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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饺子馆

万明市有家很神奇的饺子馆,名字叫“国营饺子馆”。饺子馆位于东面庙街,三间门面,里面装修一般,在外面看,招牌挺新,看来生意还挺红火。这年头还有“国营”饺子馆?范明站在饺子馆前面挠头:“这个江奇涛在搞什么鬼?”

范明身后,站着十几个大汉,黑色西装,戴着墨镜,五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看到这阵势,不知道的人会以为范明是黑社会老大,其实,他是一家房地产公司老板,三年前表哥成为万明市的副市长,范明便来到万明市做房地产生意,短短两年,公司便发展壮大,成为万明市房地产巨头之一,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今年,他看中了庙街这块地皮,准备在这里建一个融电影院、商场、小吃城等于一体的大型商贸城。当他把计划在董事会上宣布时,副总江奇涛提出异议,理由很简单:庙街拆迁起来很麻烦。

任何地方的拆迁都很麻烦,公司成立以来,遇见了无数难啃的骨头,最终还是啃了下来。江奇涛解释说:“庙街这个地方很特殊,建市之前它就存在,旁边是钢厂,庙街上住的大多是钢厂工人。虽说现在钢厂威风不再,但作为万明市土着,庙街人的能量不可小觑。除非条件特别优厚,不然,如果按照公司以前的低成本拆迁模式,肯定会遭遇大麻烦。”

江奇涛是庙街人,对于他的言辞,范明认为有夸张的成分。江奇涛笑着说:“那我下午六点请范总到庙街国营饺子馆吃顿饺子,你就明白我所言不虚了。”

庙街鱼龙混杂,为万明市治安最乱的一个地方。范明树敌不少,因此来这里不敢大意,将保镖悉数带来,一是为了保障自己人身安全,二是可以在庙街人面前摆一下实力。

等到六点,一辆轿车开了过来,江奇涛来了。范明有些生气:你应该在饺子馆面前等候我的,你请我吃饭,我先到,你后来,这算怎么回事?

江奇涛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一个人。此人五大三粗,皮肤黝黑,跟黑铁塔似的。这人一脸凶相,身上带着一股凛冽之气,让范明心里有些发憷。江奇涛介绍说:“范总,这是荣哥,荣哥,这是我们范总!”

听到“荣哥”这个名字,范明心里一震。荣哥是万明市资深黑道大哥,说他“资深”,是他十多年前就在黑道上混出了名气,十几年过去,跟他一同出道的黑道大哥或死或伤或呆在监狱里养老,唯有荣哥始终屹立不倒,势力甚至扩展到了省城,从小在省城长大的范明都听说过他的“事迹”。现在见了真人,范明不禁肃然起敬:“荣哥,幸会!”

荣哥很矜持地笑笑,跟范明握手。若结交上荣哥,那以后公司拆迁可就方便了。范明想到这里,便冲江奇涛竖了大拇指:这小子真是鸡贼啊,搞了半天去请关键人物去了。

江奇涛忙请他们进饺子馆。说实话,范明很久没有到过这种档次的饭馆了。他笑着说:“奇涛,荣哥来吃饭,咱们怎么着也得找个好一点的地方啊,这地方也太不够档次了。”

荣哥说:“在庙街吃饭,我只来这家店吃饭,别的地我不去。”

范明奇怪地问:“为什么?我刚才看了,庙街周围有不少星级酒店啊,不远处还有一家海鲜酒楼,要不,我请荣哥吃粤菜吧,粤菜上档次!”

荣哥笑着说:“如果去外面吃粤菜,那么我至少要带上十个兄弟!”

范明正奇怪荣哥作为应该黑道大哥为什么一个人来,江奇涛解释说:“荣哥以前跟别的帮派发生过争斗,有一次他受了重伤,躺倒在街头,奄奄一息之时,饺子馆的服务员下班,碰见了他,将他送到了医院,救了他一命。荣哥将饺子馆当做他的‘福地’,以后来饺子馆从来不带人。”

范明有些明白了。原来,这个“国营饺子馆”深受荣哥信赖,在这里,他从不担心人身安危。不过,这有些迷信了。比如说他今天单刀赴会,自己所带的几个保镖一拥而上,荣哥的小命恐怕就完了。

范明刚想到这里,就听到江奇涛说:“咱们点菜吧,范总,荣哥,我去要两盘饺子,再搞几样凉菜,咱们先吃着,边吃边聊?”

