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1月。
早晨，郎大中刚到办公室，洪爷洪天尚就走了进来。
“老洪，有什么事没？”郎大中看着洪爷问，因为洪爷平时没有大事从来不找郎大中，只要洪爷登门，郎大中就知道一定有大事儿。
“今天早晨兰家子村的村民报告说，在村东头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尸体面目模糊不清，身上只穿了内衣内裤，光着脚，女尸的身上还压着一块大石头，很明显是被人害死的。这还不算，三家子村还发生了一起抢劫案，犯罪分子抢走了一块手表，到现在也没找到。”洪爷一口气说完了两个案件。
“最近怎么发生这么多案子？你们都派人去了吗？”郎大中问。
“哪有那些人啊？再说，咱们局里的这些公安人员，多数是部队下来的，打仗行，动脑筋搞侦查还是很费劲的，我看咱们也成立一个刑警队吧，专门一个部门，就搞侦查破案，最好再派一些有文化的人到警校学习，有了这样的专业队伍，才能破案啊！”洪爷根据实际情况建议道。
“老洪，你说得没错。我们立即研究一下刑警队增加人手的事情。”
“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洪爷笑呵呵地说。
“你这个家伙，给我设个套让我往里钻啊！不过，你说这件事确实迫在眉睫，再不立即行动恐怕影响工作了。谈谈你的看法吧！”郎大中说。
“我是这么想的，刑警队就是专门搞侦查破案的，我们要选几个人才，只有这样，才能搞好案件侦破工作。”洪爷建议道。
“你看看哪些人合适，你就选。”郎大中递给洪爷一杯水。
洪爷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我看派出所的那个华龙就不错，大学毕业生，肯干，就冲着他来了就能下到派出所锻炼这件事，我就觉得这是个好苗子，有培养价值。我打算专门送他去公安部人民警察学校学技术，你没意见吧？”
“我没意见。华龙这小伙子来报到的第一天，我就相中他了。我们送他去学习，回来让他发挥骨干作用。别的人呢？你还看好谁了？”郎大中问。
“刚分来的那两个转业干部，张忠和杨柳川我看也不错。其他人再选吧！”
“我说老洪啊，你可真有眼光，这几个能人都在你心里装着哪！就按你说的办，赶紧选人，早点侦破那些案件。”郎大中又给洪爷倒了一杯水。
洪爷做事雷厉风行，出了郎大中办公室，他就朝着派出所的方向走去，半路上却遇见了张天毅。“洪爷？你这是去哪儿？”
“去哪儿？我找你去。”洪爷声音很响亮。
“找我？什么事这么急？”张天毅知道洪爷是个急性子，洪爷亲自来找他一定有急事。
“局里要给刑警队增加人手，郎局长让我选几个人才，我选中你们所里的华龙了。我是来跟你要人的。”洪爷开门见山地说。
“什么？你是来挖人的？选别人行，华龙，我不同意。”张天毅倔强地说。
“我说老张，你怎么不知道好赖呢？去刑警队工作，也关系到华龙的个人前途，你可不能阻拦啊！”洪爷开导着张天毅。
“我还不知道关系到他的前途啊？我就是不舍得放华龙走，这个年轻人很实在，也肯干，是个好苗子。”张天毅夸奖着华龙。
“好苗子就应该放到能发挥作用的岗位上，你看，最近案子挺多的，侦破这些案件就要靠刑警队的侦查员，华龙完全符合一个好侦查员的条件，郎局长和我研究了，要送华龙去警校进修学习呢！”洪爷担心张天毅犯倔。
“要不是怕耽误了华龙的前途，我是坚决不会放人的。不过，放他走可以，到了局里你们要重用华龙，如果不拿华龙当回事，我随时把他要回来。”张天毅有些不舍地说。
“行，华龙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你的兵！”洪爷给了张天毅一拳。
“让华龙什么时候报到？”张天毅问。
“明天。”洪爷答。
“这么快？”张天毅惊讶。
“最近案件太多了，需要人手，再说，还要送华龙去学习，听说最近警校新开一期学习班，时间不等人啊！”洪爷有些无奈。
“那好吧！我会跟华龙谈的。”张天毅说。
华龙去报到的那天，见到了新分来的转业干部张忠和杨柳川。
