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楚庄王大集群臣,计议对付晋国的事情。公子侧进言:“和楚国要好的无非是齐国,而追随晋国最坚定的,没有超过宋国的。如果我们兴师伐宋,晋国忙着救宋,还敢和我们争夺郑国吗?”庄王说:“你的计策虽好,然而没有理由。自从先君在泓打败宋国,伤了宋王肱股,宋国忍耐了,到厥貉大会,宋君亲自服役。以后昭公被杀,子鲍继位,至今已十八年了,征伐它有什么名义呢?”公子婴齐回答:“这事不难。齐君屡次来请婚,尚没有一个答复。现在应当遣使者到齐国答谢,路过宋国时,向它借路,来试探它的反应。如果不计较,是畏惧我们,必然不拒绝君王会盟;如果认为我们无理,就会侮辱使臣,我们以此为辞,征伐它还忧虑没有理由吗?”庄王说:“谁可做使者呢?”婴齐回答:“申无畏曾赴厥貉大会,此人可为使者。”庄王便命无畏到齐国去行聘礼。无畏说:“去齐国得经过宋国,须有借路文书,才能过关。”庄王说:“你怕宋国阻止使臣过吗?”无畏答道:“过去开厥貉大会时,众位君王在孟诸打猎,宋君违抗命令,我把他的仆人杀了,宋王很恨我,这次去如果没有借路文书,必然会杀我。”庄王说:“文书上给你改了名字叫申舟,不用旧名就可以了。”无畏还是不肯去,说:“名可改,面容不可改。”庄王大怒:“如果杀你,我就兴兵消灭它,为你报仇。”无畏应允。
第二天,无畏领着儿子申犀,进见庄王说:“以死殉国,是我的本分,但愿大王照顾这孩子。”庄王说:“这是我的事,你不要多虑了。”申舟领了去齐国的礼物,拜辞庄王出了城。申犀送到郊外,申舟吩咐他:“你父此去,一定死在宋国。你必须请求楚王,为我报仇!你要牢记我的话。”父子洒泪而别。
不到一日,来到睢阳,关吏知道是使者,要借路文书。申舟说:“奉楚王命令,只有去齐国的文书,没借路的文书。”关吏便把申舟留住,跑去报告宋文公。这时华元当政,对文公说道:“楚国与我国有世仇。现在公然派使者过宋,不遵循借路之礼,欺人太甚!请把他杀了。”宋公说:“杀了楚国的使者,楚国一定讨伐我们,那怎么办?”华元回答:“受欺负的耻辱胜过受讨伐的耻辱,况且有欺我之心,必有伐我之意,我们正好借楚国来伐的机会,报仇雪恨。”便让把申舟绑到朝廷,华元一见,认得是申无畏,怒上加怒,责问他:“你曾杀了我先王的仆人,现在改了名,是想逃死吗?”申无畏自知必死,大骂宋鲍:“你奸淫祖母,杀害亲侄,侥幸活着,又滥杀大国使臣,楚兵一到,你们君臣就要成为齑粉了!”华元命人先割了他的舌头,然后杀掉。将去齐的文书礼物,也在郊外烧了。跟从申舟的人弃车逃走,回报了楚王。庄王正在吃午饭,听说申舟被杀,把筷子扔到席子上,拂袖而起。
便拜司马公子侧为大将,申叔时为副将,立即整理战车,亲自伐宋,命申犀为军正,跟随征敌。申舟四月被杀,楚兵九月就到了宋的境内,可谓神速了。
陶渊明有诗云:明知欺宋必遭屯,君命如天敢惜身!投袂兴师风雨至,华元应悔杀行人。
楚兵将睢阳围住,造的楼车和城墙一般高,四面攻城。华元一面率领兵民巡守,一面派大夫乐婴齐到晋国告急。晋景公要发兵援救。谋臣伯宗说:“林父有六百辆战车,都在邲城失败了,这是上天帮助楚,去救宋未必会成功。”景公说:“现在只有宋国和晋国亲近,如果不救,宋国也失去了。”伯宗说:“楚国距离宋国两千多里,粮草不足,不能久战。现在派使者去宋,只说:‘晋国己起大军来救援’,使宋坚守城池,不过几个月,楚军自会离去。那时我们没有与楚国为敌的辛苦,而有救宋国的功劳。”景公听了他的话,问:“谁能为我出使宋国?”大夫解扬请求前去。景公说:“只有子虎才能胜任!”解扬着便装来到宋国的郊外,被楚国的哨兵抓住盘问,献给庄王。庄王认得是晋将解扬,问道:“你来做什么?”解扬说:“来告知宋国,坚守城池,等待救兵。”楚庄王说:“原来是晋国的使臣!在以前的北林战役时,你被我的将领?贾擒住,我没杀你,放你回国;现在又来自投罗网,有什么可说的?”解扬说:“晋楚仇敌,杀了是应该的,没什么可说的。”庄王命人搜出他身上的文书,看完后说:“宋国都城早晚就要攻破,你进城如能说‘国中有事,急切中不能来相救,怕误你国大事,特让我报口信。’这样,宋人绝望,必然出城投降,省去两国人民互相杀戮之苦。事成之后,封你做县公,在楚国做官。”解扬低头不语。庄王说:“否则,就杀掉你。”解扬本意不想答应,怕死在楚军中,无人传达晋君的命令,便假意答应说:“可以。”庄王命人把解扬升上楼车,命人从旁边催促他。解扬便向宋人大呼:“我是晋国使臣解扬,被楚军所获,让我引诱你们投降。你们切不可这样!我的主公亲自率大军来救,不久就到了。”庄王听到他的话,命速速降下楼车,责问他说:“你既答应我,而又违背,你自己不讲信义,这就不是我的过错了。”喝令左右立即将其杀掉。解扬全无惧色,慢条斯理地说:“我没有失信,如果对楚讲信义,必然失信于晋。假如楚国有人违背了主人的话,来取得外国的贿赂,您认为是讲信义呢?还是不讲信义呢?请杀掉我,来证明楚国的信义,是对外而不是对内而言的。”庄王叹道:“真是忠臣不怕死呀!”便放他回国了。
