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是关慕第一次看到她眼睛里回荡着雾气。然而,奇怪的是他的心,不但没有丝毫的快感,反而,还有些疼痛。他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怔怔地望着她的眼睛。
她吸了吸鼻子,咬紧下唇,努力地站了起来,看着前方,她居然没有哭。她捡起发旧的牛仔书包,安静地低下头。
她,是在发抖吗?还是在抽泣?为什么她的身影会这么瘦弱?这次是真的太过分了吧?
大家谁都没有笑,对于重复的捉弄、重复的场景,大家从最开始感到好奇可笑,到现在的麻木,已经渐渐地习惯了。仿佛如果有一天,关慕不伸出腿绊倒夏朵,那才是不正常的。
那一次,她眼中明明弥漫了雾气,她……很疼吗?
“喂!!给她道歉!!”一个瘦高的男生,短平头,黑白条纹的T恤衫,背着黑色的书包,一副三好学生的样子,突然出现在夏朵的身后。
开玩笑吗?在慕汐还没有谁敢当面和关慕这样说话,这个男生一定是疯了,大脑不清楚了。难道他不知道,为了孤立夏朵,金铭等人已经郑重地警告了一切和她关系亲密的同学了吗?他,怎么还敢这样?
“如果我不呢?”关慕回眸看了一眼那个呆若木鸡的夏朵,绷紧了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对面前的这个男生幽幽地道。
两个男生各自带着戾气斜插着口袋,迎面对视着。
“喂,冯昊东,书呆子,少管闲事啦。”金铭上前揽住了那男生的肩膀,“枪打出头鸟,别逞能。”
“把你的手……拿开!!”冯昊东面不改色,肩膀一抖,金铭已然倒退几步,“一群大男人,就会欺负个女孩子,算什么本事?夏朵,我们走。”
在关慕的面前,冯昊东纤长的手指握住了夏朵的手,她就这样由着他带走,从关慕面前走过的时候,她仍旧低着头,发着抖,只是身体不住地靠向冯昊东,仿佛,那里才是她安全的港湾,那样温顺乖巧地跟随着他的步伐走去了。
“谢谢你,昊东。我……”
“不用谢,我只是看不惯他们那些富二代的做派。”冯昊东抢先一步对身后的夏朵说。
“昊东,这周回福利院,我们可以一起走吗?”
“对不起,我这周要去郊外采风。”
“唔,没关系,没关系。”她笑着摆手,等她傻傻地再去倾听的时候,只能听到昊东远去的脚步声了。
“夏朵,听说,上午关慕欺负你,是慕汐的头号学霸冯昊东给你出头摆平的?这是真的吗?”付萍萍急急火火地回到宿舍,看到夏朵正在压腿练习基本功。
“唔,算是吧。”
“现在全学校都传疯了,说是冯昊东学长为了转校生夏朵,不惜向关慕宣战了。想想都觉得太梦幻了,英雄救美,白马王子与灰姑娘,白雪公主和王子,美人与野兽……唔,这个好像不对。”
“我发现你被童话毒害得太深了。”韩飞推门进来,沉重的课本被她扔在书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懂什么?切。”萍萍撅着小嘴巴,“夏朵,我觉得昊东学长很不错,你可要好好抓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嘭!”的一声,韩飞又摔门出去了,这一次的响声更大了。
“疯子,这门早晚被她摔坏。”萍萍小声嘀咕了一句。
“哎呀,萍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和昊东学长,我们……”夏朵太无语了,她要怎么告诉萍萍,自己不过是和昊东从小一起在福利院长大,其实,他就像是那炙热的太阳,温暖,耀眼,却又是那么遥不可及的。
与此同时,在浮水路的别墅里,老管家敲响了关慕卧室的门。
“阿慕,先生今晚要招待圣星的董事长和夫人,先生嘱咐,请您换好衣服,准时到楼下宴会厅等他。”老管家试探着在门口低声询问着,“现在时间差不多了,您是不是要准备一下?”
