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已经调整好时差的沈以念虽然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但却已经养好精神决定入职。第一天上班,她没有坐地铁,特意转了四次公交车,想看看北京的变化。
车窗外以往熟悉的街道上已经有了许多新的建筑和店面,要不是售票员报站台,她恐怕都认不出来了,没变的是车辆仍会在高峰时期堵成长龙。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马路上穿梭,面带倦色,脚步匆匆,像是生怕错过了明天,让在巴黎生活了六年,有些过惯了慢生活的沈以念难免有些不安。
甚至比当年刚来北京上大学时更加不安,因为那个时候有已经是她男朋友的陆子晨在她身边。她知道无论她走得多慢,他都会在拥挤的人群里牢牢地牵住她的手,脚步坚定地前行。
而今只有她自己,穿梭在茫茫人海,好像稍一不小心,她就会被驱逐出这座繁华的城市,直到进了巴黎花嫁婚纱店,才减缓了她的不安。
沈以念召集同事们开了个简短的晨会,正式就职,任店长及首席设计师一职。巴黎花嫁婚纱店是复式房型,欧式装修风格,简单又不失高雅。
一层是婚纱店,有七个年轻漂亮的女店员出售婚纱。二层有沈以念独立的办公室以及两个设计师的办公室,为量身定做婚纱的客户精诚服务。洗手间和储藏室则在二层不显眼的位置上,整体格局让人看起来非常舒服。
熟悉完工作区域后,沈以念让同事们将一层塑料模特重新摆放,换上最新款的婚纱。
“以念姐,有两位客户指名要首席设计师量身定做婚纱,现在已经在你的办公室了。”助理韩姗对在储藏室盘点库存的沈以念说。
“知道了。”放下手里的工作,沈以念走出储藏室,先去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她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走向自己办公室,推开门,对着男人的高大背影说:“你们好,我是巴黎花嫁的首席……”看着突然转身面向自己的陆子晨,沈以念惊讶得一时语结,愣在当场。
陆子晨眼眸清冷,定格般地看着沈以念。她的长卷发及腰,秀气的脸上化着淡妆,身材纤瘦,穿着一套干练的黑色职业裙,气质颇佳。
六年后,她变得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时光带走了他稚气的丫头,现在在他面前的是优雅的林太太,伤他至深的林太太!
从姚思雯那里知道她回国了,知道她在这里工作,他就迫不及待地鼓足勇气来了。
他以为见到她,他会有千言万语,或愤怒指责,或叙一下当年,可当真正见到她了,也不过是从干涩的嗓音里挤出一句生疏的话:“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隐藏起眼里的仓皇,沈以念微微一笑,看着陆子晨。
年少时单薄的身板已经变得足以将黑西装、白衬衫穿出沉稳的气质,那张曾让许多少女花痴的脸更加棱角分明,黑亮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让她再难看透他的心思。
“终于见到本人了,你好,我是子晨的未婚妻,王诗蓝。”
沈以念闻言,扭头看向陆子晨身边温柔似水的漂亮女人,她说的普通话带有江南姑娘特有的口音,很好听。
沈以念保持着笑容说:“你好,我是沈以念。”
“你好,我很久前就知道你了,思雯经常提起你,夸你如何如何好,后来你又给她设计了那么美的婚纱,让我一直很期待见到你。”王诗蓝看着沈以念,笑容甜美地继续说,“听思雯说你回国工作了,我就赶紧拉着子晨来了,我和子晨正月初六举行婚礼,所以希望以念你能为我设计一款婚纱。”
“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没问题。”
沈以念猜测陆子晨一定没有告诉王诗蓝,她是他的初恋女友。否则,王诗蓝身为陆子晨的现任女友就算再怎么大方,也还是会忌讳陆子晨的初恋女友为她设计婚纱的吧。
沈以念目光微移,看向不动声色的陆子晨。她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见面,曾经她幻想过成千上万次与陆子晨再见面的情景,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在“花嫁”见面,她竟然要为他的未婚妻设计婚纱。
“恭喜。”她淡淡地说。
“谢谢。”陆子晨坦然接受道贺,随即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又对沉醉于即将拥有属于自己婚纱的王诗蓝说,“我中午有应酬,你们讨论婚纱的细节吧。”
王诗蓝不依地嘟起嘴,挽上陆子晨的手臂撒娇说:“可少了你的意见,就不是一件完美的婚纱啊。”
“婚纱不是马上就能做出来的。”陆子晨温声说,“我看草图,何况你穿什么婚纱都漂亮。”
王诗蓝的眸底划过一抹受宠若惊的神情,这是陆子晨第一次对她说“情话”,她高兴得踮起脚,亲吻了下陆子晨的脸颊,笑靥如花地说:“好吧,你开车慢点。”
“好。”陆子晨的墨眸转向微笑着的沈以念,礼貌而疏远地点头致意,绕过沈以念走了出去。
沈以念没敢回头,担心一回头就泄漏了自己全部的伪装。
原来再面对陆子晨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只不过也没那么轻松。
听着陆子晨越走越远的脚步声,沈以念缓了缓笑僵了的脸颊,看向兴奋的王诗蓝,说:“先让我同事来给你量下尺码。”
坐进黑色的宝马车里,陆子晨为事隔六年后再见沈以念还会情绪澎湃而觉得可笑,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陆子晨,你作践自己还嫌作践得不够吗?!”
