头：“主编说我身上这件西装，想问你有没有兴趣……打版做一下。”
程效许看了一眼：“你自己设计的？”
“也不能算是设计，只是我自己总是会在脑子里想出一些衣服的样子来，然后稍微画一画描述一下，让别人给我做。”
程效许点点头：“那你洗干净了再拿来给我看吧，现在也看不出什么东西。”
范琳点完头后低下头去。
“我走了。这么晚了你也别待在这里，这么卖力做给谁看。”
听到一声突兀的关门声后，范琳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走出公司的时候，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虽说明天会是崭新的一天，但今天经历过的事，并不会因为明天的到来而当作从未发生过。
范琳想改变自己，虽然不知道想把自己改变成什么样子，但潜意识里她总想做些什么，哪怕是迷信地认为可以转运也好，总也能给自己心里安慰。
路过理发店的时候范琳突然停住脚步，狠了狠心，走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