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山姆这才起身去完成他的使命。不一会儿,他又出现了,骑在马上趾高气扬地向大宅子飞奔而来;比尔和杰瑞还在奔跑着,他却出人意料,一个鹞子翻身,灵巧地滚下马鞍,一阵旋风似的把那两匹马拉到马桩前。黑利骑的那匹马是一匹易受惊吓的小马,这时已吓得心惊胆战,乱蹦乱跳,拼命想挣脱缰绳。
“嗬,嗬!害怕了,是不是?”山姆那张黑脸忽然闪亮,露出惊奇和捉弄的笑意。“让我来陪你玩会!”他说。
院子里有一棵山毛榉树,非常高,亭亭如盖,坚硬的三棱形山毛榉小坚果满地都是。山姆拣起一颗坚果,夹在手指中间,他来到那匹小马跟前,装出哄它平静下来的样子,在马身上这里拍一拍,那里摸一摸。接着,他又假装去整理马鞍,趁不注意把那颗坚果塞到马鞍下面,只要略微在马鞍上加点力气,就会刺痛小马的敏感的神经,却不会留下任何明显的淤痕。
“得!”他神气的翻着眼珠子说道;“收拾好了!”这时候,谢尔比太太出现在阳台上,向他招了招手。
山姆走了过去,暗暗地决定要像在詹姆士王宫或在华盛顿邀官求爵的人那样拜见主母。
“山姆,您怎么这么慢?我不是让安迪告诉你快点儿吗?”
“我的天哪,太太,”山姆说,“怎么可能一下子能抓住两匹马啊!它们一直跑到南边的草地上去了,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你得让我说多少遍不要说‘我的天哪’才行?”“我的天哪!我又忘了,太太!我再也不说了。”“嘿,山姆,你这在说。”
“是吗?噢,天哪!我是说——我是无意的。”“你最好给我注意点,山姆。”“您让我歇一会儿,太太,我再从头说起,我一定非常小说。”“好吧,山姆,你去给黑利老爷带路,帮帮它。那两匹马你可要多加注意哪,山姆;你知道,上个礼拜杰瑞的腿有点儿瘸,不许骑快了呀。”
谢尔比太太说到最后这句话时,声音几乎听不见,但语气斩钉截铁。
“您就放心好啦!”山姆心领神会地翻着眼珠子说。“天晓得!唉呀!这句话当我没说!”他突然屏住呼吸,做了个惊战的手势,只逗得主母禁不住笑起来。“是的,太太,我会很地好照料那两匹马。”
“听着,安迪,”山姆回到山毛榉树下的拴马桩边,说道,“过一会儿那位老爷出来上马的时候,那畜生肯定会发泄。你知道,安迪,这马就有个怪脾气。”山姆说到这里,在安迪的腰间挠了一下,给了他一个明显的暗示。
“嗬!”安迪意味深长地答道。“你要知道,安迪,太太想拖延时间——明显的事。我得帮她一把。喏,你听着,我们把马缰绳解开,让它们一直跑到那边的树林里;我看,这样的话,那位老爷再急也没办法。”
安迪咧嘴笑了。“你清楚了吗?”山姆说。“听清楚了吧,安迪,要是黑利老爷的马真的撒了泼,乱蹦乱跳,就把咱们的马放开给他帮忙。对,咱们得帮忙不是啊!”说罢,山姆和安迪把头向后一仰,晃动腰肢,畅怀大笑:
正在这时,黑利从门廊上走出来。几杯上等咖啡喝下肚,他的怒火几乎已灭了,出来时满脸笑容,情绪大致恢复正常。山姆和安迪,抓起几片他们已当作帽子戴的棕榈树叶,急忙赶到拴马桩跟前,准备“帮助老爷”。山姆头上戴的棕榈树叶,边缘被巧妙地撕成一片一片,这些叶片垂直竖起,给那顶帽子平添了一种狂野,趾高气昂的气势,与任何一位斐济酋长的派头相比丝毫不逊色。安迪的帽子可是没有边沿的,他只得迅速地把帽壳扣到头顶上,不无得意地左顾右盼,仿佛在说:“谁说我没有帽子!”
