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心“噗通噗通”几乎就要跳出胸腔,蔚景紧紧攥住袖边,是说她吗?是发现了她什么吗?不,不是,应该不是说她,如果是她,应该是前朝公主戴着面具冒充别人,而不是有人戴着面具冒充前朝公主不是吗?再说,夜逐曦也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不是。一颗心强自镇定,难道,难道是说此时坐在高台上的皇后“蔚景”?这般想着,就抬眸朝上看去,果然见其面色不是一般的紧绷,就连一张小嘴都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草民虽不是常在宫中行走,却也随大哥进宫过几次,对于前朝几个公主的模样,草民还是稍有印象。”
“到底是谁?”见夜逐曦没有正面回答问题,锦弦凤眸一眯,微沉的口气中明显带着一丝不耐。
夜逐曦遂连忙环视起大殿里的人来,似乎在搜寻。
一下子殿中的气氛冷凝紧张到了极点。全场几百号人,瞬间声息全无。
夜逐曦面色冷峻、薄唇微抿,深邃的目光一一从众人脸上走过,从左边,到高台,在看到皇后“蔚景”时,眸光微微一顿。
“当啷”一声脆响骤然在大殿中响起,划破所有的静谧。众人心中一悸,循声望去,就看到高台上雍容华贵的女人连忙起身给锦弦道歉,“臣妾失礼了,请皇上见谅!”
原来是皇后手中的杯盏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没事。”锦弦眸色深幽,伸手将女人扶起来,蔚景清晰地看到,他的大掌裹着女人的手不动声色地一握,女人微点了一下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蔚景垂眸弯了弯唇。这一幕何其熟悉?曾经她也是这样,只要锦弦在身边,只要他在身边,就算再慌再乱,她的一颗心都能瞬间安定,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只可惜……
她自嘲地摇摇头,蓦地感觉到似乎有谁的目光深凝,本能地抬眸看过去,就看到夜逐曦的目光不知何时已扬落在她的脸上,四目相对,她一惊,连忙撇开视线。
什么情况?不是说那个冒牌皇后的?刚刚放下的心又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上,她抿了唇,强自镇定,再次抬眸望过去,男人的目光却又已经离开、落向别处。一颗心大起大落,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时才发现,手心竟是一手心的冷汗。
“是她!”男人寒凉的声音骤然响起。
蔚景一震,愕然抬头,就看到俊美男人扬手一指,直直指向——
她!竟然真的是她!全场哗然。蔚景大骇,惊惧之中还未做出反应,却又猛然听到耳边传来梦儿的惊呼声:“二爷没有搞错吧?怎么可能会是奴婢?”
什么?蔚景一震一懵,惊错回头,就看到梦儿就站在她的身后,难以置信地摇着头,面色急切凌乱。
什么情况?蔚景转眸看向夜逐曦,再循着他未落的手臂看过去,原来,所指的方向的确是她这边,而所指的人却不是她,而是站在她身侧后边的梦儿。
梦儿?怎么会?正震撼怔忡间,边上的夜逐寒忽然开了口:“逐曦,休得胡说,梦儿在相府服侍多年,今日也才第一次进宫,连前朝公主们长成怎样都不知道,又怎能冒充?”
“是啊,奴婢只是一介下人,相爷一定要替奴婢做主啊。”梦儿见有人给她出头,声泪俱下。
“梦儿当然不会!”夜逐曦凉薄的声音再度响起。
众人一怔。这话什么意思?刚才说是的人是他,现在说不会的人也是他!敢情闹着好玩?大家不明所以,蔚景亦是糊涂,连梦儿自己都露出微愕的表情。
这时,始终坐在高台上一言不发的锦弦终于出了声,“到底怎么回事?”蔚景循声望过去,只见男人面沉如水、目光深邃、完全看不出心中意味。
“她不是梦儿!”夜逐曦一字一顿。最后一字落下,男人脚尖一点,白衣如雪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得“嘶”的一声以及梦儿的惊呼声,蔚景错愕侧首,就看到站在身边的男人以及一脸惊慌失措的梦儿,男人白璧纤长的大手上,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轻颤。
啊,全场惊错。蔚景亦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梦儿的脸赫然是,赫然是——七公主蔚卿!怎么会?怎么可能?就算圣驾当前,就算再压抑,未央宫里还是一片哗然。
“七公主不是已经死在了云漠吗?”
“是啊,皇上那时不是说亲眼所见吗?”
“原来没死?”
