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乾与吕不韦,庆赏佳节数日,及不韦见皇孙异人在隔居闲坐,明知是秦国皇孙,佯作不知,故问于公孙乾曰:“隔居闲坐者其人是谁?相貌不俗,莫非将军之公子乎?”乾曰:“非我小顽,乃秦昭王皇孙异人在此为质者,赵王令我监管在此也!”不韦曰:“原来此人是王子王孙!’聊起身道曰:“小弟斗胆,一事敢与贤兄言之,幸勿见阻!”乾曰:“愿闻从命!”不韦曰:“弟与异人入席同饮不妨么?”乾曰:“贤弟要他相陪,即令他来!”于是,就请人来。异人施礼已毕,坐在一旁,轮杯换盏,饮至半酣,公孙乾起身如厕,不韦低声而谓异人曰:“今秦王老矣!太子爱华阳夫人而无子,殿下之兄弟二十余人,今殿下居其中,不甚见幸,太子即位,殿下不得争为嗣矣!况汝为质于此,何日得归秦国?”异人听罢,惨然出涕曰:“吾亦知此,俱未有脱身之计耳!奈何!”不韦曰:“能立嫡嗣者,独华阳夫人耳!韦虽家贫,愿以千金为殿下西游行计,而见太子与华阳夫人,说其立汝为子,再来救殿下回国为嗣,你意若何?”异人曰:“必如君策,秦国与子共之!”
不韦即将金五百两与异人而言曰:“汝将此金交结赵国当权者及公孙左右宾客,吾来日往西去也!此事尔我知之,切勿漏泄。
”异人谢而言曰:“得先生重救,铭心刻骨,何敢忘所自乎?
倘能还秦为君,生当为公择地而封,死定名标麒麟而益子孙,世世袭封侯爵,必不忘也!”言将尽,公孙乾至,各人又饮了数杯,不韦起曰:“小弟力不胜酒,来久今就告回。”公孙乾曰:“贤弟再耍几日!”韦促要行,乾留不住,只得亲送出门,相别回府。
不韦至家数日,收拾黄金五百两,收买奇物玩好,自与家人望西而行。行了数日,不觉早到咸阳,因故人郑子庄相引,寓于城郭,在华阳夫人的姐姐家中安下。次日请主人相见,各施礼毕,不韦曰:“小子乃邯郸人姓吕双名不韦,奉皇孙异人之命,特来拜访皇姨丈也!山城寂寥,无可以页,取奉黄金十两,略为拜见之仪,伏乞笑纳甚荣幸!”皇姨丈曰:“有劳贵步,下顾寒舍,素无一面之识,垂赐黄金,何以克当,我欲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只得汗颜领受矣!”随即大设筵席相待,酒至半酣,不韦起言曰:“始间所告未尽,今者剖明,有皇孙异人,质于赵国,多多拜上皇姨丈,又有黄金五十两寄与皇姨,以为买果食之资,聊效献芹之忧,令吾面授,托请一见!”
由此皇姨丈叫皇姨出来,不韦施札,将金授与皇姨,皇姨大悦而言曰:“此物虽是姨孙奉来,有劳足下远送,生受跋涉,今皇孙在赵国,还思回故土不思也?足下必知其详!”不韦答曰:“在下与皇孙公馆对居,有事必与吾说,吾亦尽知其详。
近秦王举兵攻赵,王欲将皇孙来斩,百姓尽知其事,各以命相保。”皇姨曰:“百姓为何保也?”不韦曰:“自皇孙人赵为质,盗贼屏息,五谷丰登,万民复业,赵国太平,为此民感其德,又每遇秦王太子夫人圣寿元旦之日,及月望时节之辰,必清斋沐浴,焚香向秦而拜,自责不能得报生养之恩,万民感其贤。”皇姨曰:“皇孙有此贤德也!”吕不韦又言曰:“今皇孙在赵,夙夜涕泣,思念太子夫人之思无报,因此修书一封,及宝三件,令吾前来,与国君夫人上寿,来日托烦皇姨引见。”
皇姨曰:“此事容易,委翌日引足下去见!”不韦乘间问皇姨曰:“秦夫人有几位皇子?”皇姨曰:“无有!”不韦曰:“今夫人宠而无子,不以繁华时早自结于诸子中贤孝者,举以为嗣,诚恐他日人老花残,色衰爱驰,国君别宠,富贵不长耳!”
