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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使团喋血记(11)

狄公没有说话,两眼出神地望向前方。虎敬晖轻声道:“大人,大人。”

狄公嘴里喃喃地念叨着:“虎头,飞鹰。虎头,飞鹰。”

虎敬晖莫名其妙:“什么虎头飞鹰?”

狄公这才发现虎敬晖坐在身边,他微笑道:“哦,没什么。刚刚你在和我说话?”

虎敬晖道:“是呀。我说,咱们今天走吗?”

狄公道:“走,去哪儿?”

虎敬晖道:“幽州城。”

狄公摇摇头:“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办完。”

陆大有下了山,来到小镇上的药铺,向伙计递上药方和银子,伙计接过来,看了一遍药方,说道“等着”。说完,转身走进账房,将药方递给里面的于风:“全是解毒药!”

于风接过来看了一遍,猛地抬起头:“人呢?”伙计说在外面。于风沉吟片刻,道:“把药给他。”

陆大有提着一大包药走出门来,身后不远处两个人跟上了他。

于风大喜过望,立即返回清香小筑,向主子报告他的发现。

“查到了!”于风对金木兰说,“他现在小连子村农民陆大有家。”

金木兰狠狠地一拍桌子:“果然没死!”

于风自告奋勇道:“主人,交给我吧。”

金木兰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陆大有回到家里,按狄公吩咐煎好药,狄公和虎敬晖亲自动手给李二喂药。虎敬晖伸手捏住他的颊车穴,李二的嘴张开了,狄公慢慢地将药灌入他嘴里。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一众官军狂吼着冲进屋里,狄公一惊,药碗“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陆大有大声道:“你们干什么?”

为首的队长走过来,看了看炕上的李二和狄公等人,冷笑一声:“你们这群窝藏反贼的刁民!来人,给我拿下!”众军一拥而上。

陆大有怒吼道:“你们平白无故抓人,还有没有王法!”

队长上前一步,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脸上,陆大有连退几步,嘴角溢出了鲜血。他一声大吼,翻身而起,向队长扑去,队长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胸口,伸手拔出钢刀劈头要剁。突然旁边伸过一只大手,死死地抓住了队长握刀的手,正是虎敬晖。队长使劲挣扎,虎敬晖的手竟像是一把钢钳,令他丝毫动弹不得。身旁的军士一齐拔出兵器,冲上前来。虎敬晖一声冷笑,伸手夺下队长手中的钢刀,寒光一闪,刀架在队长的脖子上。霎时间,所有的人一个个都在原地立定。那队长颤抖着道:“你、你、你要造反!”虎敬晖一声冷笑:“就是造反,也轮不到你这个小丑说话!”

“放开他!”坐在一旁的狄公发话了。虎敬晖不屑地哼了一声,左臂一振,队长的身体像纸鸢般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墙上。

狄公站起来,走到队长跟前道:“这位长官,请问,谁是反贼?谁是刁民?”

队长爬起来指着炕上的李二:“此人就是杀官逃狱的反贼!你们将他窝藏在家,难道不是刁民!”

狄公道:“我们半路救人,并不知道他是反贼,长官何以不问青红皂白,是非曲直,冲进门来便要举刀杀人,这是何道理?”

队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理?官军办案还用得着讲道理!来人,给我带走!”

众军一拥而上,将狄公等三人围了起来。虎敬晖双眼一瞪,狄公冲他摆了摆手:“且随他们去。我倒想看看,他们是如何的不讲道理。”

队长一挥手,众军上前,绳索齐上将众人捆绑起来。公差押着狄公等人,急急往刺史府请功去了。

在幽州刺史府衙里,方谦倒背双手在屋中走来走去。吴益之兴冲冲地推门进来,眉飞色舞:“大人,李二抓到了!”

方谦大喜:“现在哪里?”

吴益之道:“二堂之上。”

方谦一挥手:“走!”

二堂上戒备森严。狄公等三人静静地站立着,李二躺在地上。队长缓缓走到虎敬晖面前冷笑一声:“你够狠,啊!竟敢抓着爷爷的手腕!”说着,他扬起手,狠狠地给了虎敬晖一记耳光。

虎敬晖怒目圆睁,一声大吼,身旁的军士一拥而上,押住了他。队长调笑道:“你再狠呀!啊,狠不起来了?”说着,他飞起一脚踢在虎敬晖的小腹上。

虎敬晖忍着疼痛,大骂:“小子,你千万记住这一脚。等时候到了,别怪爷爷的刀快!”

队长也骂道:“狗杂种,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说着,他抡起手臂还想打,就在这时,堂外一声高唱:“刺史大人到!”

方谦率吴益之等人快步走进二堂。他看了看狄公等人,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李二,脸上浮现起得意的冷笑。站堂军高喊道:“刺史大人驾到,还不下跪!”

狄公不屑地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刺史,安得我跪!”