张忠，带着一副黑框眼镜，高高的个子，虽然很年轻，但是脸上却写满了沧桑。华龙不知道他满脸沧桑的原因，却看得出，张忠从骨子里往外就是一个热情的人，他性情开朗，言语间给人一种向上的感觉。
杨柳川的外貌很帅气，中等个子，白净的脸上，两个颧骨处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很有神。
刑警队里加上新来的华龙、张忠和杨柳川一共12个人，洪爷是主管侦查工作的副局长，也兼任刑警队的队长。
新队员报到的第一天，洪爷给大家开了会。会上，洪爷说：“你们12个人都是从全局各个部门选来的精英，要知道，今后我们的破案工作就要依靠你们了。郎局长已经跟我研究过，要分期分批派你们出去学技术，不懂得侦查技术，我们那些案件就不好侦破，尤其是那些有难度的案件。解放十多年了，坏人的作案手段也越来越高明，怎么去对付他们，我们不能停留在以前的水平上，要学习业务，提高侦破水平，只有这样，才能打击犯罪，保卫我们的胜利果实，让坏人无处藏身。从今天起，你们就要克服很多个人和家庭的困难，全力以赴投入工作，如果谁有什么困难，就直接跟我说，我会尽自己的能力帮助大家，我做不到的，还有组织。学习的事儿，分期分批去，第一期先送华龙学，以后是张忠、杨柳川。等你们都学习结束，又能在实际工作中运用你们学到的那些知识时，我相信，我市的侦破水平会越来越高，打击犯罪的力度会越来越强，我们的老百姓都会感谢你们的！”
洪爷的讲话一结束，12个人一起鼓掌。这些年轻人很振奋。毕竟，刑警工作对他们来说，是当一名侦查员的开始，对于外界来说，当侦查员，搞侦查，去破案，是非常神秘的一件事。他们庆幸自己有这样难得的机会。
尤其是华龙，来公安局工作的时候就是带着当一名出色的侦查人员，为老百姓侦破案件的想法，他多想学一些侦查技术啊！可是那个时候，郎局长让他当秘书，自己没同意，听从了局长的安排，去派出所锻炼了。几年过去，确实增长了才干。只是没冲到一线去侦破案件，有些遗憾。没想到这一次，局里在选派人员的时候，居然把他从派出所选了上来，华龙意识到了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他眼下要克服的困难也很多，毕竟，自己有了家室，孩子还小，当了侦查员，就意味着自己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陪在高敏和孩子的身边了。但是，无论怎样，也要把工作做好，这是自己的梦啊，此时已经实现了，未来的路上即使有再多的困难，也要克服啊！
华龙是带着兴奋的心情回到家里的。一进门，他就举起了华文：“我的宝贝儿，你在干什么？”
华文张开小手向上举着，开始“咯咯”地笑。
高敏看到华龙少有的兴奋，嗔怪地说：“干嘛，别一会把孩子给弄伤了，还不快点放下来。”
“我今天高兴，你猜，我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你？”华龙揽过高敏的肩。
“你能有什么高兴事啊？一天到晚忙个不停。莫非是当上劳模了？”高敏猜测着说。
“比当劳模还高兴呢！”华龙掩饰不住兴奋。
“比当劳模还高兴？这事我可没听说过。”高敏一边接过华龙手里的华文一边说。
“我调工作了，离开派出所了。”华龙帮着高敏剥蒜皮。
“离开派出所了？当年不是你自己申请锻炼吗？怎么离开了还这么兴奋？”高敏不解。
“是啊，但是新去的地方我喜欢，这下可以实现我的梦想了。”华龙长出了一口气说。
“你的梦想？难道你想当侦探？”高敏惊讶道。
“对呀！我一直想当个侦查员的，可是没有机会。这次给刑警队增加人员，我被选上了，祝贺我吧！”华龙说。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你看这个弯子绕了这么多圈，直接说就行了呗！”高敏一边往碗里放蒜瓣一边说。
“你看你，我在外面也不能这么兴奋啊，只有回到家里才放松呢！不过，说心里话，我真舍不得离开派出所呢！”华龙的眼里现出了一丝忧郁的神色。
“都在一个系统，想什么时候去，还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事吗？还用得着这样难过吗？”高敏说。