“……”
低低的议论声四起。
“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冒充前朝七公主?”男人略沉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带着寒凉,绞着怒意。是锦弦。一下子,全场又俱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梦儿身上,梦儿却紧紧咬着唇瓣,只字不响。
“来人!”等待了片刻之后,锦弦终于失了最后一丝耐心。边上的禁卫闻声上前,就在锦弦准备对禁卫下指示的瞬间,夜逐曦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手探向梦儿的脸。梦儿想避开,可刚没躲开两步,就已然被眼疾手快的夜逐曦擒住。又是“嘶”的一声,众人循声望去时,夜逐曦的手上赫然又多了一张面皮。而被他钳制的女子……
啊——全场震惊,甚至有人惊呼出了声。蔚景亦是惊错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高台上的锦弦瞳孔一敛,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而他身边的皇后更是花容失色、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七公主的面皮底下赫然是——九公主蔚景的脸。
刚刚寂了没多久的大殿再次骚动起来。蔚景半天回不过神,看看身边的梦儿,又看看高台上的皇后,两人一模一样的脸,确切的说,两人都跟她一模一样的脸。
又一个她!蔚景摇头笑了。她到底何德何能,竟让这么多人争着扮她?都想做她,都是她,那她又是谁?她又是谁?
“你到底是什么人?做什么在这里装神弄鬼?”锦弦紧紧盯着梦儿,一步一步从高台上走下来,声音不大,却透着瘆人的寒凉。
蔚景便又弯唇笑了,交往三年,鲜少见到他这个样子。以为她没死,急了是吗?既然,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爱演,总有那么些人爱扮,那么她便当个观戏人好了。转眸,她看向梦儿,此时的梦儿也是一改先前柔弱慌乱的模样,一把挥开夜逐曦的手,缓缓拾步朝锦弦走过去。
“皇上觉得我应该是谁?”梦儿微扬着唇角,笑容凄凉。
锦弦瞳孔一敛,生生顿住了脚。高台上的皇后和贤妃更是脸色一变,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而蔚景亦是惊骇得差点从座位上跌下来。
疯了,都疯了,这世上的人都疯了。一个一个不仅模仿她的脸,竟连声音都与她一般无二。太恐怖了。如果说坐在高台上的那个女人是因为用她的身份活在宫里,那么梦儿呢?梦儿又是为了什么?目光追随着梦儿的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蔚景只觉得心里面千头万绪、乱作一团。
“皇上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将我给忘了?”梦儿其声幽幽,听得蔚景心口一痛。
“你到底是谁?”锦弦轻凝了眸光,微微绷直了声线。
梦儿笑而不语,继续往前。
“站住!”锦弦蓦地厉声一喝,众人一惊,然而梦儿却就像没听到,继续面色如常、脚步不停。蔚景清晰地从锦弦的眼中看到了慌乱,他死死盯着一步一步上前的女人,血色一点一点将他的黑瞳占满。
“来人,将朕给这个女人拿下!”锦弦的话音刚落,梦儿骤然加快了脚下步子,裙裾轻曳,就像是一只翩然的蝶直直朝他的面前扑过去,而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在宫灯的辉映下,闪着幽兰的冷光。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似乎只在一瞬之间,众人都惊骇得忘了反应。锦弦瞳孔一缩,流云广袖下的大手翻转,内力聚集,映入眸中的女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紧紧抿着唇,伟岸身姿归然不动,只等她上前给她致命一击。眼见梦儿就要逼近的时候,骤然,“唰”的一声,长剑出鞘的声音,殿中白衣男人身形如电,长剑如虹在空中带出一道耀眼的寒芒后直直刺入梦儿的背心、穿膛而过、剑尖从胸口出来。
梦儿闷哼一声僵直了身子。血汩汩而出。
啊!全场大骇,蔚景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切。锦弦亦是露出微愕的表情,悄然收起掌心内力同时,他眸光轻敛,看向梦儿身后手握长剑的男人。
夜逐曦。
男人手臂一扬,长剑自梦儿身上拔出,带出一股殷红的血泉,溅洒在汉白玉石地面上。梦儿的身子重重委地。她睁着大大的眼,紧紧凝着锦弦不放,鲜血自唇角流出,身子痛苦地抽搐了几下之后,便再无一丝声息。蔚景略略别过眼,不忍再看。
大殿静谧非常,所有人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
锦弦低垂着眉眼,看着躺在地下血泊中的女子,长长的眼睫掩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绪,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一样。许久,他忽然蹲下身,缓缓伸手抚上女子的脸。众人震惊地看着他的动作,看着这个帝王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抚着一个刺客的脸。
皇后脸色变得难看,贤妃秀眉拧做一团,蔚景亦是露出错愕的表情。蓦地,明黄衣袖骤扬,“嘶”的一声,一张面皮被这个帝王从女子的脸上撕了下来。
啊!全场一阵倒抽气声。原来,原来这个女人竟然戴了三张面皮!