“好了,我知道。”里面传出慵懒无力的声音。
须臾,老管家在别墅一楼大厅,看到一个俊朗而沉重的身影从楼梯上款款走下。
圣星集团的董事长,正是千美瑶的父亲,在A市圣星也算是大企业了。因此,关睿宇格外重视今天的宴请,竟然亲自站在那里迎接。别致的西装、挺拔的身姿、微微上扬的下巴,让骄傲与亲切彰显得恰到好处。
“这是犬子,关慕。这是我的夫人戴美子。”关睿宇优雅地对着宾客微笑,还不时拍着关慕的肩膀。
这样的场面就连关慕也会产生错觉,他会以为自己有一个慈爱的父亲,他以为自己真是个优秀的孩子。可事实却是相反的。
当宴会结束后,关睿宇解开领带,“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做?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拒绝圣星董事长千金的邀请?她哪里配不上你吗?”
“我什么东西都不是,我是人。”关慕扬起倨傲的下巴,对关睿宇一字一句地说着,“我是你的儿子。”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生在关家,就意味着你的一言一行不能随心所欲,它都代表着我们的家族和关氏集团!”
就在刚才,圣星董事长的千金千美瑶主动邀请和关慕共舞,却被他无情地拒绝了,虽说圣星如今还敌不过关氏在A市的地位,但关睿宇对圣星却早有野心。
“所以,您才会在那些人面前逢场作戏吗?”关慕穿一身暗褐色的法国订制西装,精致的立领方格衬衫,显得格外潇洒。
他的确是长大了,身高早已经超过关睿宇,再也不是那个哭哭啼啼在关睿宇房门外、祈求一个小小拥抱的小男孩了。
“你,说什么?”带着微醺,关睿宇的语气危险极了。
“阿慕,你醉了。”老管家上前去搀扶关慕。
“睿宇,别听阿慕胡说,他是孩子,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呢?”戴美子扮出贤妻良母的样子。
“我说,你很虚伪,只会在那些人面前做戏,让外人都以为你对我这个独子多么宠爱有加。在没有人的时候,就会立刻变脸!!如果我妈看见你这副虚伪的样子,她一定会瞧不起你!”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落下,这已经不是关睿宇第一次打关慕了,在儿时的记忆里,父爱就是那高高挥起的巴掌。
“你不配提起你的母亲。”关睿宇红着眼睛,他由着戴美子架着他,指着关慕的鼻尖,“Bad boy。”
那之后,关慕请了三天假,这三天,夏朵的世界变得异常地安静,没有突然伸出的腿,没有挡在路中间的障碍物,书本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消失,当然,也不会有微凉好闻的薄荷气味。
平静地过到了周五,从慕汐回福利院的路上,夏朵和冯昊东肩并肩地走着。
“你不是说,周末要去采风吗?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洁白的肌肤透着微微的红色,乌黑光滑的头发梳成一个马尾,她的美,让人忍不住会去悄悄地偷看她。
“临时改了时间。是院长让我跟你一起回去的。”冯昊东双手放在口袋里,语气里有些无奈。
“院长也真是的,我已经是大人了,还总是这样麻烦你。”她红着脸低下头。
从车站回福利院的小路上,他在前,她在后,就这样,一步步,静悄悄地走着。若是真能一直这样走下去,那该多好?哪怕只是这样安静卑微地站在昊东的身边,哪怕只是这样徐徐地跟着他的步伐,哪怕只是这样静静听着他的脚步声,夏朵都觉得无比幸福,就连空气都变得清甜了。
“夏朵。”冯昊东突然站住了脚步。
“唔?”夏朵单纯明朗地扬起脸颊,白瓷一样的肌肤里有淡淡的粉红色,乳白色的毛衣上,她的黑发慵懒地倾泻着。
“算了,没什么。唔,你的毛衣补好了?这是院长给你织的那件吧?”
“是啊,是院长去年春节送给我的。”夏朵的脸上有淡淡的忧伤。
夏朵并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槐树林荫里,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他看着她在冯昊东的面前低着头,看着她绯红着脸,她真的很喜欢他吧?才会这样傻傻地跟着他,傻傻地笑?
