辕颇于是命令他的儿子侨如,领兵去株林,捉拿征舒。侨如还没行动,楚国兵马已经开到城下。陈国很长时间无人管理,何况陈侯也不在国内,老百姓做主,打开城门迎接楚军。楚庄王整顿队伍进城。诸将把辕颇等拥到庄王面前,庄王问:“征舒在哪儿?”辕颇回答:“在株林。”庄王问:“诸位哪一个不是臣子,为什么容留此等逆贼,不加诛讨?”辕颇回答:“不是不想征讨,是力量不足呀。”庄王立即命令辕颇为向导,自己统帅大军,向株林进发,只留下公子婴齐一支人马,驻扎在都城内。再说征舒正想收拾家财,携带母亲夏姬逃奔郑国。楚军却抢先一步,包围了株林,将征舒捉拿。庄王命令把他囚禁在后车,问道:“为什么没看见夏姬?”遂派将士搜查她家,在园中找到了她。荷华逃走,不知去向。夏姬向庄王再三叩拜着说:“不幸国乱家亡,贱妾夏姬,性命握在大王手中,如蒙怜悯宽容,情愿身为奴婢!”夏姬容颜佳丽,话语又典雅,庄王一见,心志迷惑,对诸将说:“楚国后宫佳丽虽多,比得上夏姬的太少了,我想纳她为嫔妃,众位以为如何?”屈巫劝道:“不行,不行!主公兵伐陈国,是讨其叛逆呀。如果收纳了夏姬,是贪图美色呀。讨伐逆贼为义,贪恋女色为淫。以义开始而以淫终了,作为盟主,不应当如此。”庄王说:“子灵说得很对,我不收纳了。只是这个女人乃世间尤物,若再让我看见,一定不能自制。”随即叫军士挖开后墙,放她走了。这时将军公子侧在旁边,也看中了夏姬的美貌,见庄王不收纳了,跪地请示道:“臣中年无妻,请君王把她赐给我做内室。”屈巫又说:“大王不能答应。”公子侧含怒说道:“子灵不让我娶夏姬,因为什么?”屈巫说:“此女人是天下不祥之物,据我所知道的来说:子蛮的夭亡,御叔的被杀,陈侯遭谋害,夏南受戮,孔、仪出走,陈国丧失,种种不祥没有大过她的!天下漂亮的女人有的是,何必娶此淫妇,留下后患呢?”庄王说:“像子灵说的那样,我也害怕她了!”公子侧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娶了。只是你说主公娶不了,我也娶不了,难道你要娶她不成?”屈巫连声说:“不敢,不敢!”庄王说:“东西没有主人,必然人人争着要。听说连尹襄老,近日丧偶,就赐给他做继室吧。”这时襄老领兵随征,正在后队。庄王召见,把夏姬赐给他。夫妇谢恩而出。公子侧没当回事儿。只是屈巫进谏庄王,劝阻公子侧,本想留给自己;现在看见庄王赐给了襄老,暗暗叫道:“可惜,可惜!”又暗自想道:“这个老头儿,如何养得了那女人?少不得一年半载,仍然要当寡妇,到那时候再说。”这是屈巫心里所想,嘴里却没有说出来。
庄王在株林住了一夜,仍旧回到陈国都城;公子婴齐迎接入城,庄王传令把征舒押出栗门,车裂而死,就像齐襄公处置高渠弥的刑法。史臣有诗云:陈主荒淫虽自取,征舒弑逆亦违条。庄王吊伐如时雨,泗上诸侯望羽旄。
庄王处置完征舒,把陈国的版图查明,灭陈而划成楚国的一个县。封公子婴齐为陈公,把守这个地方。陈国大夫辕颇等人,全都带回了郢都。楚国的南方属国,听说楚王灭陈归来,都来朝贺,各地官长,都不必说了。独有大夫申叔时,出使齐国没有回来。这时齐惠公逝去,世子无野继位,就是顷公。齐楚一向友好,所以庄王派遣申叔时,前去尽吊唁故主祝贺新君之礼。