“刑警队跟别的部门不一样，一搞上案子，可能就忙得不行，估计回家见你和女儿的时间就少了，哪还有时间总往派出所跑呢！”华龙说。
“你不用担心我跟女儿，工作要紧，只要你喜欢，你怎么做都行，我和女儿们是不会拖你后腿的。”
“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的。谢谢你，小敏。”华龙说着，握住了高敏的手。
有了高敏的支持，华龙对当好一名侦查员的信心更加坚定了。
在洪爷跟华龙谈过话之后，华龙整理行装，去了位于省城的公安部人民警察干部学校学习刑事侦查技术。再次回到学校，华龙感到一切都是那么亲切，虽然他的母校和警校的校园环境不同，但是身在学校，华龙认为当学生的机会真是太难得了，他利用一切时间如饥似渴地学习着。
公安部人民警察干部学校位于省城西北角，附近除了一个部队大院还有一个科研所之外，周边很荒凉。这里距离市区较远，每当休息的时候，其他学员们都会相约一起去市内逛街、购物，如果时间充足，他们还会在外面看一场电影再回来，可是华龙却很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他将老师讲的所有内容都反复地进行复习，对不理解的地方就找老师提问，直到把那些问题弄清楚为止。
华龙勤奋好学的精神感动了一位教痕迹专业的老师，这位老师名叫柳恩。柳恩虽然只比华龙大五岁，资历却很老。刚过三十岁的柳恩，曾经是苏联专家带出来的专业技术人才，也是公安部重点培养的骨干教师之一，每当柳恩走过华龙他们的教室，总是看到华龙一个人在教室里学习，柳恩决定重点培养华龙。
周末，其他同学又去逛街的时候，柳恩把华龙请到了家里，让妻子给他们炒了两个菜，两个人喝了一点白酒。在对斟对饮的过程中，柳恩给华龙讲述了苏联专家给他们上课的情形，华龙完全被柳恩的经历吸引住了。他借机问了许多课堂上老师没有讲到的问题，柳恩一一为他作了解答，这让华龙心生感激。
“柳老师，您给我讲的这些对我来说真是太重要了。在实际工作中，不知道会遇上哪些问题，其实我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这下好了，有了这些理论和实际相结合的案例，我相信回去之后，我会灵活运用您教给我们的知识，解决工作中的问题的。柳老师，我永远感谢您！”华龙将酒一饮而尽。
“其实，我是为你的勤奋精神而感动，好像从来到我们学校，你都没去逛过大街或者看看电影吧！”
“我和别人不一样，舍家撇业地来学习，对我来说很不容易。学习的机会难得，家里也有很多困难，所以，我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洒脱地玩乐，再说，组织上培养我，我不能辜负组织的期望，多少人希望来这里进修学习，可是这个机会却给了我，我如果不珍惜，就说不过去了。来，柳恩老师，我敬您一杯吧！以后如果遇上什么问题，我还会向您请教的，再次感谢您！”华龙真挚地说着，举起了酒杯。
“华龙，我虽然比你大几岁，但是我没有基层公安工作经验，以后在实际工作中有什么案例，你可以随时提供给我，我们互相学习，以后你就叫我柳大哥吧！我们经常保持联系。”柳恩很真诚。
1967年4月。
三个月的学习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华龙告别了柳恩和他的同学们，离开了警校，返回了利民市，他满怀信心地期待着新工作的开始。
清晨，走在路上的华龙，闻着道路两侧小树的清香，回顾着柳恩等老师的教诲，一想到自己即将从事的工作，心中一阵喜悦。可是，随即，他又增添了新的忧愁。
自己离开家的这三个月里，高敏带着两个孩子一定吃了很多苦。高茹为了减轻高敏的负担，已经回到了农村，继续参加农业劳动，她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挣回自己的口粮。没有高茹帮忙，华龙能够想象得到这些日子里，高敏该是多么的艰难。