方谦突然收住脚步,走到狄公面前问道:“此人是谁?”队长赶忙过来:“这就是窝藏李二的刁民!”

方谦喝道:“窝藏反贼,大逆论处。你死到临头,竟然还敢出言不逊!”

狄公冷冷地道:“死到临头?大人此话说得有点早了。”

方谦大怒:“哦?难道你还能逃出我的掌心?”

狄公莫测高深地道:“你的掌心有多大?权力有多大?是谁赋予你的权力,让你如此虐待生民,欺压百姓?我等何罪,无端遭受捆绑殴打?你身为刺史,在公堂之上,不问是非曲直,便恶言相加,说什么死到临头,我看你这个官是做到头了!”

方谦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好一张如簧的巧嘴啊!等一会儿大刑之下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死到临头!”

说着,他大步走到公案后,怒气冲冲地坐了下来,把惊堂木拍得生响:“大胆刁民,见到本官竟然不跪,巧言令色,大言炎炎,本官先定你个蔑视公堂之罪!来人,给我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站堂军一拥而上。

狄公一声怒喝:“谁敢造次?”这一声吼,端的是神威凛凛,众军一惊之下原地站住。

方谦跳起来怒吼道:“还不上前?”

吴益之看出有些蹊跷,赶忙来到方谦身旁低语几句,方谦喘着粗气,强压怒火,重重地哼了一声,坐下,命下站的军士把三人身上的绳索解开;又一摆手,军士们赶忙退去。方谦深吸了一口气:“若不是吴司马替你说情,此时,你早已皮开肉绽了!”

狄公报以一声冷笑。方谦装腔作势地使劲一拍惊堂木:“你叫什么名字?何处人氏?做何营生?到幽州何干?给我如实招来!”

狄公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道:“在下,姓狄名仁杰,并州人氏。官同凤阁莺台平章事,加黜置使,兼幽州大都督!奉旨钦差提调幽州一切军政要务!”

堂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吓得呆若木鸡。冷汗顺着方谦的额头滚滚而下,在他身旁的吴益之双手微微颤抖。方谦眼珠子一转,突然一拍桌子,煞有介事地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冒充钦差,真是罪不容诛!你说自己是狄大人有何凭证?”

狄仁杰冲身旁的虎敬晖一摆手。虎敬晖从怀里掏出一个明黄色绣龙锦套,高举过顶,高声喝道:“幽州刺史方谦接旨!”

方谦浑身哆嗦,跟筛糠一般。虎敬晖大喝一声:“幽州刺史何在?见圣旨为何不跪!”

方谦触电般站起来,快步走到虎敬晖面前,双膝跪倒:“臣、臣方谦接旨。”二堂内除狄公与虎敬晖外所有人都跪倒在地。虎敬晖展开圣旨高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三皇治世,五帝分伦,帝者以牧养生民为社稷,当体上天好生之德,循加万物。君明则臣举,朝野同心矣。然朕常思二世之倾,隋炀之没,二帝非庸也,然则佞臣在侧,倾帝于狂澜之中。朕思古事而究今朝,吏治整饬国之根本,万民之幸也。幽州者朝之上州,内治生民,而外御诸夷,无能轻觑,吏治尤为重焉。故着同凤阁莺台平章事,加黜置使,兼幽州大都督狄仁杰代天巡狩,查察吏治,便宜行事,所至之处如朕躬亲。钦此。”

方谦浑身颤抖,以头触地:“臣领旨谢恩。”虎敬晖将圣旨递过去,冷冷地道:“要看看吗?”

方谦连连叩头:“卑职不敢。卑职不知狄大人驾到,狂言造次,望大人恕罪。”

狄公一声冷笑,挖苦道:“方大人好威风啊,自进公堂后,何尝问起狄某的姓名?”

方谦汗如雨下:“大人恕罪,卑职罪该万死!”

狄公调侃道:“罢了,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起来吧。”

方谦这才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陆大有张大了嘴,他怎么也不明白,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堂堂幽州刺史,为什么会害怕一个郎中。

殴打虎敬晖的队长,更是面无人色。

狄公道:“这位是皇帝亲勋,千牛卫中郎将虎敬晖将军。”

方谦道:“虎将军,卑职有眼无珠,望将军恕罪。”

虎敬晖冷冷地道:“殴打钦差,罪该如何?”

方谦一愣,抬起头来:“罪该凌迟处死,夷灭三族!”

队长双腿发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高声喊道:“小人不知将军身份,望将军恕罪!”

狄公缓缓走过来:“你殴打钦差,虽是死罪,但不知者不怪,尚可开脱。然而,你强横霸道,欺压百姓,草菅人命,却是罪无可逭!方大人,此贼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方谦双眼一瞪,大吼一声:“来人,将此贼拿下!”

众军士一拥而上,将队长绳捆索绑。方谦冲军士使了个眼色,大声道:“收押狱中,明日午时明正典刑。”军士们心领神会,拖起队长向门口走去。狄公冷笑一声,冲虎敬晖努了努嘴。

“慢着!”