皇姨曰:“正由此而犹豫也!”不韦曰:“吾有一计,能令夫人无子而有子,亦能终身受宠于秦矣!”皇姨曰:“何计可以教妾?妾教夫人必重赏足下矣!”不韦曰:“今皇孙异人贤孝,自知是夏姬所生,又是中子,不得立以为嗣,夫人诚以此时拔而立之,是异人无国而有国,彼必感夫人之重恩,岂敢遗忘也!诚能如是,夫人无子而有子,生则为后宠于秦,死则立于太庙正祀矣!”皇姨曰:“足下之计极妙!来日以此告夫人,必赏足下矣!”言罢,各自歇息。
至次日,皇姨引不韦入宫见华阳夫人。皇姨先进宫里,美人见皇姨进来,各叙礼毕,夫人曰:“多时不见吾妹,渴心生尘,今何自至?”皇姨曰:“今有质赵皇孙异人,将夜明珠、照颜珠、温凉盏及书信一封,令吕不韦传来人拜与国君夫人上寿,现在宫门之前,未敢擅进,托我引来,故自至耳!”夫人言曰:“令他进来!”不韦至宫,四拜毕,夫人命起立,站在一旁。不韦将书信同三件珍宝递与夫人,夫人看了大喜,曰:“今国君出猎未回,其书待他归来开读。”不韦曰:“小人临辞皇孙,皇孙叫小人传他人拜来拜国君和夫人,小人就此下拜!”夫人曰:“汝且退回寓中安下,待国君回来,令人唤汝,可来同拜未迟!”于是,不韦退回去讫。
夫人谓皇姨曰:“今国君有子二十余人,皆非我生,况异人乃夏姬之子,难得此子如此孝心!虽质居千里之外,还以我为念,将宝珠来庆寿。”皇姨乘间乃将不韦言异人之贤孝之事说了一遍,夫人一听了大悦曰:“此子再生,使我得之可也!”
皇姨又言曰:“妾闻异人之贤,名闻天下,更夙夜泣思国君夫人矣!目今夫人虽宠,奈何无子,使我代汝忧矣!”夫人曰:“正为此事,夙夜无寐而烦恼也!”皇姨曰:“何不乘繁华时自结于诸子之中贤孝者,举以为嗣也!诚恐他日人老花残,色衰爱驰,国君爱解宠移即休矣!今异人贤孝,不辞千里之遥,而令人将宝物与夫人寿,依吾之计,不如立此人为嗣!否则吾妹虽宠,一旦身死,身后无嗣,不能正把太庙矣!夫人依我之言,诚能以此时拔之而立异人是无国而有国。异人感夫人之德,是夫人无子而有子也!则生死俱宠于秦矣?”夫人曰:“其事甚合我意!怎奈异人质于赵,怎能得回?”皇姨曰:“可同不韦画策救回。”
正议之间,宫人报曰:“国君回矣!”夫人接入同坐,皇姨近前施札,国君命坐。国君抬头见夫人俯首流泪,因问曰:“夫人何为烦恼之甚?”夫人乘间言曰:“委有一言,未敢冒于殿下!”国君曰:“但说不妨。”夫人曰:“妾今无子,欲向东宫求螟岭一子,恐殿下不允。”国君曰:“是何言与,我今有子二十余人,不问那人,随夫人自选一个为子。”夫人曰:“诸子毕有母,独异人无母,况此子为人贤孝纯厚,若得为子,是妾平生之幸也!”国君曰:“异人现质于赵,怎能得回?且夫人何以知其贤孝?”当时,夫人将皇姨之言,一一说了一遍,及将上寿宝珠递与国君。国君大喜!曰:“吾儿有此孝心也!”夫人又将书信进上,开封而读其书曰:不肖儿沐浴百拜稽首顿首於双亲安国君既华阳夫人殿下千秋齐年。儿自别膝下,摩时不意於左右,无奈云山飘渺,道路阻长,所憾不能奋飞耳!儿今身在於赵地,心不离乎秦疆,思亲假寐而求欢,莫不涕淋而惆帐。儿每思,生虽夏氏养,幸夫人而得至於今日质此,何由得报也!由斯夙夜怀愁不已。儿感国君夫人生我养我,而不得在于左右,冬温夏扇之奉,是如空然生子也。儿又思,有双亲在官,而不得披彩衣之乐,报生养之恩,由此未尝不三叹而流涕也。知我如此,不如不生儿矣!无有效意,辄具夜明珠一颗,照领珠一扇,温凉盏一双,敬今吕不韦传我八拜,前来上寿。伏望双亲休以不孝之儿为念,善保龙体,候登九五之位。励精图治,立致太平之基。万寿无疆,此儿之愿。今因便,贡以尺素,以传八拜,敢效华封之三祝,及通问安之微忱。为此冒干龙威,不任激切屏营之至。
国君读罢其书,涕淋如雨,夫人亦垂泪不已。国君泣曰:“何计能救此子回秦也?”皇姨曰:“今有使命吕不韦,妾观其人足智多谋,君若与之同议,必能救回矣!”夫人曰:“可令人唤来商议。”
于是,去召吕不韦,不韦至宫,拜伏于地,言曰:“愿殿下千秋,夫人齐年!”国君令平身。不韦又曰:“小人传皇孙八拜,今当就此拜还!”于是便拜,拜讫,国君与夫人双泪交流。国君拭泪谓不韦曰:“今日欲立异人为嗣,奈质于赵国,无计脱离,敬请益于足下,何计教于我也?”不韦曰:“殿下肯立异人为嗣,小人不惜千金赂赵之当权者,必能救回公子,诚恐殿下戏言耳!”国君曰:“汝若不信,就刻玉符约誓为嗣,委足下去救也!”不韦曰:“谨领尊命!”于是,不韦拜辞归店,至次日又来宫中,国君将玉符付与不韦,不韦受讫言曰:“来年五月内,救皇孙还朝,殿下可命一员大将,引兵沿途接应,以防不虞。”国君曰:“我自令将率军马前来接应,汝可用心,勿使有误!倘救得吾儿还国,汝之富贵非轻,同其休戚!”言罢!将银百两以赐不韦,以为赆,不韦拜受。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丽泉有诗曰:谁似商人吕不韦,肯将金宝换金鱼,华阳一进强秦计,何用男儿苦读书。
第一〇六章 不韦计取朱姬女 朱氏生政于邯郸
当时,吕不韦离开秦国,登山越岭,不觉来到邯郸。先归家内见父亲,把西行经过说了一遍,父亲大喜,不韦即便入城到公孙府前,令人通报。不一时,公孙乾出迎,两人交拜,分宾主而坐,待茶吃完,公孙乾曰:“贤弟远路驰驱,有劳跋涉,顾垂青盼,有失远迎,幸勿见责!”不韦曰:“久违尊颜,未尝少忘,小弟此番买卖不济,无甚物相送,只赚得玉带一条,温润瑕,送与将军,以表寸忱。”乾乃大喜曰:“甚感贤弟,价值多少,即刻奉还。”韦曰:“何用价也?敬留来奉贤兄!”