宋国的华元因为解扬的话,修固城池,防守更坚。公子侧让军士在城外筑起土山,也像敌楼形状,亲自住在上面,用来鸟瞰城内,里面一举一动都一清二楚。华元也在城内筑起土山,和城外的相对。自从秋九月围城到第二年夏五月,彼此相拒九个月,睢阳城中,粮草都没了,饿死不少人。华元用忠义二字激励军民,百姓感动地流泪,甚至互相交换儿子食用,用人骨头做柴禾,没有变心的。庄王没有办法。军吏禀报:“营中只有七天的粮食了!”庄王说:“我没想到宋国这样难攻啊!”便亲自登上楼车,观望城内,见守城军士,严肃齐整,叹了一口气,便召公子侧商议班师回国。
申犀在马前哭拜说:“我的父亲用死来执行您的命令,大王难道对父亲失信吗?”庄王面带愧色。申叔时这时为楚王在车上执辔,便献计说:“宋不投降,是估计我们不能久呆。如果让军士造房耕地,以表示长久之计,宋必然害怕。”庄王说:“这个计策好!”于是下令,军士沿城一带建起营房,拆城外居民房子、砍伐竹木为材料。每十名军士,留五名攻城,五名耕种,十日一更换,并让军士互相传说这件事。华元听了,对宋文公说:“楚王没有回去的意思了!晋国救兵不到,怎么办?我请求去楚营,面见子反,把他劫来以求讲和,或许侥幸能成功。”宋文公说:“国家存亡在此一举,要小心在意!”华元探听到公子侧在土山敌楼上住宿,预先打听到侧左右的人的名字,以及奉差守宿的详细情况。挨到深夜,扮作进见者的模样,悄悄地从城上下来,一直到土山前,遇上巡逻军士敲梆子过来,华元问:“主帅在上面吗?”巡逻的军士说:“在。”又问道:“已经睡了吗?”军士说:“连日辛苦,今日大王赐他一罇酒,喝完就睡了。”华元走上土山,守山的军士阻止他,华元说:“我是进见主帅的庸僚啊。大王有紧要机密事吩咐主帅。
因为刚才大王赐酒,怕他醉后大睡,特意派我来当面叮嘱,大王等待回报呢。”军士信以为真,让华元登山,山上帐内灯还亮着,公子侧正和衣而睡。华元直接上了他的床,轻轻地用手推他,公子侧醒了,要转身时,两只袖子被华元坐住了。他急忙问:“你是谁?”华元低声答道:“元帅勿惊,我是宋国右师华元。奉主公的命令,特地夜里来求和。元帅如果允许,宋将世世代代与贵国和好,如果不允许,华元与元帅的性命,今夜全完了。”说完,左手按住卧席,右手从袖子中抽出一柄雪白的匕首,灯光之下,晃上两晃。公子侧慌忙答道:“有事大家商量,不许粗鲁。”华元收了匕首,感谢地说:“我这是死罪,请不要见怪!情况紧急,容不得慢慢来。”公子侧说:“你国中是什么光景?”华元说:“交换儿子吃,拾人骨头烧火,已经十分狼狈了。”公子侧大惊,说:“宋国的困苦,到这种程度了?我听说军事上‘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你怎么把实情告诉我?”华元说:“‘君子怜人之厄,小人利人之危。’元帅是君子,不是小人,所以华元不敢隐匿实情。”公子侧说:“那么为什么不投降?”华元说:“‘国有已困之形,人有不困之志。’百姓愿为君王死,宁可与城俱亡。岂肯向贵国投降?如果蒙您的仁义之心怜悯,退兵三十里,宋君愿意做从属国,誓无二心!”公子侧说:“我也不欺骗你,楚军中只有七日的粮食了。如果过七天,城攻不下来也要回去。建房耕田的命令,是要吓唬你们。明日我当奏明楚王,退兵三十里,你们也不要失信。”华元说:“华元情愿做人质,与元帅一起立下誓言,都不要反悔。”二人发完誓,公子侧便与华元结为兄弟,并将令箭一支交给华元,吩咐:“快走!”华元有了令箭,大摇大摆,直到城下,口中发出一声暗号,城上便放下兜子,把华元吊上城去了。华元连夜将情况报告宋公,君臣欢欢喜喜,专等明日退军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