林子里的白天，整排房子里的住户之间能够互相往来，可是一到了夜晚，林子里是那样的寂静，这种寂静有时让人觉得可怕。尤其在起风的夜晚，仿佛老虎的叫声，“呜——呜”这样恐怖的声音让他一个大男人听了都感到害怕，何况高敏她们母女呢！
孩子小，容易生病，高敏带着两个孩子，顾了这个，就顾不上另一个了。华龙听高敏说，张小虎的妈妈给她帮了很多忙。有了这样热心的邻居，华龙才稍加放心。
一路走着，很快，华龙就来到了位于市中心的公安局。市公安局是一座老式建筑，两层的小楼，门前是坡形的水泥台阶，据说是当年日本人修建的这座小楼。解放后，利民市成立了军管会，解放军进驻了这座小楼，后来改成了公安局，原来的公安人员都穿着草绿色的军装，后来改成了白色上衣、蓝色裤子。在派出所的时候，除了张天毅之外，包括华龙在内的其他民警都没有枪，进了公安局大门的时候，华龙还在想，当了侦查员，组织上应该给配枪了吧！
楼门前的柱子旁，两侧各栽着一棵迎春花，黄色的迎春花开得正艳。华龙从远处过来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花香，他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让花香沁入鼻翼。抬头望一眼楼上，二楼刑警队的办公室悄然无声。“来得太早了！”华龙自言自语着。绕过迎春花，健步朝楼上走去。
华龙走到刑警队的门口，刚要进去，迎面走出来一个人，差点跟他撞上。“贾明？这么早！”
“你回来了？我这是第一天来，所以早了点。”贾明说着，手里拿着笤帚。
“你也来刑警队了？”华龙突然反应过来，可能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局里同志的工作有了变动。
“是啊，我刚来，弄了半天，我还是比你来得晚了。”贾明眯着小眼睛说。
“没有那些说道，我外出学习了一段，实际上也是从今天才开始算呢！”华龙谦虚着。
“行，你比我先学了一步，以后有机会多带带我，我给你当徒弟。”贾明热情地说着，将手里的笤帚放到了走廊的一个小夹缝中。
“老贾，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互相切磋吧！”华龙说着，走进了刑警队的办公室。
张忠和杨柳川陆续来了，他们分别跟贾明打着招呼：“贾队长好！”
华龙突然意识到，在他走后的三个月里，局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否则，贾明怎么会到刑警队来呢？在刑警队里见过了张忠、杨柳川以及其他队友后，华龙才知道，原来，贾明现在已经是刑警队的副队长了，今天第一天上任。
就在华龙学习即将结束的最后一周，老局长郎大中接到了上级通知，他被调任省公安厅担任副厅长，调令来得急，郎大中走得也快，贾明想跟郎大中去，虽然没直说，但也透露了他的想法，让他失望的是，郎大中不但没同意，反而嘱咐他：“年轻人，千万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你能脚踏实地在这里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将来会有发展的。”
贾明听了郎大中的话，心里气得直骂：“妈的，不带我去就算了，还教训我。”可是他嘴上却说：“没什么的，局长，祝您在新的工作岗位上愉快，千万别忘记我们这些下属。”
还没送走郎大中，局里的人已经都知道了上级安排副局长洪天尚接替郎大中担任局长。对这件事最关心的就是贾明了，他给郎大中当秘书的时候，总是感觉洪天尚对他有些不屑一顾，不过仔细想想也对，人家洪爷凭啥对自己毕恭毕敬呢？自己是郎大中的秘书，又不是郎大中，想在洪爷面前摆老资格，真是太嫩了点。
让贾明没想到的是，虽然自己没能跟郎大中进省城，大好的机会一下子就错过了，但是，自己总算没白给郎大中当一次秘书，虽然时间不算很长，却也很知足。因为洪爷一上任，就把贾明派到了刑警队，不是当一般的侦查员，是刑警队的副队长，这要在战争时期，他这个副队长怎么也能算个侦察营的副营长，这个官不算小了。