——这一差遣还是在没有伐陈以前的事。等到楚庄王回到楚国三天后,申叔时才返回,复命而退,并没说庆贺的话。庄王让内侍传话责怪他说:“夏征舒无道,谋杀其君,我讨伐他的罪过杀掉他,把陈国收入楚国,天下人都说是做了件正义之事,诸侯县公,没有不来祝贺的,你独自没说一句好话,难道我讨伐陈国的举动不对吗?”申叔时随内侍前去求见楚王,请求当面说话;庄王答应了。申叔时说:“大王听过‘蹊田夺牛’的故事吗?”庄王说:“没听过。”申叔时说:“现在有人牵着牛从别人田里走过,践踏了禾苗,田主一怒抢走了他的牛。这件案子要在您面前,您怎么断呢?”庄王说:“牵牛践踏他人农田,所毁伤禾苗不多。抢走牛,太过分了!我要是断理此案,责备一下牵牛的,还给他的牛。你以为合适吗?”申叔时说:“大王能够明断此案,怎么不明白断陈呢?征舒有罪,只是他弑君,没有亡国呀;大王讨伐其罪过就够了。又夺取其国土,这和夺走牛有什么区别?还值得祝贺吗?”庄王跺脚说道:“这话说得好!我从没听过呀!”申叔时说:“大王既然认为我说的对,怎么不效仿还牛的故事呢!”庄王立即召见陈国大夫辕颇,问:“陈国的国君在哪儿?”辕颇回答:“先前去了晋国,现在不知在哪儿。”说完,不觉泪下。庄王难过地说:“我要再封陈国,你可迎回陈王。世世代代依附楚国,不要投靠别国,有负我的恩德。”又召见孔宁、仪行父吩咐:“放你们回国,共同辅助国君!”辕颇明明知道孔、仪二人是祸根,不敢在楚王面前说明,只是含糊地一同拜谢后回国。快出楚境时,正遇到陈侯午从晋国回归,听说国家已亡,也想到楚国去,面见楚王。辕颇述说了楚王的美意,君臣一起回到陈国。守将公子婴齐已接到楚王的命令,召他回本国,于是把版图交还给陈国,自己返回楚国去了。这是楚庄王做的第一件好事。髯翁有诗云:县陈谁料复封陈?跖舜还从一念新。南楚义声驰四海,须知贤主赖贤臣。
孔宁回到陈国,不到一个月,白天看见征舒前来索命,因此得了疯病,自己跳进水池淹死。他死后,仪行父梦见陈灵公、孔宁和征舒三人,来捉他到阎王殿对证,梦中大惊,从此得了暴病而死。——这就是淫乱之人的报应呀!再说公子婴齐返回楚国,入宫见了庄王,仍旧自称陈公婴齐。庄王说:“我已经恢复陈国了,应当另外考虑封赏你。”婴齐便请求要申吕这个地方,庄王刚要答应,屈巫奏道:“这是北方富裕之地,国家赖以抵御晋国的地方,不能当作赏地。”庄王便没允许。等到申叔时告老还乡时,庄王封屈巫为申公,屈巫也不推辞。于是婴齐与屈巫有了隔阂,这时是周定王十年,楚庄王三十七年。
庄王认为陈国虽然依附自己,郑国却还跟从晋国,不肯服楚,就同诸位大夫计议这事。令尹孙叔敖说:“我们进攻郑国,晋国必来相救,没有大队人马是不行的。”庄王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动员三军两广之众,浩浩荡荡,杀奔荥阳,连尹襄老为前部先锋。临出发时,猛将唐狡请示:“郑是小国,不必劳动大军,我自愿率领部下百人,先行一日,为三军开路。”襄老为壮其士气,答应了他的要求。唐狡所到之处奋力战斗,抵挡的都被打败,兵不留行,每天傍晚打扫好宿营地,等待大军。庄王统帅诸将一直推进到郑国郊外,没遇到一点兵力阻拦,没耽误一天。庄王奇怪怎么这样神速,对襄老说:“没想到你老当益壮,还能这样勇往直前!”襄老回答:“不是我的力量,是副将唐狡努力奋战的结果呀。”庄王立即召来唐狡,想要重赏他。唐狡回答:“我受君王之赐已够丰厚,今天略效微薄之力,怎敢再受赏呢?”庄王惊讶地说:“我并不认识你,你在哪里受过我的赏赐呢?”唐狡回答:“绝缨会上,拽住美人袖子的,就是我。蒙君王不杀之恩,所以舍命相报。”庄王叹息着说:“哎呀!我当时要是点灯找人治罪,怎么能得到此人效死力呢?”命令军正记下唐狡的首功,等平定郑国之后,再重用他。唐狡对人说:“我犯了死罪,君王隐瞒着没杀我,所以报答他。但是既然话已说明,不敢带罪再等日后受赏赐。”当夜逃走,不知去向。庄王听说此事,叹息道:“真是刚直之人呀!”大军攻破郊关,直抵城下。庄王传令,四面构筑工事围攻,每十天中有七天攻城,昼夜不停。