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台上的话筒已经被递交给今天的新娘马璃莎,她身着华丽的曳地白纱,傲然而立的样子美艳无双。她看向台下,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今天是我的婚礼,我在这里特别想感谢一个人,没有她,我不会有这么好的男人。所以……我觉得我的手捧花,只有她才有资格接受。”
掌声突然响起,答案昭然若揭。
安妮一点点抬起头,马璃莎并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已经在欢呼声中扬手就将捧花抛来。
只不过是一捧花而已,可被安妮抱住之后,四周再次响起无数的议论声。
安妮躲闪不及,也根本没有余地推拒,很快被全场人的视线包围,手中的捧花像带着刺一样,将她的心穿透。
马璃莎这种行为无异于在所有人面前给了安妮一个响亮的耳光。
如缇娜告诫她的话,想当女王,没有那么容易。
偏偏台上的马璃莎不肯善罢甘休,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她继续一脸好意地开口,邀请安妮留在上海,参与她即将开拍的新戏,一部同时有她和张毅参演的电影。
安妮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只一再告诫自己不能示弱,“我……我回去看下档期。”
马璃莎的笑容只差一点就要转变成嘲讽,“档期?你多久没拍戏了?”停了停还是忍不住,她又说,“你害怕了?就你那种小清新风格,有什么可怕的?你是怕我,还是怕张毅?”
大家的目光让安妮如芒在背,周围的笑声愈发明显,而张毅的名字几乎成了刀,砍断了她最后的防御。
她不知如何回答,本能地抬头看向台上的男人,而张毅不知是否有意,突然挡在了马璃莎身前。
他用一个动作,彻底判了安妮的死刑。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全身一下子轻松了,被撕扯了一天的心终于沉到底,脱口而出,“好,我拍。”
张毅只看了她一眼,从头到尾,并没有说话。
安妮倒抽了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忍住眼角的湿意,几乎脱力地倒向椅子。直到这一刻,她才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人用力托住她的背,让她没有狼狈摔倒。
她没有回头,但她知道一定是王子煜。
宴会大厅里觥筹交错,新娘志得意满,很快笑声和碰杯的声音扑灭了一切。
厅外,没能闯进去陪伴安妮的凯蒂依旧耿耿于怀。
她等了很久都没有走,盯着宴会大厅还在咒骂,缇娜看看四周提醒她,“行了,都出来了,适可而止吧。”
凯蒂反而觉得缇娜理智得过了头,“都是姐妹,咱们不能扔下她不管啊!”
缇娜看看她,摇头说:“伤在安妮身上,就算你在我在,她照样痊愈不了。要想好,得靠她自己。”说着,她看见凯蒂下意识按住包,又问她,“对了,你不是有秘密约会吗?还不去?”
这话一出,凯蒂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她迅速低头翻找手机,看了一眼,又悻悻地收回去。
两个人向外走,缇娜目光中的询问分明还在,凯蒂只好和她解释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昨天就告诉他了,我要来上海参加一个婚礼,他说今天会联系我,可是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缇娜冷不丁笑出声,但表情格外冷淡,她的声音毫不避讳,就像一盆冷水,向着凯蒂泼过去,“一个偶尔会消失的男人总有一天会永远消失。每个月到他消失的日子,你就变得格外暴躁,歇斯底里。”
她摊手给凯蒂看证据,刚才在她们和侍者对峙的时候,凯蒂一直失控泄愤,缇娜的手都被她掐出了红印子。
凯蒂脸上挂不住,反驳她:“又不是大姨妈,什么每个月那几天……”
“总比大姨妈疼多了吧?你刚才在酒店和服务生发飙,简直一副女王的架势,怎么一到他那边就变女仆了?你和他多少年了?六年了啊,请个小时工也没有干这么久的吧?”
凯蒂沉默半晌,开口道:“算了,我直接去律师事务所找他。”
缇娜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最后劝她:“别人都是男人宠女人,你倒好,你把他宠坏了!”