“嘿,伙计们,”黑利说,“迅速点,咱们时间很紧。”“说的对极了,老爷!”山姆应道。他一只手把缰绳递给黑利,另一只手扶着马镫。安迪则在一旁解开另外那两匹马的缰绳。
黑利一跨上马鞍,那匹马忽然从地上跃起,一下子把它的主人抛出一丈开外,摔在柔软的干草地上。山姆立刻高声呼喊着,扑上去要抓缰绳,没想到前面提到过的棕榈树叶扎了马的眼睛,当然这绝对不能抑制住它狂乱的神经。那匹马猛然把山姆掀翻在地,不可一世地嘶鸣两声,后蹄蹬踏了一阵,便向草地的另一端奔去。安迪按照先前商量好的,早已把比尔和杰瑞的缰绳解开,这时又大声吆喝几声,那两匹马便飞快地跟了上去。这样一来,人们可就乱成一团。山姆和安迪边跑边喊——狗吠声接连响起——麦克、摩西、曼迪、芳妮等本地男女孩童都赶来凑热闹,一个个激动异常,拍着巴掌,大声吆喊。
黑利骑的是一匹白马,野性子,速度飞快,碰到这样沸腾的场面,好像十分兴奋;前面可供它奔驰的场地是一片长达半英里的草坪,一溜斜坡,一直深入一眼望不到头的树林。它好像很喜欢看到追赶它的人靠近,然后,眼看就要抓住的时候,它突然奋力一跃,长嘶一声,捣蛋地朝森林深处的小径奔驰而去。山姆打定主意,不到时候,决不把马捉住——可是,在这场追逐中他表现得确实很勇猛。像狮心国王的宝剑总是在战斗关键时刻出鞘一样,哪里马被捉住的危险性最小,山姆的棕榈树叶就出现在哪里。山姆总是向这种地方飞奔而去,嘴里喊着:“抓住它!抓住它!”那声势令人胆战心惊。
黑利来回奔跑,嘴里咒骂着,急得直跺脚。谢尔比先生在阳台上大声遥控全局,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谢尔比太太站在卧室窗前,时而禁不住放声大笑,时而倍感惊讶——但对这场混乱的缘由,倒是看出了一点缘由。
最后,直到大约十二点钟,山姆才骑在杰瑞背上胜利凯旋,旁边牵着黑利那匹马。那匹小马全身湿漉漉的,眼睛炯炯有神,鼻孔张得老大,说明它那股野性还没完全息下来。
“抓住了!”他耀武扬威地喊道。“要不是我,它们可就累垮了,全都累垮了!多亏我把它抓住了。”
“你!”黑利气愤地大吼一声,“要不是你,根本就不会有这场乱子。”
“上帝保佑我们,老爷,”山姆用备感委屈的语气说,“我跑呀,追呀,满身大汗。”
“好啦,好啦,”黑利说,“你已经误了我三个钟头了。现在马上动身,不要再捣乱了。”
“老爷呀,”山姆乞求道,“您老是不想让我们活了啊。我们都已经累的半死了。牲口也累的浑身湿漉漉的。照我看,老爷,还是吃过午饭再动身吧。老爷,您那匹马也该请洗一下啦。您看看,它满身泥巴。再说,杰瑞的腿也瘸了。我认为太太决不会同意我们这就动身的。上帝保佑您,老爷,就算歇上一会儿,也能追得上她。丽西走不快。”
谢尔比太太站在门廊上听见了这番话,内心暗暗发笑,于是决定亲自出面。她走上前去,礼貌地向黑利表示对他这场飞来横祸的关心,并盛情邀请他留下来吃午饭,答应马上就开饭。
思虑再三,黑利终于很不乐意地向饭厅走去;山姆在他背后耐人寻味地翻着眼珠子,装模作样地把马牵到马厩院子里去了。
“你看到了吗,安迪?——你看到了吧?”山姆说道。这时他已远远地躲到谷仓背后,并把马拴到马桩上。“天哪!你瞧他那副气急败坏对咱们反复咒骂的样子,和祈祷会一样热闹。难道我没听见他骂人吗?我暗思,使劲骂,混蛋;我暗思,你不是现在要马吗,自己去捉住它啊?天哪,安迪,他那副样子好像还在我眼前晃荡呢。”山姆和安迪靠在谷仓上,纵情大笑。
“我把马牵回来的时候,你没看到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天哪,他恨的咬牙切齿,几乎要把我宰了。可是我站在他面前,装作唯唯诺诺,一副受教的样子。”
“天哪,我全看到了,”安迪说,“山姆,你装的可真是逼真极了!”
“还可以吧,”山姆说,“太太就站在楼上窗户跟前,你看见了吗?我发现她一直在笑呢。”
“我来回跑动着,没有看清楚。”安迪说。“看到了吧,安迪,”山姆仔细地洗涤着黑利那匹马,说道,“我养成了一种你可以称为‘察言观色’的习惯。这习惯非常有用,安迪;趁现在年轻,你也多学学吧。把它的后腿抬起来,安迪。黑人跟黑人的不同,就在于会不会‘察言观色’。今天早晨我不是预测了风向吗?尽管太太没说什么,我不一样,摸清了她的想法吗?这就叫做‘察言观色’,安迪。我猜,你会把这叫做本领,不管多大的本领都是从练习中造就的。”
“我看,今天早上,要是没有我帮你‘察言观色’,你就不会干得那么漂亮。”安迪说。
“安迪,”山姆说,“毫无疑问,您是个非常有潜力的孩子。我很看好你,安迪;听你的,我并不觉得丢面子。咱们不能大意,安迪,因为马还有先前啼的时候吧。好啦,安迪,咱们回大宅子去吧。我相信,这次太太肯定会犒赏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