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放学轮到我和向昕睿值日。向昕睿懒到家了,抡一把扫帚呼啦啦扫完两排座位就一溜烟儿闪了。我累死累活把教室里里外外旮旯角落扫了个底儿朝天,才提起满满两袋垃圾忽忽悠悠地往回走。
向昕睿明天死定了呀死定了。
在下最后一层楼梯时,我看见了沐夏。他递过来一个袋子。
八成又是小强和杰瑞吧。
死开!
你的破鞋!
我探头一看,果然。我把脑袋伸更出去些,向他示意我手里的垃圾袋,他就把袋子的绳儿套我脖子上了。
他转身下楼,临了还不忘回头损我一句:可真够味儿啊。
怎么着,想闻原件儿啊?我作势要踢掉脚上的鞋子。
他看一眼我的脚,飞快地转过头去,逃一样跑掉了。
逊毙了。
扔掉垃圾,我手插着裤袋,一摇一摆地往回走,这次我幻想自己是行侠仗义深藏不露的独行侠。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我一抬头,啊哦,独行侠遭遇怪物军团,我要被PK掉了。
胖子哥哥真没风度,昨夜报仇不成今天再战江湖。搭上上次那个寻衅未果的何欢,身后三五个小将。哎,我平时真是作孽太多了啊。阿门。
我用力地举起双臂,敌方以为我要有所动作了,精神为之一振,我却满满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抱住头蹲下了。
不打脸万事好商量。
拳头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落。是谁说的拳头象雨点儿一样落下来的啊,屁咧,这明明是巨型冰雹嘛,说那话的人一准儿没挨过打。
冰雹稀里哗啦地下啊下。
啊啊,庄稼地里一枝花要蔫儿了呀。
住手!冰雹应声停止。我从手臂下的缝隙望出去,是沐夏和夏天然。
我顿时有种把幸运女神拴裤腰带儿上了的感觉,最近真是出门遇贵人逢凶又化吉。
两个大男生一上来乒呤乓啷一顿好打,瞬时A型B型AB型O型齐活儿啦。
我一看只有何欢是女的还好端端站那儿,可也吓得够呛,其他几位躺在地上把模特儿的卧式POSE都摆全了。
夏天然看我愣在那儿,走过来一把抱住了我,我突然很没种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泪眼朦胧里我看过去,沐夏青肿的眼睛里神色一言难尽,好比看见一小矮人爱上了毒皇后却发现毒皇后爱上了另一个小矮人。
小子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夏天然给我拍背,最后终于受不了了:得了许兜兜,哭什么呀,不都完事儿了吗?
我泣不成声:不是,说好,不打脸的吗?
夏天然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嫁不出去我娶你。
我一看他被揍得七荤八素不复英俊的小脸儿,嚎得更大声了。
那天晚上雪下得那叫一个大啊,好像整个天庭都在杀鸭宰鹅,鸭毛鹅毛飞了一天一地。我开了窗坐在窗台上接羽毛,看它们魔术一般在我手上化成一汪水儿。
有人叫我。我冲雪地里望了好一阵儿才看见是沐夏。
许兜兜,你下来。
我看看天又看看地,腾地一个翻身下地跑下楼,在厨房里折腾了小半天才出门。
我端上碗拿着勺子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老爸的破车正在冬眠,上面积了厚厚一层霜雪。我把碗里的蜂蜜橙子汁儿浇上去,勺子一捞,纯天然的刨冰随你吃到饱啊。
许兜兜,这么吃肚子痛不死你。
嘿嘿,我这肚子久经霜雪坚强得很,不劳你操心。
然后沐夏沉默了很久很久,我呱唧呱唧吃得都快打嗝儿了才听见他蚊子一样的低呐:许兜兜,我喜欢你。
恩。我继续呱唧呱唧。
沐夏急了:我说许兜兜,你是不是一女的啊,怎么尽没正常反应呢?
校草中意一个性别未明的小无赖,嗯嗯,真伤脑筋。呱唧呱唧。
我往碗里装了最后一碗冰转身踩着雪,咯吱咯吱地往回走。边走我边大声说:关黛西除了臭美点儿啥都好,比我这无赖强到天上去了。你请右转啊。
啪!我中了他狠狠一记雪球,这欠扫的煤!