二层的落地窗前,沈以念的手里端着一杯水,眼神黯淡,凝望着陆子晨的车启动,混入车流,直到消失在视线里,她才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将手里的水递给王诗蓝。
沈以念和王诗蓝沟通婚纱的细节直到中午,王诗蓝才离开。
坐在办公室里,沈以念刚吃完午餐就接到姚思雯打来的电话,说她家老贾回来了,晚上给她接风洗尘,并说租房子的事情已经帮她搞定,等见了面再详聊。
下班后,沈以念按照姚思雯发来的地址找到餐厅,穿过大厅,进了包间,见除了姚思雯和贾万辉,还有陆子晨和王诗蓝在场,酒菜都已经上齐了。
“哇!好耀眼,这是哪来的大美女?”贾万辉夸张地用手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看着沈以念,笑着调侃,“巴黎水土就是不一样,养人啊,难怪你们一个个的都去巴黎。”
姚思雯偷偷瞪了眼贾万辉,知道贾万辉话里有话,是在为六年前沈以念突然和林泽枫去了巴黎的事而为陆子晨打抱不平。
她起身接过沈以念的包,拉开一张椅子,让沈以念坐在了不苟言笑的陆子晨的右手边,说:“菜早都上齐了,就等你了。”
“你们也知道,北京的特色就是堵车。”沈以念笑意盈盈地坐下,假装没听懂贾万辉话里的意思,看着对面对比以前胖了许多的贾万辉,打趣说,“思雯不是也会养吗,看把你养得都能卖上好价钱了。”
“我媳妇可舍不得卖我,此珠乃明珠,非彼猪。”贾万辉哈哈笑了两声,端起酒杯说,“来来来,都干了,给老同学接风洗尘。”
“谢谢。”沈以念莞尔一笑,端起酒杯,起身逐一碰杯后,一饮而尽。
老同学见面难免聊起上学时的糗事,沈以念和姚思雯以及贾万辉三人聊得不亦乐乎。
陆子晨向来话少,所以只是听着,坐在他左手边的王诗蓝百无聊赖,极力想融入其中,看着沈以念找话题说:“以念,真的非常欢迎你回国,不然我的婚纱都不知道找谁来设计了。你设计的婚纱这么漂亮,那你结婚的时候,设计的是什么款式的婚纱啊?”
其乐融融的气氛,好像在瞬间变得死气沉沉。
“我当时还不是婚纱设计师,所以没有设计自己的婚纱。”沈以念浅笑着回道,喝了一口杯里的啤酒,苦到心坎里。
姚思雯把菜夹到沈以念的碗里,跟着说:“那把你和林泽枫的婚纱照找来看看,你藏得也太好了,结婚都五年半了,到现在我都没看过你们的婚纱照呢。”
贾万辉下意识地看向今晚格外话少的陆子晨,端起酒杯说:“她们女人就喜欢聊这些,来,咱哥俩儿喝一杯。”
陆子晨谈笑自若,语气里似乎有刻意的宠溺:“诗蓝现在对婚纱的话题已经着了魔,真拿她没办法。”
“我哪有。”王诗蓝忸怩地说。
“以念,你倒是找啊。”姚思雯催促着。
沈以念知道瞒不住,只好如实说:“我们没拍婚纱照,也没办婚礼。”
“什么?!”姚思雯满脸诧异,义愤填膺地说,“他大爷的!林泽枫几个意思呀?这么委屈你!”
