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你怀疑我们骗保?”陈曦觉得被怀疑了,有种受辱感,气呼呼地说,“我们可是省吃俭用才交上这笔保费的,你别告诉我关键时候不给钱。”
“实不相瞒,我的工作就是预防和阻止骗保的发生。请放心,这只是例行调查,只要您有个合理的解释,我们会很愿意相信。在得知您和您的爱人出事后,我们公司在第一时间派出了调查员,全程跟进,直到目前为止,您和您爱人的所有医疗费用,都是我们保险公司预支的。我们的诚信,经得起考验。”光头佬一本正经地说着,态度相当严肃。
陈曦盯着这个光头佬看了好一会儿,皱起了眉头。因为林晓丽没有正式工作,所以他一直很为她的未来担心,自己的工作也不算特别稳定,毕竟不是国企,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未雨绸缪,他为林晓丽和自己购买了意外险、医疗险和养老保险。为了交上这份保险,他原本就不高的工资被挤得干干的,平时抢着加班赚加班费,还揽私活补贴家用,好不容易才能在不影响正常家庭生活的范围内,把这份保险给交上。还好,现在关键时刻,这份保险真的发挥了作用,要不是保险公司,就靠陈曦那点小积蓄,只怕不够自己的身体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一天的。
原本对这个光头佬有些懊恼,陈曦最终还是换上了比较平和的语气,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给自己送钱的人。“事发当天,我跟我爱人去办理离婚手续,所以把所有证件都带在了身边。”
“明白了,我会把这件事写进报告。请您好好养病,祝您早日恢复健康。”光头佬很严肃地把陈曦的话录进录音笔。
目送着光头佬远去,陈曦满心憧憬,但愿能如他所说,早日恢复健康,变回男人。
穿过这个机器,没准能原地满血复活。
躺在核磁共振的机器上,陈曦在心里嘀咕,习惯游戏思维的他已经在脑子里设想了一幅场景,咣当一声,金光四射,凭空出现一个健康得一塌糊涂的自己。作为一个纯爷们,他受不了这具没有攻击能力也没有防御能力的女人身体,他要抽烟,要喝酒,还要玩游戏。
因为有保险公司承担所有治疗费用,医院方面自然没有问题,病人有消费需求,他们也乐得创收。主治医生大手一挥,马上为两口子安排了各种大大小小的检查,其中最后一项就是核磁共振脑部扫描。
机器开动了,耳边传来嗡嗡的低声,像一大群蚊子包围了自己,陈曦本能地感觉头皮发麻,真想立刻抓上一抓。在那个白色的圈圈里待上一会儿,究竟会死多少脑细胞呢,林晓丽已经够傻的了,要是脑细胞再死一大片,会更傻的吧。他忽然有点心疼这具身体,伸出去打算挠挠头皮的手也马上缩了回来,必须乖乖配合检查,可不能再增加待在这机器里的时间了。
他闭上眼睛,不断默念着原地满血复活。嗡嗡声在加剧,一阵恶心,他强忍着不去注意,没过多久,价值数百块的检查就结束了。睁开眼睛,一切如故,他没有满血复活,也没有消失在异度空间,看来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
一烦起来就想抽烟,虽然林晓丽的身体并没有烟瘾,但陈曦已经习惯了在思考问题时抽上一支。不行,得出去买盒烟才行。出了检查室,陈曦走出医院,准备去街道对面的小超市里买烟。街上有两名工人正抬来一面大镜子,陈曦无意中一瞥,看到了一个身材娇小、披头散发、把小细腿摆成O型、哈着背、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的女人。
这个形象差点把陈曦给吓了一跳,什么时候林晓丽变成这样了。林晓丽的腿一直有点小X,虽然不算太直,但走起路来很有意思,像动画片里的人物,特别有女人味。这也是陈曦很欣赏的一点。
镜子一抬走,他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儿呀,还是得尽快换回自己的身体。医院里不能抽烟,陈曦在院子里、众人的质疑鄙视下,厚着脸皮把一支烟抽完,感觉爷们气回来了一点。再回医院时,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
医生说情况很乐观,原本脑内的一点淤血已经明显减小,看来已经被吸收了,应该没问题。
“没问题?”陈曦瞅着那块完全看不懂的屏幕,试探地问道,“您说,国外有没有人昏迷后交换人格或者交换灵魂这种事?”