范明点点头,他欲喊服务员,却见江奇涛站起来,到服务台前自己写菜单。看到这一幕,范明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饺子馆上,现在,他相信了这家店是“国营”的,因为这里充满了以前国营的作风。大堂里两个服务员是五十多岁的大妈,对他们几个爱理不理的,坐在一张桌子前边剥蒜边聊天。江奇涛点菜,居然自己拿着菜单写了菜,然后递到一个小窗口里,他又提着暖壶泡了壶茶,殷勤地过来,给范明和荣哥倒茶。

范明喜欢喝茶,但他从来都是自带茶叶,连去四星级酒店,他都不愿意喝他们的茶,更不用说这个不入流的小饭馆的茶了。荣哥倒是不太讲究,端着茶杯喝了几口,叫道:“嗯,好茶!喝来喝去,还是这里的茶好。”

范明奇怪:一闻味道,就是街上四块五一包的茉莉花茶,有啥好的?这时,一个剥蒜的阿姨冲荣哥叫道:“小三子,你叫什么叫?”

荣哥笑着说:“姨,好一阵子没来这了,今天一来,这茶喝到肚里,胃里滋滋的,舒服!”

另一个阿姨笑着说:“小三子,你闺女今年上初三了吧?我上周在商场买东西时见过她,闺女蛮俊的,随她妈妈,要是随你可就惨了,将来嫁人成问题了。”

这明显是说荣哥长得丑,荣哥听了,却哈哈笑:“姨,我跟你说实话,闺女上几年级,我还真不知道。没操过心,你还能惦记着她,下次吃饭,我带她过来……”

范明听得目瞪口呆,刚才这一幕,完全是在唠家常啊。这时,一个女人粗声粗气地喊:“小涛,快过来端饺子!”

江奇涛连忙应声“来了!”,跑到窗口前,将一盘饺子两个小菜端了上来。范明尝了一个饺子,味道不错,荣哥吃得很high,一个劲地说好吃。平时温文尔雅的江奇涛跟荣哥一个吃相,范明心想,这个饺子馆真是不简单,服务态度一般,居然有两个超级粉丝。

吃饭时,荣哥问:“听小涛说,你要开发庙街?”

范明连忙点头说:“有这个计划,但是目前还在讨论中。”

荣哥笑着说:“庙街是旧了,需要开发换容貌。不过,如果你想用低成本拆迁的话,绝对是不行的。”

范明柔中带刚地说:“荣哥如果有亲戚朋友在这里,我会适当给他们照顾,希望荣哥在拆迁上能够帮忙。”

荣哥沉默了一下说:“你小看我了。我不是想向你要钱,我也知道你的表哥是副市长,你所向披靡,但是在庙街拆迁上,你不会那么顺利。”

范明有些挑衅地说:“我想不出庙街上有谁比荣哥厉害?谁挡我发财,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荣哥虽然是大哥,但我范明也不是软柿子。”

空气骤然紧张起来,荣哥看着外面的保镖说:“当然,范总一声令下,我的命今天就交代这儿了。”

范明得意地笑了笑,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惨叫,范明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从外面进来一群小青年,有几个人胳膊上有纹身,嘴里骂骂咧咧,“妈的,穿黑西装就装黑社会?敢在庙街上耍威风,不想混了。”“对,不灭灭他们的威风,还欺负我们庙街没人呢!”

一听这话,便知这伙小青年是小混子。范明走到门口一看,倒吸了口凉气:自己所带的保镖都被打成了猪头阿三,一群小混子围住了他们,他们根本不敢动……范明连忙回来,对荣哥说:“荣哥,你什么意思?”

荣哥笑笑说:“这群小孩子不是我的人!”

这是庙街上的一群“古惑仔”,年龄大概在十六七岁左右,这个年纪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范总最近也听说过几个案例,都是这些古惑仔干的,他们下手胆大手黑,为了抢几百块钱就能要人命。荣哥说:“这些小年轻,我都怵啊。”

范明有些郁闷地问:“我的人没惹他们啊,不就在门口站一会儿吗?这些小王八蛋们真是无法无天了。”

正说着,从后厨走出一个胖乎乎的阿姨,她伸手朝一个正骂骂咧咧的小青年头上打了一巴掌:“再出去打架,小心我告诉你妈去!”

小青年一转头,连忙求饶:“秦奶奶,我跟大家说着玩呢……”

一帮小弟笑嘻嘻地看着他,秦奶奶狠狠地训道:“再不走正道,你小子将来不得好死。还有你们,一群王八羔子,整天不干正事,以后别来我们这里了,看见你们我血压都升高了。”

一个小青年跑上前,抚着秦奶奶的背说:“奶奶,你消消气,你坐一边休息一会儿……”

荣哥对范明说:“瞧见没,这群小家伙们整天惹是生非无法无天,但到了这里,多狠的人都得收拢住性子。”

范明看着年老的服务员,再想想“国营”两个字,终于明白了些事情。眼前这些年老的服务员来饺子馆时,一定是青春年少美貌动人,几十年来社会发生了巨大变革,但这家国营饺子馆却神奇地保留下来。服务员从姑娘变成阿姨,顾客们都和她们特别熟悉,眼前这些小青年们,甚至包括荣哥,都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再横的人,到了她们面前也横不起来了。