贾明窃喜地以为是洪爷看重了他，才把他派到刑警队担当重任的，其实洪爷的想法很简单。第一，他不喜欢摆谱，用不着配个秘书，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有时反而是个累赘；第二，贾明出了校门就当秘书，一点公安业务也不懂，缺乏锻炼，必须到基层去工作。
可是，洪爷为了安排贾明绞尽脑汁，如果让贾明直接到基层当民警又显得对郎大中不尊重，有点人走茶凉的感觉。如果让贾明去某一个部门负责，他又没有那么深的资历，思来想去，洪爷想到了一个最好的办法，那就是让贾明到刑警队去当副队长，这里是新成立的部门，队员们对业务都不是很熟悉，贾明去了之后，也可以受到触动，在这里不学习就会被淘汰，洪爷深为自己的这个绝妙的想法感到高兴。
贾明当了副队长之后，除了回家跟王兰子庆贺一番后，还去理发店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张平，无论是王兰子还是张平，两个女人都为贾明高兴，这让贾明的心里很满足。可是他却没想到，刑警队的副队长可不是好当的。用洪爷的话说，刑警队的队长既要懂技术，又要能揣摩犯罪分子的心理，侦查员和犯罪分子的关系就是猫和老鼠的关系，如果猫抓不住老鼠，就会等着被老鼠戏耍。要想当个好队员，家里还要有个贤内助，如果遇上一个拖后腿的家属，再有能力也不好发挥了，因为侦查员的工作是不分白天黑夜的，什么时候有案情，什么时候就要赶到现场。
华龙回来的第一天，跟刑警队的同事们正谈论学习情况，洪爷找人把华龙喊到了办公室。
“华龙，学习的怎么样？一定有收获吧？”洪爷笑着问，细长的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
“洪爷，不，洪局长，收获很大啊！我要感谢组织给我这次学习的机会呢！”华龙一着急，差点把平时背后喊洪爷的绰号给说出来。
“叫我洪爷是大家抬举我，以后就叫我大哥吧！”洪爷的月牙眼睛仍然弯着。
“哪能那么叫呢？您现在是正局长了。”华龙说。
“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是你大哥，没说的，你怎么称呼都行。”洪爷站起来，走到黑色的老式沙发前坐了下来。
华龙也从洪爷办公桌的对面走到了沙发前坐下。
“这几年您没少鼓励我，这次又送我去学习，对我的帮助更大。刑侦技术要学的东西真是太多了，我都觉得三个月的时间有点短呢。警校的柳恩老师单独给我讲了很多，现在一些技术上的问题还只是弄了个大概，柳恩老师说，在实际工作中去运用才是最重要的，光讲理论也不行。”
“哦，这个柳恩说得对，刑警工作可不能纸上谈兵，如果这件事要是纸上谈兵了，犯罪分子都会钻空子了。华龙啊，虽然学了三个月你还觉得不解渴，可是那些刑警队员们包括贾明这个副队长还一天都没学习过呢，我想让你给他们讲讲你学习的情况，再按照计划逐渐把你学的那些知识给大家讲讲，你看怎么样？”
“没有问题的，洪局长。我也正想跟大家交流呢，这段时间我没在家，队里的同志们一定也会遇到一些案件，正好在讲的过程中，对他们实际接触到的问题，大家一起研究解决掉，我也可以学习一些实际案件的侦查经验。”华龙愉快地说。
“好，就这么定了，到时我也去听课。”洪爷的眼睛因为高兴，又笑成了一轮弯月。
第二天早晨，华龙刚开始给大家讲课，就接到了报案，不得不中止了讲课内容，跟队员们一起出现场。
报案的村民说：“城北六家子村的地主死了，两个老婆也都死了。”
洪爷亲自带领刑警队员们去了现场。
六家子村靠近利民河，河水自动灌溉着两岸的土地，如果没有大的洪涝灾害，这里每年都能有好收成。华龙坐在吉普车里往村子去的时候，看着土路两侧正在播种的农民，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感慨：“这些农民祖祖辈辈靠天吃饭，真是不容易啊！”司机连忙点头：“最苦的就是农民了。”
地主马大富就住在六家子村最边上的那间平房里。这间房子原来是马大富家长工住的房子，解放前，村子里的房子一半都是马大富家的。他是六家子村最大的地主，村里的土地一半以上都姓马，村民大部分都是他的佃户。