医生伸手摸了摸陈曦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没发热啊。”
“医生,我醒来后就觉得最近有点不对劲,像是变了个人。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这种感觉很奇怪,非常不自在。”陈曦苦笑着说,心想这事有被人怀疑成神经病的可能。
“没关系的,人体在受到伤害后需要一定的时间进行自我恢复,这个时间段里内分泌情况相对原来健康时期会有微妙的变化,难免会影响到情绪。而且你又昏迷了这么久,就算是正常人睡个几天的也会不舒服。出院后多接触大自然,多锻炼身体,保持良好健康的饮食习惯,会慢慢好起来的。”医生扭过头,开始写检查报告。
陈曦知道自己身上出现了医学解释不了的问题,就没再问。
苏醒过来的第一晚,陈曦整晚未眠,倒不是之前睡得太多,而是受不了小肚子那儿滔滔不绝的痛。睡不着就想上厕所,一晚上跑了好几次卫生间,每看到马桶里红艳艳的一片,他就两眼一抹黑,几欲晕倒。
以前他是不怕血的。那年跟蒋大力打架,姓蒋的眼看不敌陈曦,末了还好不讲究地把半块砖拍他脑袋上。当时那感觉就像头顶上涌出一股温泉,进医院时他变成了血人,那他也扛过去了,眉头都不皱一下。可现在,他只要看见红的东西就觉得腿软,脊梁骨也直不起来。望着镜子里白得像鬼一样的林晓丽的脸,他心疼啊,这么瘦小的身体能有多少血,经得起几下汹涌澎湃的,都已经十多天了,医生说车祸当天就流产了,看现在这样不知道还得几天才能算完。女人真是神奇的动物,持续流血这么久也不死。
电视上,三个大龄装嫩女青年正觍着脸娇声娇气地说着广告词:“那个不痛,月月轻松。”还有一女明星捧着盒补血冲剂一会儿摆成S型,一会儿做花朵怒放状。好不容易小段广告结束了,无痛人流广告又没完没了地开始了,貌似纯情的美少女现身说法:“轻轻松松,三分钟。”其实无痛人流只是全麻状态下做的流产,并不是小手术,被他们说得拿掉个孩子跟打死只蚊子那么容易。为啥深夜节目还做这种广告,就不能插播点电视剧吗?陈曦心烦意乱,心疼地把手放在还在隐隐作痛的小腹上,恨不能马上出去买几盒痛经宝和补血冲剂回来。
在疼痛中陈曦意识到一个问题,婚姻法规定老婆有孕在身,以及生下孩子一年内法律都是不予离婚的。也许真是老天的意思,就是不让咱离。这个未曾谋面就失去的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结婚这些年来,每次夫妻生活他都穿雨衣,而且只买杜蕾斯,贵就贵点,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陈曦开始追根溯源往回想,对了,上个月的某一天,本来冷战了两个多月的林晓丽不知发什么神经,准备了许多好菜,全是他喜欢吃的,还有烛光和红酒。他心情不错,以为老婆发神经的事算是过关了,就美美地吃了一顿。他酒量浅,老婆又不停地敬,他没想太多就喝下去。哦,后来的事就记不清了,迷糊中做了个不错的春梦。春梦主角就是林晓丽,林晓丽变成了语音遥控的人形充气娃娃,前所未有地配合。梦里完事后,他还埋怨自己没出息,一辈子睡林晓丽也就算了,做个梦都不敢碰别的女人,埋怨完,他还搂着林晓丽好好地温存了一番。
这条人命,一定是那晚留下的,因为第二天起林晓丽又开始闹离婚,闹得他再也没做成春梦,更不可能碰她了。可明明要离婚,林晓丽还整这么一出是为什么呢?翻来覆去一整晚也想不出来,陈曦终于在天色渐白的时候才合上眼。
抠门的公婆
在医院里一住就是六天,第三天的时候,陈曦的公司来了个人,说是人力资源部的经理,给陈曦带来一个月的薪水,还有同事们凑的一点慰问金。那位经理临走前告诉林晓丽,陈曦的办公桌一直没整理,她方便的时候可以去收拾一下私人物品。
林晓丽才不想去他们公司,她不想碰到朱狐狸,不过是点文具,不要也罢。又在医院住了三天,身体已经稳定下来,她要出院了。虽然小腹还是隐隐作痛,但是血流量已经开始减少了,医生说这是良性的表现。尽管如此,站在一堆乱哄哄排队拿药的人群里,眼看着周围的老弱病残,一个个都有家人关照,林晓丽有种极度需要人搀扶的念头。
一病三娇,平时再坚强的男人在这种时候都会渴望关心,更何况是个弱女子。在这个满街都是陌生人的城市,她最怕孤独。从小到大,哪一次去看病没有父母的陪伴?哪一次不是被嘘寒问暖,变着法子做好吃的送到嘴边?就算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妈妈也丢下所有的事,陪在身边。想着想着,林晓丽的双眼模糊了。
跟陈曦好的时候,这种孤独感还不像现在这么明显,两个人还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现在,她唯一靠得住的人非但靠不住了,还得靠她去照顾,可谁又能照顾她呢?