凯蒂脚步不停,拦下车就走,临走扔了一句:“我乐意。”
望着车子消失的背影,缇娜忍不住一阵唏嘘。她可以理解凯蒂对于爱情的执着,但是那不是一个对的人,纵然付出再多,恐怕也只是一场空。
灯红酒绿的外滩夜景,人潮如织,只有她一个人,踽踽独行。
她不知道如今宴会大厅里情况如何,也不知道凯蒂风风火火去找人能不能找到,她早就习惯不为这些和男人有关的事心烦了。
这么一想,年纪这东西也有点好处,她终究比她们都大,经历多一些,吃亏早一点,很多事就能看淡了。
一个老女人,除了皱纹抹不平,其余的,就连冲动和愤怒都被岁月磨平了。
缇娜自嘲地边走边想,上一次她流眼泪是什么时候?大概是躺在口腔科那天,一个人对着水钻瑟瑟发抖。
身后突然传来很低的说话声,像是有人在打手机。
缇娜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心下了然,她从刚才离开宴会大厅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有人一直跟着他,但她没顾上细看。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她知道自己还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她带着淡淡的微笑转身,娇媚的表情突然僵住。
对面的人已经收了手机,是一个穿着普通的中年男人,他规规矩矩,看向她的样子甚至有些紧张。
缇娜觉得好笑,他还是这样,一如既往,不论做了好事错事,都一样怯懦而老实。
她以为自己足够大方,想开口说一句“家伟,好久不见”,最终却发现根本无法开口,喉咙仿佛被堵住一般。
对方迟疑地向她走去,似乎突然有些激动,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
这么久了,再听见家伟喊她的名字,她还是有些受不住。
缇娜觉得自己刚才的结论下得太早,时间将过往磨平,却没能清除回忆。
这一晚成了她们姐妹三个的劫难,婚礼变葬礼、消失的约会、无法再见的重逢……
路口的灯光终于红了又绿,缇娜很快回过神,她活了四十多岁,突然熬不过红灯这四十秒,她再也站不下去,转身飞快地穿过马路。
三五分钟的时间,谈资既然有了,总有人喜欢添油加醋。
宴会大厅里的婚礼进行到尾声,张毅牵起马璃莎的手,花瓣和彩纸纷纷落下。而台下,安妮手中的捧花无处安放,她身后坐了个名模,在议论她和张毅过去的情史,一点不避讳让她听见。
对方眼看安妮脸色难看,更起了兴致。
四周的摄像机里如实记录了这一幕。
工作区里,摄像师拍到了全程,偷偷点了根烟,回头和同事说起来,“贱人就是矫情啊,她还跑来干什么?”
屏幕后的男人正盯着安妮的脸,他虽然也在笑,说的话可就不那么好听了,“前任的婚礼就是自己爱情的葬礼,她既然想来装大方,活该被羞辱。”
马克刚刚说完这句话,就发现监视器里的女人眼角晶莹闪烁,仿佛最后那点眼泪再也承受不住,就要落下了。
他觉得安妮不适合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不应该有这种表情。他实在想不通,她都活到三十多岁的年纪了,怎么眼神还是毫无方向感?她像个跌跌撞撞的幼童,别人责备她就伤心,别人让她去做什么,她就真的准备去做。
他知道,外界的言论对安妮万分重要,她失恋之后就昏了头,真把自己当成了苦情女主,她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做什么都无所谓,她也不懂如何面对问题,只记得大家都在看,所以不能落荒而逃,结果这种伪装的坚强反而让人一眼就能看穿,让她更加一败涂地。
马克很快从屏幕后站起身,台上新人仪式已经完成,宾客热烈鼓掌,全场沸腾。
灯光变幻,明暗之间只不过几秒的时间。
主桌上的人也热闹起来,王子煜起身祝贺新人,他回过头看向安妮的座位,短短这么一会儿,她突然不知去向,座位上只剩下一件孤零零的小披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