我继续往回走,突然看见关黛西站在她家院子里。那小眼神儿哀怨得。公主败给了小杂碎,小杂碎却不要小王子。真够劲道的戏码。
我不喜欢沐夏,我谁也不喜欢,我压根儿不相信什么喜欢和爱。
想当年我姥爷富甲一方,乃是改革开放后迅速崛起的一代财主,所以死也不同意我那一文不名的老爸做他的女婿。可孰料我爸妈抽了个空就把生米给煮成熟饭了。我姥爷犟得像头牛,熟了,熟了也不给吃!硬生生要棒打鸳鸯。可我妈那是谁呀,犟门虎女呀,跟我爸一合计,奔啦。最后姥爷莫可奈何终于半推半就地首肯了。可是后来呢?后来呀,公主发现王子原来是邋遢国的,王子发现公主是啰嗦部落的,于是乎开始天天上演河东狮吼和精武门。
所以,我是一个成长在硝烟中流弹下的孩子,我铜皮铁骨没心没肺,不想知也不敢知情为何物。
校庆那天学校特热闹,人山人海还红旗招展还锣鼓喧天。
自由活动完我们就坐操场上观看各班级的艺术表演。跳完了唱唱完了说说完了诵,很是精彩纷呈。特别是高三一起跳街舞的,一出招全场都震翻了。哥儿几个鸭舌帽压得很低,也看不清谁是谁,我们学校可真是藏龙卧虎啊。
跳完后他们不见有下台的意思,反而一字排开,哗一声扯掉外套,几个大字映入众人眼帘,我却跟踩了连环地雷似的脑子一片空白。
夏,天,然,喜,欢,许,兜,兜。
他奶娘的。
这时头前儿那人一掀帽檐,不是夏天然那厮是谁?
早已有人尖叫着轰炸我:许兜兜,夏天然谁呀,不是咱学校的吧。那么帅的哥,你怎么钓的呀?
使鱼雷炸的。我讪讪地答。
此时我心里有一只霸王龙正在横冲直撞动荡得我不知所措。我看见夏天然向我跑来,他后面有老师在吆喝着追,我下意识转身就跑,仿佛被人当场抓获的盗窃现行犯。我顺利钻进一辆公交车,眼睁睁看着夏天然后继乏力在车后面渐渐被落下。
我却越来越清晰地看见他眉角的清俊和嘴边一贯的带着暖意的微笑。
那一刻我好像撞进了一个奇妙的梦中,心跳,脸红,一手心的汗,腿脚还不停使唤地颤颤悠悠。于是我认识到一个事实:
许兜兜好像栽了。
我躺在床上看天花板,越看越心虚,我想起沐夏说我的:许兜兜,你真让我恶心。我现在也真想对自己说:许兜兜,你真让我恶心,怎么跟一小娘们儿似的啊,还给我小鹿乱乱撞。
窗外有人喊我,我慢悠悠地走过去。
他说:许兜兜,你下来。
我说你上来。
他眯起了眼:这里没有水管没有藤蔓,你辫子又不够长,除非你把床单儿垂下来。
我白色的床单儿,上面睡满了紫色的鸢尾。我舍得,才有鬼了。
我噔噔噔地下楼,那速度,简直堪称肋下生风啊。
我光荣地认栽了。
夏天然请我吃面条,少年宫后面那家。我吃了一碗蒜泥白肉面,夏天然光瞅不吃。待我稀里哗啦干掉一碗时,面条奶奶又端来一碗,说:天然啊,小姑娘不错吧。
夏天然笑得贼坏贼坏,眨了眨眼睛,对我说:我奶奶,老当益壮自食其力的奶奶。
原来,我是这个样子被卖了的。
奶奶。我看见沐夏,他走过来叫了老的叫小的:哥。
哥?
怪不得成天出双入对的,原来是跟随父母分道扬镳的兄弟啊。
沐夏说:许兜兜,我哥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你让他哭我饶不了你的。
我埋头喝面汤,避开他雾茫茫的眼睛。
回去时一路沉默。我突然拔腿呼呼地猛跑了几步,然后转身喊:夏天然你给我站住!
他停下来看着我,手插在白色外套里,栗色头发被风温顺地吹过来又吹过去。好一条标致的少年啊。
夏天然,我最讨厌脏脏的臭男生!
他默了半天,我等得头发都白了半根儿他才开口:我会照三餐洗澡,香得跟花儿似的。
我往前迈一步。
夏天然,我会骂你掐你照三餐和你对打。
我奉陪,而且让你三招。
我一听不乐意了,他见我要后退,于是说:三十招好了吧。
迈一步。
夏天然,我倔得像头牛。
我会是最温柔的斗牛士。
我眼圈儿有些红了。
一步。一步。再一步。
我站在他面前:我将来要去环游世界纵横四海的。
他摸摸我的头:那我给你拎包。
说完夏天然猛不丁地凑前来,乘人不备吻了我。
妈妈的我那充满蒜味的初吻哪。
许兜兜小脸儿一红一个猛子扎夏天然怀里了。小样儿的。
埋在夏天的怀里,许兜兜感觉装了一肚子的春天。
玫瑰花儿好像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