马大富虽然一辈子没孩子，却娶了两个老婆。大老婆没生孩子，马大富不甘心，这么大的家业没有人继承怎么能行？于是，征得了大老婆的同意，他又娶了个外村的女人当小老婆，可老天就像跟马大富开玩笑一样，娶了两个老婆的马大富还是没能续上马家的香火。
那时候的人还不知道什么精子成活率等原因，只是一味地认为不能生孩子都是女人的错，马大富虽然嘴上没埋怨两个老婆，暗地里还是有了再娶一房小老婆的念头，怎奈天不遂人愿，还没等马大富娶来第三个老婆，六家子村解放了。房子和土地都被村里来的土改工作队分给了村民，马大富再也不能雇长工了，只好自己下地干活，两个老婆不仅跟着他一起去劳动，还跟他一起搬到了长工住的房子里，马大富的心里别提多窝囊了。
马大富这一窝囊，就窝囊了十多年。十多年过去了，马大富的心病越来越重，终于病倒了。两个老婆想领他进城里看病，可是手里没有钱了什么也没做成。其实马大富的病在今天看，就是癌症。可是那个时候的人们不知道，眼看马大富一天天消瘦下去，疼痛也不时地袭来。马大富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他就把两个老婆叫到了炕沿边，很吃力地说：“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这辈子我对不起老马家，连个一男半女都没留下。我也不怪你们两个了，要怪就怪我自己命不好。我死后，你们两个找个好人家，能嫁就嫁出去吧！好歹也混口饭吃。”马大富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第二天早晨，两个老婆醒来的时候，发现马大富已经死了。
马大富死了，她们两个女人，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女人，还可以找个人嫁出去，可她们两个是地主婆，嫁给谁呢？活着就是遭罪。两个女人商量后，决定跟随马大富一起去。
华龙他们跟着洪爷到达马大富家里的时候，他也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毕竟，这是华龙从警校回来参与的第一个案件，现在大家都看着他呢。勘查三具尸体的现场，最初让华龙不知道先从哪里下手。华龙站在那里，看着三具尸体发呆，队员们以为华龙在思考着怎么勘查，只有洪爷看出了他的茫然，他走到华龙身边，对华龙说：“先看看马大富。”
洪爷的一句话给华龙提了醒，华龙立即反应过来，是啊，应该先从马大富那里开始勘查工作，这样，才能从案件的关键部位入手，一环套一环把这个现场的情况勘查清楚，为今后侦破案件打基础。
华龙按照柳恩老师讲的现场勘查步骤，将整个现场的情况进行了细致的勘查，张忠和杨柳川跟华龙配合得很好。从现场回到局里后，华龙连夜写出了现场勘查笔录。洪爷带领刑警队员们一起研究案情直到天亮，洪爷对大家说：“从昨天下午一直到现在，大家为了这个案子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先回家去歇一歇，等上班了我们再接着研究。”
华龙离家远，也许不等他到家，上班的时间就到了。他知道高敏历来支持他的工作，不会因为一夜没回家就跟他生气。可是，贾明却不同了，贾明家离得近。
贾明迈着疲惫的步子走进家门的时候，王兰子正起来做早饭。她一只手拿着锅铲子一只手给贾明开门，看到进来的是贾明，问：“昨天晚上你死哪儿去了？”
“怎么说得那么难听啊？什么我死哪去了？我去干工作了。发生大案了你知道不？”贾明没理王兰子，径直朝着屋里走。
王兰子看贾明没理他，而是一直走到里屋，直接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她更生气了，拿着手里的锅铲就奔着贾明过来了，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铲子，由于用力过猛，只这一下就把贾明给打清醒了。
“你干什么？疯了吧！”贾明跳起来喊道。