落叶被关慕用力地碾烂,他蓦然转身,拎着购物袋的手指微微握紧。
回到浮水路的别墅,关慕第一眼看到了老管家,将购物袋横空丢出去。
“这个,给你了。”
“这是S码的,还是女式的,我一个老头子怎么穿啊?”那购物袋里,赫然的是件乳白色的毛衫。
不过,从那天以后,慕汐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转变,那就是关慕不再欺负夏朵。即便她从他的面前走过,即便她挡住了他的去路,即便她慢吞吞地摸索着阶梯教室的门,关慕都对她熟视无睹。
“怎么了?猫捉老鼠的游戏,你终于玩腻了?”金铭此刻和关慕在学校食堂的VIP区域,这里是只有关慕金铭这样的特殊子弟才能出入的,在慕汐,像这样带着VIP标记的地方屡见不鲜。
金铭看到的关慕,此刻正用食指和中指托着下巴,静静地从五层楼的窗户里看出去,校园的秋日风光瑰丽无比,蓝天白云,可他的眼里能看到的,却为何永远都是那一种淡淡的悲凉。
“喂,是某人玩累了?还是某人换了口味?”金铭是关慕身边唯一的朋友,这样的玩笑也只有他敢说。
“吃你的饭。”关慕眉心之中的暗黑色表明他今天心情很不美丽。
与关慕不同,这几天付萍萍的心情大好,因为远离夏朵的禁令已经解除了,她又可以回到她最最喜欢的夏朵身边了。
学校食堂的公共区域,付萍萍拉着夏朵兴奋不已。
“夏朵,真高兴,能和你一起吃饭。那个关慕啊,总算是放过你了,太好了,今天务必要吃3个鸡腿,好好地庆祝一下。”
“你不知道,之前我一个人吃饭,食欲都不好呢,害得我每天只能吃下去两个鸡腿,你看看,我都瘦了……”萍萍手舞足蹈的。
就在这个时候,她手上一滑,那已经啃到一半还残存着少许酱汁和肉丝的鸡大腿残骨从她的手里滑了出去。
完美的抛物线,之后,鸡腿顺利地砸到了一张俊美冰冷的脸上。
“真是乐极生悲啊。”现在的萍萍心里就这一个想法。
“夏朵,完蛋了。”萍萍此刻只觉得,天都塌了,“我的鸡腿跑到关慕的脸上去了。”
“什么?”
整个食堂的公共区域死一般的寂静,那可是关慕啊。虽然他的头发上挂着鸡腿肉,虽然他的脸上还有酱汁的污渍,那样子滑稽极了,可是没有人觉得好笑,只觉得害怕。
“那个……对不起,对不起。”萍萍挤出这辈子最艰难的笑脸,僵硬地拿下那挂在他头发上的鸡肉。
“好笑吗?”几秒钟之后,他抬起头,褐色的眸子一闪,他已经揪住了萍萍的脖颈。
“这么好笑吗?戏弄我,这么有趣吗?”冰冷的语气、恶毒的眼眸里有鲜红的血丝,关慕真生气了。
“不……不是的。”可怜胖胖的小萍萍被关慕单手捏住了脖颈,毫无挣脱的力气。
原本以为他只是吓唬吓唬萍萍,可是金铭却看到了他眼角那道不足半寸的疤痕撑开了。每次只要他气愤到了极点,那疤痕都会被撑开,斜斜上扬着,犹如恶魔一般狰狞的面孔。
“喂,关慕,不要跟女孩子动手,这样不够绅士吧?”连金铭去劝他的时候也只能试探性地开玩笑着说,因为这个时候的关慕是最危险的,时刻带着攻击性。
“喂,萍萍,你怎么了?”夏朵挥舞着手指,冰冷的指尖摸到了坚硬的肌肤和那爆出的血管,“你放开她,关慕,快放开萍萍。”
她蓝色的眼睛,是因为焦急才带着红红的血丝吗?等等,她在哭吗?
“关慕,你这个大混蛋,你快放手,这样萍萍会没命的,求求你,快放手啊。”她真的在哭。
陡然的,他松开手,萍萍吓得大口大口地喘息,“夏朵,我以为我死定了,还好,有你在。夏朵,呜呜呜……”
“我们走……”他恢复了淡定,竟然看也不看她们。
岂有此理,夏朵怀里的萍萍惊魂未定,而夏朵却气愤地跳脚站起来,在所有人的面前,在他的身后大喊着。
“关慕,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差劲的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
关慕的心头一涩,她就真的,这么讨厌自己吗?
冰冷俊美的脸上,他无力地扬起嘴角,“你,终于知道了?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