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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冯杰以前留给他的地址,陈顶天找到了这间看上去有点像皮包公司的办公室,门上写着“冯氏贸易公司”。
门是开着的,他走进去,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大声嚷嚷着,看样子都是债主。被他们围住的人是梁红玉,一个女人面对这种状况,有难得的沉着气质。
“是冯杰欠你们的钱,又不是我!他跑了,你们拉着我干吗?”
“你不是聚大浪销售总监吗?冯氏就是你们聚大浪子公司,子债父还,冯杰跑了,你们聚大浪就得还!今天不给钱,别想走人!”
看着一帮壮汉气势汹汹地更加逼近,报警之类的话语对他们全无作用,梁红玉镇定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慌张。突然间,陈顶天拿起手边的一个螺丝刀,冲过去一把卡住梁红玉的脖子,十分凶狠地吼道:“你不还我钱,我要你的命!”
梁红玉并不认识这个男人,感到一阵莫名。那些讨债人都被吓了一跳,看他浑身脏兮兮,且一脸凶相,怕是不好惹。有胆子大的问了句:“你哪个公司的?”
陈顶天并不答话,仍然冲着梁红玉嚷:“75万,一分都不能少!今天我要不到钱,我们俩就同归于尽!”说完一把将梁红玉推进里屋,重重地关上门。
被关在门外的人面面相觑,如果冯杰真的欠这个男人75万,那他们索要的270块的盒饭钱之类的,听上去怎么和过家家一样可笑?
里屋光线很暗,梁红玉吓得花容失色。
“对不起,”陈顶天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狠样,“他们都堵在门口,不这样你跑不掉。别怕,我是冯杰朋友。你是他们公司的吧,冯杰在哪儿?”
梁红玉很快反应过来,但她依然保持着戒心:“姓冯的在哪儿我怎么知道。”她想开门出去,又被使劲拉回来。
“我叫陈顶天,冯杰的大学同学。早上他给我打求救电话,说他被抓了,我是来救他的。”
“救他?凭什么?凭你一身鸡屎味?你从哪儿来?”梁红玉冷冷地打量着他。
“北京。”
“真是冯杰好哥们?”
“他睡我上铺,跟亲兄弟差不离。”
梁红玉顿了顿,点点头说:“你先帮我脱身。”
几个追债的恨不得把耳朵贴在门上,这时屋里传来陈顶天的怒吼和梁红玉的惊叫,接踵而来的还有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只听陈顶天一声大叫:“哎,你这是干吗?别这样,你别跳啊!”
噗通一声闷响,债主们大惊,一使劲撞开门,看见窗户开着,老板椅倒在地上。刚觉得情况不妙,忙回头处,发现陈顶天拉着梁红玉已经冲出了里屋直奔门外。
一路跑到楼下,梁红玉发动了她的车,总算是暂时安全。她微微松了口气,张口却不是说感激的话:“你很有钱吗?”
陈顶天摇头:“我家当都在身上。”
“家里是当官的?”
“我妈种田。”
两个回答弄得梁红玉没了脾气,她不认为这样一个几乎一无所有的人救得了凶多吉少的冯杰。
“冯杰进了100台打印机,3000块一台进的,现在2000块一台都出不了手,都码在仓库,把海总拨的300万经费全砸了。海总很生气,把冯杰给告了,诈骗罪,300万。怎么样,你能救?我看你还是回北京吧。”
可陈顶天听得异常认真:“这怎么能算是诈骗呢?还有,海总是谁?”
“海广大啊!你读书读傻了,平时不看报纸啊,深圳聚大浪的海广大都没听说过?……今天这些话,当我没说过,下车吧。”
“我要救冯杰出来。”
梁红玉并不接话:“你傻啊?下车!”
陈顶天默默拿起车上一盒名片扫了一眼,然后走下车。他随便找了一家便宜的招待所住下,用公用电话给王清越报了平安,让她替他向研究所请假。剩下的大半个夜晚,是他的思考时间。
6
一大早,陈顶天就去深圳的电子一条街转悠。经过一家卖打印机的店,他走进去跟店主搭讪。
“老板,这打印机怎么卖?”
“2000一台,不讲价。”
“您这儿还有多少货?”
“你要多少台?”
“有多少要多少。”
店主抬头,眼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我这有12台。不过你要,我还可以找同行再批发。”
“深圳搞打印机批发的有几家?”