“我疯了你能把我咋地？”王兰子胸脯一挺，凑到了贾明的面前。
“我好男不跟女斗。你让我睡一会儿，一会儿我还开会呢！”贾明说。
“你个小炮子崩的，你就这么气我啊！”王兰子“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就开始嚎。
“你敢骂我？真是反天了。赶紧起来，再不起来，我踢死你！”贾明因为太困了，有些气急败坏地骂。
“好啊，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初要是知道你会这样，我就不该让我爹供你念书，你像个人似的了，就开始欺负我了，呜呜呜……”王兰子伤心地哭了起来。
“你不让我待，我走。”贾明生气地一脚把门踹开，就走了出去。
贾明离开家，不由自主地就走到了张平工作的理发店。
理发店开门早，张平正在打扫卫生。见到贾明走进来，张平拎着手里的笤帚迎了上去。
“怎么这么早？我们刚开门。”
“我一夜没睡。”贾明疲惫地说。
“那怎么不回家睡一觉呢？你头发也不长，没到理的时候。”张平不解。
“家里的婆娘太让我生气了。”贾明没说为什么来理发店。
“我先收拾，你就在椅子上睡一会儿吧！这会儿不会来客人。”张平说着又拿抹布把椅子掸了掸。
贾明也不客气，他已经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了，坐在椅子上不大一会儿就睡着了。张平看着贾明，没来由地在心里生出一丝怜悯来。
洪爷来到刑警队的时候，华龙正躺在一条木头凳子上，他没睡实，因为凳子很窄，一翻身就容易掉在地上。洪爷走进来的时候，华龙听到动静，立即坐了起来。
“华龙，你还在那个林子中的鸡舍里住吗？”洪爷问。
“是啊，暂时还住那里。”华龙说。
“那个地方离单位太远，还是找个近点的，这样也方便你工作。这样吧，这几天你先对付着住，等这个案子的事告一段落的时候，我帮你想办法。”
“谢谢洪爷！哦，不，谢谢洪局长！”华龙笑着说。
“叫什么都行，哈哈。”洪爷的一弯新月又弯了起来。
洪爷帮华龙想的办法就是搬到公安局西院，因为房子都已经被局里的家属住满，洪爷找到局里管行政的科长，问：“家属院里是不是还有一间仓库？”
“是有一间仓库，您去家属院的时候应该见过的。”行政科长答。
“想办法把那间仓库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把房子腾出来。”洪爷说。
“那些物品也没地方放啊，都是一些破烂，原来那个军官住着的时候，就堆了一堆东西。”行政科长为难地说。
“怎么？破烂还不能处理了吗？把那个房子腾出来，要住人的。”洪爷脸上的月牙不见了。
“住人？局长，那样的房子怎么能住人呢？那是个破仓库，还是西厢房。”行政科长吃惊地说。
“破仓库也比鸡舍强吧，赶快收拾出来！”洪爷有些生气地说。
行政科长一看洪爷要发脾气，赶紧走了。
洪爷是看到华龙每天要熬夜，而且还要回到林子里的鸡舍去住，他有些心疼华龙了。可是公安局又没有多余的房子，房产部门暂时也没有，洪爷只好在西院里想办法，好在这间仓库还没人住，可以让华龙一家先搬进去，免得华龙来回跑。
搬家那天，高敏带着两个女儿别提多高兴了，她觉得，虽然屋子小点，但是在市内，华龙就不用天天来回跑了。离华龙近了，早晚的自己都能见到华龙，也省得为华龙操心。
华剑迟早要上学的，如果在林子里继续住下去，华剑上学都成问题了。这下好了，以后华剑上学的问题也解决了。
高敏把屋子收拾干净，正好华龙回来，高敏笑着说：“华龙，我们可要好好感谢洪爷！你看，我们给他买点什么好？”
“不用了吧？洪爷不是那样的人，要是图咱们什么，人家就不那样帮助咱们了。”华龙说。
“人家洪爷是不图什么，可我们这心里也过意不去啊？我看还是给洪爷买两瓶酒送过去吧，不管怎么说，都要答谢一下洪爷。”高敏说。
“行，我买两瓶酒给洪爷带过去。”华龙终于答应道。
第二天早晨上班的时候，华龙特意早早就去了局里，看看周围没人，他用外衣挡着酒，把酒带进了洪爷的办公室。