江奇涛说:“范总,我带你到这里吃饭,就是想通过饺子馆让你了解一下庙街。庙街的人,连小孩子都不是好欺负的。这家‘国营饺子馆’是目前万明市惟一一家国营餐馆,是特殊时代的特殊产物。今天发生的事情你觉得很奇怪,但我们却习以为常,因为我们几乎都成了一家人。”

荣哥在一旁频频点头,说:“我在外面恨不得自己后面长只眼,但到了这里,我很放心。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你的保镖对我动了手,你今天休想走出庙街。”

范明冷笑一下说:“在万明市,我想拆迁某个地方,没有人可以阻挡我。”

荣哥和江奇涛都沉默了,他们俩埋头吃饺子,范明轻蔑地看了一眼叽叽喳喳的古惑仔们,说:“这家饺子馆早该被历史带走了,它代表着落后时代,我将它拆了,是做好事。将来这里开发了,庙街人购物看电影也会得到方便。这些小孩子们可以在庙街横,走出庙街试试?”

荣哥不吭声,站起身走了。范明此时已经放弃了利用他拆迁庙街的计划,他打定主意,将庙街这块硬骨头啃下,证明自己在万明市无坚不摧。江奇涛去结账时,一个人走了进来。看到他,范明眼直了:这不是万明市市高官江明生吗?他怎么来这个破地方了?

江奇涛跟江明生打了招呼,江明生熟练地到前台开了票,然后在窗口前等候,和几个阿姨聊天。范明上前跟他打了招呼,他很意外地说:“咦,你在这里干什么?奇涛,你带你们范总来尝鲜了?”

江奇涛笑着说:“范总听说咱们庙街有个很奇特的饺子馆,就让我带着他来了。”

江明生笑着说:“范明啊,你来万明市时间不长,要想了解万明市来这里就来对了。你知道这个‘国营饺子馆’为什么没有倒下去吗?”

范明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江明生解释说:“这个饺子馆不简单啊,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粉丝。我在这里吃了几年的饭,后来经常来这里怀旧。他的顾客一代又一代地来怀旧,同时又带来新顾客来。说到底,这家饺子馆的秘诀就是用‘情’来做生意。所以,社会变革那么剧烈,这家饺子馆还是屹立不倒。这里简直就是万明市活生生的历史博物馆啊。”

范明乐呵呵地说:“是博物馆,整个庙街都旧得像博物馆了。”

范明的意思江明生自然明白,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对服务员说:“姐,我走了,你也注意身体,我有空再来看你。”

江奇涛小声说:“范总,那是江书记的亲姐姐!”

范明瞪大了眼睛,这个剥蒜的老太太看起来很平常嘛,怎么跟书记挂上钩了?范明这时心里有些虚了,他在饺子馆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工人,学生,老太太……都是很普通的人,他们热络的打着招呼,跟老太太服务员们聊天。晚上八点,饺子馆打烊,服务员下班,范明出了门,看到前面一溜的小车,有两辆还挂着军队的车牌,他们接了老太太们离开,江奇涛在一旁说:“范总,这两个老太太的儿子在军队任要职,她们俩家不在庙街了,但她们喜欢庙街人,在饺子馆上班,跟街坊邻居们聊天,晚上家人就派车过来接……”

范明看着垂头丧气不敢抬头看人的保镖,心想这庙街不仅有地痞有古惑仔,而且还有军政要人,看来真是藏龙卧虎啊。他看到一个老头儿边整理厨师帽边张望,似乎在等人,便猜想他肯定是一般老头,就在这时,一辆车疾驰过来,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范明一看,这不正是表哥吗?他连忙跟表哥打招呼,表哥冲他点点头,便一脸堆笑地扶住老头胳膊,说:“张叔叔,抱歉,我来晚了。张厅长今天喝高了,忘了接你了,本来派了司机过来,我怕司机不懂事,便亲自过来了……”

范明知道,今天晚上表哥有个重要的饭局,请省人事厅张厅长吃饭,原来,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儿的儿子是……表哥没跟他说一句话,便接着老头走了。望着熙熙攘攘的庙街,范明找了个最善跑的保镖,令他快速跑过庙街,保镖跑了十几步后,范明突然大叫一声“抓贼啊!”话音一落,吃饭的走路的忽然都激动地叫:“贼在哪儿?往哪边跑了?”

范明看到,庙街上几乎家家户户门户大开,男人们拎着棍棒出来了,对保镖围追堵截,保镖跑到庙街中间,就被摁住了,范明脸色苍白,对江奇涛说:“庙街人真是……我服了……”

不久,范明提出了开发庙街的计划,他给予庙街人定了很高的拆迁补偿,并且保证,要保留饺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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