所有人都一惊,回过头看,说话的人正是虎敬晖。他冷冷地道:“就不劳方大人动手了!”说着,他慢慢向队长走来,队长浑身颤抖:“将、将军饶命!”

虎敬晖一伸手,“仓啷”一声,从队长腰间拔出钢刀:“刚刚我还说过,等到了时候,别怪爷爷的刀快!”队长体如筛糠,不停地乱颤。

方谦道:“请将军息怒,这公堂之上,似乎不便动刀吧。”说着,他的眼睛转向狄公。

狄公笑了笑:“敬晖,要不,此贼就交给方大人处置吧。”

虎敬晖哪里肯罢休:“不瞒大人说,卑职对方大人并不太相信,现在抓了,也许到晚上就放了,还提什么明正典刑。”

方谦的脸色骤变:“虎将军,此话可令下官不解了。”

虎敬晖冷冷地道:“有什么不解的。这等宵小,公然殴打钦差,已是罪该万死,拖出辕门斩首也就是了,还什么明正典刑。方大人难道不是有意为他开脱吗?”

方谦道:“这、这话从何说起呀?”

虎敬晖把脸一沉:“从何说起?就从我这个四品千牛卫中郎将说起!千牛卫是皇帝的贴身卫率,打了千牛卫,就是打皇帝的脸!”

这几句话,说得方谦哑口无言,浑身颤抖。公堂内霎时鸦雀无声。

虎敬晖厉声问:“打了皇帝的脸该怎么样?嗯?”

方谦结结巴巴地道:“该、该死!”

虎敬晖道:“错!是该诛灭九族。其实,我这么做,已经是很客气了。”说着,他慢慢回过头,望着那名队长,寒光一闪,队长一声惨叫倒在血泊中。公堂上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狄公义正词严地宣布:“从今日起,凡官吏有敢仗势欺人,横行乡里,压榨百姓者,罪同此贼!”

公堂上的所有幽州官吏,齐齐跪倒,高叫道:“谨遵钧命!”

狄公一指地上的李二:“此人身犯何罪?”

方谦赶忙道:“杀官越狱,罪大恶极。”

狄公道:“此人暂时寄押在本督下处,待伤愈后,由本督亲自讯问。如果真如大人所说,即可明正典刑。”

方谦的脸色大变:“这……”

狄公鹰一般的双眼,盯着他:“这什么?我的话说得不够清楚?”

方谦赶忙道:“一切全凭大人区处。”

清香小筑。金木兰闻说刺史公堂上发生的事,一声惊叫,跌坐在椅子中。下站的于风双手有些发抖:“主人,李二现在落入狄仁杰手中,一旦他开口说话,那一切就都完了!”

金木兰失魂落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狄仁杰怎么会在小连子村,真是不可思议!”

于风道:“一不做二不休,杀掉狄仁杰,永绝后患!”

金木兰道:“杀死狄仁杰,就等于告诉朝廷,我们在幽州。那时,武则天会派大兵前来,而我们呢,突厥的外援未到,名单联络也尚未完成,提前起事是死路一条。所以,绝不能杀死他!”

于风翻着白眼,搓着两手:“那怎么办?”

金木兰深吸一口气:“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杀人灭口!狄仁杰并不知道李二的真实身份,因此,只要李二一死,他纵有天大的疑惑也是死无对证。”

于风道:“高。真是条妙计!”

金木兰当即下令:“通知‘蝮蛇’,无论花多大的代价也要除掉李二!”

夜,都督公馆。李二躺在竹榻上,陆大有将药喂进他的嘴里。狄公不停地在屋里踱步,虎敬晖坐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他。

忽然,狄公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当务之急就是,彻查大柳树村民造反和小连子村封山的原因,抓出贪官,替幽州百姓除害!”

虎敬晖道:“可,大人,我们是来调查使团被杀案的,这样做,有点本末倒置吧?”

狄公道:“自古圣贤治世,从来都是以民为本。民有疾苦,而当官的不予理睬,或变本加厉地压榨、盘剥,以酷刑防民之口,这些都是天下大乱的先兆。所以,先断民案才是为官之本。”

虎敬晖道:“话虽然不错,可是,使团被杀案呢?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狄公似乎胸有成竹,非常自信地道:“相信我,在这期间,我们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再说幽州城北门空场上,四更时分,万籁无声。大柳树村的父老仍被绑在刑台之上,值哨官军往来巡逻。除了台上的老人们偶尔发出一两声呻吟之外,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忽然一枝响箭冲天而起,值哨众军闻声抬起头来。紧接着,北门方向陡地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官军队长的脸色大变,问怎么回事,身旁的军士都回答说不知道。话音未落,又见北门大街尽头一片火把亮起,一支几百人的队伍高声呐喊着,直奔刑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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