郑襄公依仗晋国要来救援,不立即投降。军士死伤的太多。城东北角崩陷数十丈,楚兵要从这儿登城杀进,庄王听到城内哭声震地,心中不忍,指挥军队后退了十里地。公子婴齐进言:“城墙陷落正是可乘之机,为什么要退兵?”庄王说:“郑国人知道我的威力,还不知道我的贤德,暂时退兵是让他们了解这一点。以看郑国人是顺从还是违抗,再决定进退。”郑襄公听说楚军退兵,以为晋国的救兵已经到了,于是驱使老百姓修筑城墙,男女老少都上城巡守。庄王知道郑国没有投降的意思,又进兵包围了郑国都城。郑国坚守了三个月,支持不住了。
楚国将领乐伯率领众人从皇门先攻入城楼,劈开城门。庄王下令,不许抢掠,三军纪律严明。行进到逵路,郑襄公光着上身,牵着羊,前来迎接楚军,说道:“我不贤德,不能服从大国,惹得大王发怒,才降师来到敝国,我知罪了!生死存亡,就听君王的发落。如果考虑先人的友好关系,不予消灭,延续我们的宗祀,同其他附庸国待遇一样,也就是君王的恩惠呀!”公子婴齐进言:“郑国力尽才投降,赦免了再反叛,还不如灭掉。”庄王说:“申公如还活着,又将用蹊田夺牛来讽刺我了!”于是立即指挥军队后退三十里。
郑襄公亲自到楚军营中,谢罪请求结盟,留他的弟弟公子去疾为人质。
庄王班师往北走,在郔地停下,探马来报:“晋国拜荀林父为大将,先谷为副将,出动六百辆兵车,前来救郑,已经渡过黄河。”庄王对诸将说:“晋国军队要到了,回去呢?还是应战呢?”令尹孙叔敖回答:“没有攻下郑国,应该同晋国交战;已经攻下郑国了,又再和晋国寻仇,还用得着吗?不如全军班师回国,万无一失。”宠幸之人伍参奏道:“令尹的话不对。郑国认为我们力量不强,所以跟从晋国;如果晋军来了我军躲避,真说明我军不行了。而且晋国知道郑国已服从楚国,也必定要用兵攻郑,晋国是为救郑国的,我也为救郑而前往,不也可以吗?”孙叔敖说:“去年攻入陈国,今年攻入郑国,楚军已经太疲劳了。如果战而不胜,就是吃了你伍参的肉,又怎么赎罪?”伍参说:“如果一战而胜,令尹就是无谋之辈了;如果战不胜,我伍参的肉早被晋兵所吃,怎么还能到楚人的嘴里?”庄王于是问遍诸将,给每人一支笔,让在手掌上写字,主战者写“战”字,主退者写“退”字。
诸将写完,庄王让他们打开手掌看过。只有中军元帅虞邱、连尹襄老、裨将蔡鸠居、彭名四人,掌中写“退”字,其他如公子婴齐、公子侧、公子谷臣、屈荡、潘党、乐伯、养繇基、许伯、熊负羁、许偃……等二十余人,都是“战”字。庄王说:“虞邱老臣的见解,与令尹不谋而合,说‘退’的是正确的。”于是传令调转车辕反打战旗,第二日在黄河边饮马后回归楚国。
伍参当夜求见庄王说:“君王何必害怕晋国,而把郑国抛弃给晋国呢?”庄王说:“我没有抛弃郑国呀?”伍参说:“楚兵在郑国都城下攻战九十天,才得到郑国。今天晋军来救,楚军就离去,让晋国轻易得到救郑的功劳而以此收复郑国,楚国从此不再有郑国了,这不是抛弃郑国是什么?”庄王曰:“令尹说和晋兵作战未必获胜,所以才离去。”伍参说:“我已经算计到了。
荀林父新任中军统帅,威信还不足以服众。他的助手先谷,是先轸的孙子,先且居的儿子,只凭着他家世代功勋,而且刚愎不仁,不是拼命厮杀的战将。
栾赵之辈,都是世代名将,各行其意,号令不一。晋军人马虽然众多,打败它还是很容易的。而且大王以一国之主的身份,躲避晋国诸臣,将要被天下人耻笑,怎么还能有郑国呢?”庄王惊讶地说:“我虽然不能打仗,也不至于败在晋国诸臣的手下!我听你的,决定作战!”当夜派人告诉令尹孙叔敖,把战车辕头一齐改成向北,开进到管城,等待晋国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