旁边一个脑门上顶着退热贴的小朋友,好奇地盯着这个红着眼睛的阿姨,好像盼着她快点哭出来。林晓丽叹了口气,拎着一大堆药回病房。路上,她特意绕道去特护病房看陈曦,一会儿她就要回家了,医院离家里太远,来去得两个小时,明天才能来看他。还没进门,林晓丽就看到公公和刘姨,二人正站在病床边,叽里咕噜不知在说些什么。
林晓丽心里咯噔了一下,该来的终于来了。
公公陈维明,是个身材高大却性格蔫巴的老头,在厉害的刘姨面前说话算不得数。刘姨开一家彩票店,兼卖槟榔和烟,是那种边抽烟边嚼槟榔边打麻将边骂娘的厉害老堂客,段位绝对是大妈中的战斗机。
林晓丽不喜欢刘姨,看不惯她乱嚼舌根还随地吐痰吐槟榔渣,也瞧不起她为一两块钱能操起菜刀冲出去砍人的小气。刘姨也看不惯林晓丽,看不惯她不上班还要吃好的穿好的,自己不赚钱还嫌老公赚得少。林晓丽这样的小堂客,对刘姨这样的资深老堂客,处于互相看不惯又沟通无能的状态。
“爸爸,刘姨,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就来了,我也好接你们。”虽然林晓丽对公公的态度很不满,但她还是很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晓丽呀,我打了电话,你手机关机了。”公公笑得很客气,客气中带着距离,好像林晓丽并不是他的儿媳妇,只是某个同事或者朋友的女儿。
“哦,我手机没电了。”满肚子的话,林晓丽不知从哪开始说好。
“听你说陈曦不能吃东西,我们也就没买吃的。”刘姨似乎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不妥,有点心虚地解释。她几十岁的人了,当然知道就算不买吃的买个花篮什么的也是心意,就算陈曦不吃,林晓丽也要吃的。
林晓丽明白,刘姨就是不想花钱,她对陈曦这个继子没多少感情,陈曦也从没管她叫过妈,有钱还不如花在自己女儿身上,那才是跟她相干的人。
“是不用买,我也要出院了,买了也没人吃。”林晓丽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挺失望的。这是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可就连陈曦的亲生父亲都不愿意给她一点支持,哪怕做做样子也是个安慰,可他们连样子都不肯做。看着陈曦那仿佛凝固了的脸,林晓丽觉得又可恨又可怜,这个世界上,真是除了她,没人会再对他好了。
“晓丽呀,刚才我们去医生那了解了一下,”公公假装咳嗽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眼下陈曦的情况不太好,只有辛苦你了。我们生意忙你是知道的,每天起早贪黑不能离人,钱还不多赚,所以呢,照顾陈曦的重任就只能拜托你了。”
“不是我们不想帮忙,是我们年纪大了。你晓得的,我有心脏病,不能太劳累。再说了,你们是两口子,有好多事还是你亲自来比较方便,翻身擦身这一类的事情,我们干也不太方便。”刘姨的漂亮话说得合情合理。
“你刘姨说的对。归根结底你们是两口子,外国结婚誓词里面说得好,不论是穷是富,有病没病,都要一样关心他爱护他嘛。老话也说了,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才修得共枕眠,这辈子能在一块儿都是上辈子的缘份。你是个好妹子,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不俗气,不爱慕虚荣,我们相信你会把陈曦照顾好的。他知道你这样对他,一定会醒过来,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公公三言两语就把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
看着这老两口一唱一和,林晓丽起先的失望渐渐变成了愤怒,什么叫不方便,自己儿子能不方便吗?还说有心脏病,林晓丽不久前还见过刘姨从超市里抢到两袋限量便宜大米,健步如飞呢。林晓丽并不是没有见过市侩势利又自私的人,大不了不打交道就是,可眼下这人就是自己的公婆,他们的所作所为直接关系到自己,这真让人闹心。
见儿媳妇不乐意,公公赶紧冲刘姨使了个眼色,刘姨心领神会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
“这里是一千块,我们条件有限,也拿不出更多了。你就留着好好用吧,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刘姨把红包塞到林晓丽手里,笑盈盈地说。
“那我就代表陈曦,谢谢了。”林晓丽心里的愤怒程度稍微减轻了一点,冲公公和刘姨鞠了个躬,“将来他要是醒了,我会把您今天说过的话,全都转告他。”
公公和刘姨听出话里有话,脸色有些尴尬。
林晓丽心里暗暗冷笑,让你们刻薄,我可不是傻瓜。把钱收好,林晓丽这才说出有保险公司负责全额医药费的事。这下,刘姨的脸色当即变黑,恶狠狠地瞪着公公,抱怨钱掏早了,要知道有保险公司,他们不用给一千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