“大的就5家……你真要货啊?”店主站起身来。
“是啊。”陈顶天嘴上应着,视线却被放在柜台上的一份深圳特区报吸引,头版很醒目的一行标题:强力台风席卷东南亚。
做完了前期调查,陈顶天来到了传说中的聚大浪公司。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访客,他看到的聚大浪,与其说是个投资公司,不如说更像个军区大院。他以前从没见过一家公司,以“战区”为单位标注每一栋楼,大院里挂着一面巨大的五星红旗,正中间墙上的“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几个大字鲜红有力,引人注目。
至于海广大办公的地点,他认定应该就在眼前这栋叫做“指挥部”的大楼里。陈顶天报上昨天车里放的名片上梁红玉的名字,轻而易举地过了保安那一关,来到她的办公室。
正在伏案整理材料的梁红玉看到陈顶天这个不速之客,很是惊讶,再一听他是来找海广大的,更是无语:“海总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回北京去吧,同学。”
“只要能让我见海总一面,我会让他放了冯杰。我没有300万,但我有办法让海总得到300万,”陈顶天淡定地望着梁红玉,“我找到打印机买主了,一台3000。”
不知是他身上的什么特质打动了梁红玉,她竟决定信他一回,带他去见海广大。但是,只给他5分钟的时间。
海广大的办公室装修得金碧辉煌,陈顶天进去的时候,海广大正在和几个学者模样的人谈话。他看上去五十来岁,一身粗布衣衫,打扮像个普通工人,可说起话来又像个机关干部,总之怎么都不会让人想到这竟是当时的深圳首富。
“那我就当这个客座教授啦!我这人,做生意灵,教书嘛,马马虎虎。当然,正因为我没读过几年书,所以我特别重视教育。我已经决定了,投资一个亿,在贵校设立一个基金,本人也不客气,就叫海广大基金吧。重点扶持科技人才,小平同志的话我可是铭记在心哪,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科技,要从娃娃抓起呀!”
坐在他对面的几个人笑得合不拢嘴:“海总,我们代表全校师生,哦不,代表教育界,对您表示衷心的感谢!”
“你们要感谢的可不是我,是党的政策。没有党中央的关怀,哪有今天的大好局面啊!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来客纷纷站起来跟海广大握手,握手时海广大一步不动,很有外交风度。等到他们兴高采烈地出去,他才瞥了一眼陈顶天:“又是老乡吗?红玉啊,带他去买身衣服再来见我,别丢我们芜湖人的脸。”
“他不是老乡,他是……”梁红玉一时语塞了。
这时陈顶天自己开口了:“海总,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海广大哈哈大笑,翘着二郎腿坐下,“我家大业大,需要救吗?你有毛病吧娃娃,你哪来的?”
“我是冯杰的朋友,北京来的。他赔掉的那300万,我能帮你救回来。”
“300万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一堆废纸!我把冯杰抓起来,是这娃太没生意脑子,我是给他长点记性。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给我挣300万出来?”
“7天之后,那1000台打印机就值300万。”
海广大又笑了,他让梁红玉给陈顶天一点饭钱打发他走,他断定这人是饿疯了。被梁红玉拉走之前,陈顶天也笑起来:“我看错人了,海总,原来你也是没头脑的娃,告辞了!”
话音刚落,只见海广大两步跨到陈顶天面前挥起拳头,静止两秒见他面不改色,手又放下来:“娃,激将法,你这一套都是我玩剩下的。200万的东西你怎么卖出300万?说来听听。”
办公室一角有块黑板,陈顶天拿起粉笔开始边写边讲解。
“你现在有1000台打印机,市价每台能卖到2000。我下午去电子市场做了个统计,深圳市面的打印机总共只有379台,你再花758000元,可以把这些打印机全买了……”
话被海广大打断:“然后每台3000卖出去,你以为深圳人都那么傻吗?他们会马上进新打印机。”
“但别忘了,后天,台风就要来了。这次台风将袭击南海,台湾海峡还有日本海,我相信至少半个月,不会有打印机从台湾和日本运过来。也就是说,半个月内,深圳将只有我们有打印机。”陈顶天语气很认真。
“想卖多少就卖多少?”
“下面我再跟大家谈一下概率的问题。如果我们能把打印机炒到3000一台,那么刨去原来的成本,我们还要可以赚379000。就是我们炒不到3000,价格往下跌,最多一台再跌200,这是打印机到岸的成本价,这样的话我们会亏275800元。只要台风能来,价格就能炒上去,而台风来的概率在90%以上。我们再算一下这生意的输赢平均值,90%是0.9乘以我们的利润379000等于341100,减去10%是0.1乘以可能亏掉的275800,输赢平均值是313520。一般来说输赢平均值只要是正数,这门生意就可以做。海总,313520啊,你还不敢做?”
海广大一脸迷茫:“你说的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说的只是一个数学期望的简单问题。”
“你这个娃是个疯子。”
陈顶天淡淡一笑:“海总把10亿双袜子卖给苏联人的时候,也是个疯子吧。”
富商海广大的古怪逻辑是,正因为不懂,所以才要做这单生意,看看所谓平均值怎样挣钱。他给了陈顶天75.8万块当做赌注:如果陈顶天输了,就陪冯杰去坐牢;如果他赢了,冯杰会重获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