华龙进来的时候，洪爷正在翻看一本记事本。看见华龙，问：“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衣服里是什么东西？”说着，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华龙。
“没什么。高敏说，您给我们家帮了这么大的忙，也没谢谢您，她让我给您带两瓶酒过来。”华龙很实在地说。
“想拉拢腐蚀我，是吗？”洪爷严肃地说。
“不是的，您千万别那样想，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华龙有些脸红。
“什么没别的意思？我看就是那个意思。赶紧给我拿回去。”洪爷严肃地拒绝着。
华龙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酒拿走，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的手下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已经严重失职了，你还给我送酒，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局长，您看您……”华龙放下酒就走。
“华龙，你给我回来，我命令你把酒拿走。”华龙声音很严厉。
华龙一看洪爷真生气了，没办法，只好拿起酒，走了出去。
走在走廊里的华龙，庆幸没有人看到这一幕。他心里埋怨着高敏，这个主意出得不怎么好，差点丢人。
华龙带着两瓶酒回到家里的时候，高敏告诉华龙：“洪云来了。”
“你说什么？洪云来了？他不是洪爷的儿子吗？干嘛来了？”华龙惊诧。
“你看看，洪云给咱背来了两口袋粮食。一袋米，一袋面，说是他爸洪天尚让送来的，我不要，那小伙子放下粮食就跑了。”高敏把地上的两个口袋指给华龙。
高敏不认识洪云，见洪云背着粮食，又听洪云说洪天尚是他爸爸，是洪天尚让他给华龙叔叔家送点粮食。高敏说：“粮食我不能收，你华龙叔回来该批评我了。你还是拿回去吧！”
“我爸说了，你们一定要留下。”洪云说完，趁着高敏不注意就跑了。
因为跟贾明住一个院子，高敏不便出去追洪云，只好等华龙回来再说。
“我知道了，这些粮食我们不能要。洪爷家里其实也不富裕，我去过他家，洪爷跟老母亲一起过，家里还有五个孩子，能攒下这些粮食可不容易，我还是给他们送回去吧！”华龙说完，扛起了两袋粮食。
高敏说：“别说人家生活不富裕，就是富裕咱也不能要，只要我们一家四口在一起，什么困难都能克服。你快去吧！”高敏说着，帮着华龙把粮食往背上放了放。其实两袋粮食大约有20斤左右，华龙很清楚，这是洪爷一家一个月的细粮，他心里感念着洪爷对他的一片真情。
洪爷的家位于城北，距离市中心有一段路程。华龙走到附近的时候，离很远就看到了洪爷家的灯光。洪爷家住在一座小四合院里，三代同堂的一个大家庭，洪爷的老母亲是一大家子的主心骨。洪爷每天在外面忙，家里大小事老太太都操心。
当洪爷跟老太太说到华龙一家的时候，老太太说：“那还等什么？快让小云去给他家送点吃的去。”
在老太太的支持下，于是，就有了洪云放学后去给华龙家送粮食的那一幕。
洪爷家的大门没锁，华龙扛着粮食走进来的时候，家里人都没注意到。借着屋子里透出的灯光，华龙看到洪爷一家人正围坐在桌子边吃饭，华龙仔细一看，饭桌上是一盆玉米面饼子，每个人一碗菜汤，中间是一盘咸菜，洪爷的老母亲和一帮孩子一起都在吃着这些东西。
洪爷的小女儿问：“奶奶，什么时候给我做大米饭吃？”
“这个月我们不吃大米饭，吃点粗粮。”洪爷的老母亲说。
“奶奶，我想吃大米饭，大米饭好吃。”小女孩摇晃着羊角辫说。
“奶奶都跟你说过了，这个月吃高粱米饭和玉米饼，下个月有了细粮再给你们改善，不要闹了，快吃饭吧！”
华龙心里很清楚，洪云送来的粮食是洪爷一家这个月的细粮，他怎么能留下呢？此刻，站在门外，听着洪爷女儿与洪爷母亲的对话，他感动了，更为自己及时将粮食送了回来而欣慰。
华龙没有说话，也没敲门进屋，而是将粮食轻轻地放在了门口，眼里含着泪水走出了洪爷家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