想想也是,九公主蔚景肯定是假的,如果是真的,那高坐在前方的皇后难道是假的不成?于是众人也释然了,原来,这个帝王抚那女人的脸是为了揭开她庐山真面目啊。
只是,她的真面目是谁?众人凝眸,细细看去。可是,女子却是满脸红斑、红肿、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就在众人纷纷猜测之际,锦弦骤然站起,背过身去,沉声道:“抬下去!”
动作大得惊人。
没有人知道这个帝王为何会做出这个反应,哦,不,或许蔚景知道。因为这个女子的脸就是那日她中毒的症状,所以,这个男人更加确定了此人是她是吗?红肿,红斑,奇痒难耐,她至今还记得那生不如死的煎熬,这个一袭明黄、道貌岸然的男人赐予她的那种生不如死的煎熬。她一辈子都不会忘。所幸,凌澜早已替她解掉。
凌澜?她忽然瞳孔一敛,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慢慢浮出水面。那厢,已有两个禁卫上前将梦儿拖了起来。
“等一下!”众人一怔,循声望去,是贤妃铃铛。只见她快速从高台上下来,疾步走到禁卫面前,伸手握了女子的腕,撩起袖管看了一眼后,又挥手示意禁卫抬走。
众人莫名。蔚景眸色一痛,低头弯了唇角。她知道铃铛干什么?因为她的腕上自小有个胎记,铃铛确认一下死者是不是她是吗?这就是她一直视其为妹妹的忠仆!果然忠贞!
她终于亲眼目睹了“她”的死,这些人的反应,锦弦、铃铛、众臣、百官、以及她的哥哥,所有,所有人的反应。没有一个人有一丝不忍,没有一个人。
心,空泛空泛的,眼前觥筹交错、人影绰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好像,宫宴继续,好像,锦弦说夜逐曦明察秋毫、救驾有功,册封其为左相,他的哥哥夜逐寒便为右相,好像,锦弦还执着皇后的手一桌一桌的敬酒,好像,到她这一桌的时候,锦弦还打趣夜逐寒,难怪能让流连花丛、片草不粘的夜相收心,夫人果然倾国倾城。
又是喝酒又是歌舞,君臣同乐,宫宴搞了一下午。等散场后回相府时,天已经微黑。蔚景回房浑浑噩噩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就蓦地起身出了门。
幽幽夜色下,男人白衣胜雪,衣袂翩跹。
“二爷!”
男人脚步一顿,回身,蔚景飞奔上前,直直扑入男人的怀中。男人身子蓦地一僵,似乎根本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一举,而蔚景就趁他错愕的那一瞬间,骤然抬手,等男人意识到她的动作,想要阻止她的时候,已然太迟。
面皮已经被她撕下。一张熟悉的、俊美的容颜赫然暴露在蔼蔼夜色里。
凌澜。
“果然是你!”蔚景瞳孔一敛,一把将他推开,却在下一瞬,又被男人长臂一裹,再次拉入怀中,一阵天旋地转,男人抱着她转了一个身,低头对着她的唇吻下来。
蔚景愕然睁大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刚想要挣扎,就猛地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二爷”。
许是看到了两人的举措,脚步声戛然而止,再喊了一声二爷之后,也未再见出声,片刻,脚步声又快速离开。蔚景透过男人的肩头看过去,就看到了管家仓皇离开的背影。原来是怕管家看到了他的真颜。
见人已离开,她刚想推他,男人却已经先她一步将她放开。下一瞬,又捉了她的腕,不由分说就疾步将她拉进了厢房,“砰”的一声关上门。将她抵在门板后面,他逼近:“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男人垂眸,掠过她手中的面皮,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面门上。他的气息很清新,就像是这个季节的风,干净好闻,只是说出来的话却透着无端的寒凉,甚至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蔚景心中本就不爽,闻听此言,不禁有些恼了,微扬了头凝进他的眼,反问道:“那你又可曾想过自己的行为会有什么后果?我是你大哥的女人,你刚才那样……那样对我,管家一旦说出去,我还能在相府呆下去吗?”
不知道是她的话还是她气鼓鼓的样子愉悦了他,他竟是面色稍霁,眉尖微微一挑,道:“你放心,这种乱伦的事情下人是不敢瞎说了去。”
蔚景垂了垂眸,觉得这话倒也不无道理,可又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什么叫做这种乱伦的事情?换做曾经,她肯定会抵他几句,而如今,却无心情。
“你怎么会是夜逐寒的胞弟?”再次抬眸,她望进男人的眼,男人的眼里漆黑如浓墨,深邃又沉寂,他伸出一手撑在门板上,不答反问:“你又怎么知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