“不怪他,是我提议不拍婚纱照,不办婚礼的,不然太累人了。”沈以念解释说,压抑着因怀念过世的林泽枫的悲伤。
“可是……”
“好了,好了,能不能换个话题?”贾万辉打断姚思雯的话,看着陆子晨无奈地说,“但愿我俩以后生的孩子不像她,话多还直,想啥说啥。”
被贾万辉这么一说,姚思雯猛然意识到自己说这话的场合确实有些不对。王诗蓝不知道也就罢了,她可是一路看着沈以念和陆子晨的爱情火苗燃烧到宇宙然后毁灭于地球的。
“不说就不说。”姚思雯嘟囔了句。
不明所以的王诗蓝看着夹菜的沈以念,笑着说:“我就喜欢热闹,宁可累些也要拍婚纱照,办婚礼,毕竟就辛苦一时,留个纪念是一辈子的事情。”转而她含情脉脉地看着陆子晨,说,“对了,子晨,我们什么时候去拍婚纱照啊?”
“这阵忙,等过些日子再说吧。”陆子晨声音低沉地答道。
王诗蓝观察着陆子晨的脸色不太好看,也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一向懂得进退。
就像六年前,她在得知陆子晨失恋后没有急于提出和陆子晨交往一样。
因为她知道陆子晨被初恋的那段感情伤得很深,一时很难接受一段新的感情,因而她一直陪在陆子晨的身边,为他做任何力所能及的事情,即使陆子晨的态度一向都是冷冰冰的,拒她于千里之外。
后来陆子晨的生意做大了,一个年轻英俊、睿智又有钱的男人总是不缺乏女人爱慕的目光,喜欢陆子晨的女人越来越多,明里暗里地追求陆子晨。她看着心急,但她知道只有不吵不闹,不争不夺才能在陆子晨的身边笑到最后。
一年又一年,就当她以为对陆子晨的单恋会无疾而终时,陆子晨突然对她说:“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你,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女人如花,应当以爱来滋养,可她愿为陆子晨喝尽天下苦水。
王诗蓝端起酒杯,笑容中有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苦涩,看向沈以念说:“以念,我敬你一杯酒。”
“谢谢。”沈以念端起酒杯与王诗蓝碰杯,整杯啤酒入嘴,顺着优美的脖颈一饮而尽。
王诗蓝则只喝了一口,就将酒杯放在陆子晨的面前,歉意地看着沈以念说:“我酒量不好,都是子晨代我喝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会。”沈以念淡笑。
一旁的姚思雯又为她在杯子里倒满了酒,看着酒杯里的黄色小气泡不断涌出,沈以念忽然就想到在大学和陆子晨谈恋爱的时候。
陆子晨知道她不喜欢喝酒,也不擅酒量,所以无论出席什么场合滴酒都不让她沾,全都由他代劳。后来她和陆子晨分手,林泽枫去世,她一个人在巴黎打拼的日子,难免会和同事、客户、领导等应酬,于是她开始学着喝酒,每当吐得天昏地暗的时候,她就特别想哭,因为那时候的她总会无法控制地想起陆子晨,然后蛮不讲理地怪他,既然没有想过要为她挡一辈子的酒,当初又为什么让她养成滴酒不沾的“坏习惯”?
再后来,她开始努力地学着喝酒,学着喝醉后笑,学着不再想起陆子晨。可惜的是,直到现在,酒入她的口中还是微苦,毫无享受感,她还是没有锻炼出好酒量,也没有忘记陆子晨。但值得庆幸的是,她已经锻炼出在酒后会笑了,虽然有些难看,可至少比哭让人觉得舒服。
今晚除了王诗蓝以外的挚友相聚,为她接风洗尘,就算再怎么不喜欢喝酒,她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