乾受讫,遂整酒相待,二人谈笑,饮至半酣,乾醉言曰:“贤弟从容慢饮,我令异人来陪贤弟,我略假寐一时,便来相陪。”
于是,乾入内室去了,不韦将玉符与异人而言曰:“吾去西游,见你国君大人,说立你为嗣,令吾传此玉符,与你为报,你不必怀忧,我自有计,救你还秦!”异人谢曰:“倘得还秦,必不忘思!”二人话语未完,乾复至言曰:“贤弟如何不饮?”
韦曰:“酒多矣!小弟告回,来日再会。”因是,回归至家,与父言曰:“儿欲谋取强秦天下,无计可施,今闻邯郸城内,朱家有一女名姬,生得绝美,不如即来与儿为妾,待其有娠,儿与朱氏明说此计,誓不相负,献与异人,异人在客中无妻,必然纳之也!倘生子,必是我子也,异人殁后,必定我儿登基,再改姓号,却不是吾家之天下乎?”父曰:“其计大妙矣!”
于是,令人将百金去朱家说亲。朱家闻不韦家中巨富,因此就肯受了财礼,约与择日,就还其亲。媒人回说,亲事已成。
不韦大喜!至次日,令人去接新人。到晚一行人,簇着轿子前来门首,下轿入门。那新人生得十分美丽,怎见得美处,但见:齐直直发儿,曲弯弯眉儿,炯青青眼儿,直隆隆界儿,香喷喷口儿,红拂拂腮儿,美甘甘脸儿,尖纤纤指儿,短细细脚儿,穿一双翠绣鞋儿。
当时不韦接入洞房成亲。不觉时光似箭,日月如梭,自成亲之后,过了三个月,朱氏有娠,不韦亦知,实告知朱氏曰:“吾娶汝是计也!”朱氏曰:“如何是计?”韦曰:“吾欲谋取强秦天下,故娶汝,待汝有娠,进与秦王皇孙异人。异人今质在于赵,在此无妻,必然纳也!倘生此子是男,异人必立为嗣,异人过世后,此子必然登基,你我夫妇之情,说与此计而可谋秦之天下,你可肯乎?”朱氏曰:“夫妇之情,既然如此,怎么不肯,计将安出?”不韦曰:“吾来日设席请异人和公孙乾来家饮酒,令你劝酒异人见你貌美,必然求你为妾,你却不可忘前之情也!”于是,二人对天发誓。至次日,吕不韦先去公孙乾府中,乾接入后,时各施礼毕,乾曰:“贤弟有甚贵干,多时不来寒舍。”韦曰:“小弟上庄收些薄税,因此久失奉训。”言讫饮茶,茶罢,韦曰:“小弟此来,无甚别意,敬备蔬酒,有劳贤兄骥足,就同异人去我寒庐少叙,未知尊意何如?倘肯光临,则小弟蓬筚生辉,望乞勿阻为荣!”乾曰:“既贤弟有请,如何不去?只是不当打扰府上也!”
于是,公孙乾与异人、吕不韦三人上马,前来至吕家门首,日公接入草堂,各施礼毕,然后入席饮酒。只见席上珍馐百味,盈满筵席,笙歌舞女两边排行。公孙乾、异人入席,吃食两套,酒至三巡,不韦令二青衣丫环,引朱氏出来劝酒。异人见那朱氏,生得十分俊俏,怎见得好处:云鬓轻挑蝉翠,蛾眉淡扫春山。朱唇点一颗樱桃,皓齿排两行白玉。犹如织女下瑶池,好似嫦娥离玉殿。轻移玉步懒散。
金莲千般娇娆,万种风流。拟临席边停,羞对尊前言。纵有丹青描不成,每对银灯看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