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波的前妻生了个儿子叫夫差,已经二十六岁。长得昂扬伟岸,一表人材。听说祖父要选立太子,就抢先一步去见子胥说:“我是嫡孙,要立太子,除了我谁也不行!这事都凭您一句话了!”子胥答应了他。没多长时间,阖闾派人来找子胥,商议立太子的事。子胥对阖闾说:“太子一定要正室嫡出,才不至于出乱子。如今太子虽然早逝,可是还有嫡孙夫差。”阖闾说:“我看夫差生性愚钝,而且缺少仁爱,恐怕不能继承吴国的正统。”子胥说:“夫差讲信用,有爱心,热衷学习礼义,父死子代,天经地义,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阖闾说:“我听你的,希望以后你能好好辅佐他。”于是立夫差为太孙。夫差到子胥家跪拜致谢。
周敬王二十四年,阖闾上了年纪,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听说越王允常死了,他儿子句践刚刚继位,就想乘越国大办丧事的时候,发兵讨伐。子胥劝阻说:“越国虽然有侵犯吴国的罪过,但是正值行丧期间,伐之不祥,应该稍作等待。”阖闾不听,留子胥和太孙夫差守国,自领伯嚭、王孙骆、专毅等,选精兵三万,出了南门向越国进发。
越王句践见吴兵来伐,亲自指挥抵抗,拜诸稽郢为大将,灵姑浮为先锋,畴无余、胥犴为左右军统领,和吴兵在檇李相遇,相距十里,各自安营下寨。
两下挑战,打了几仗不分胜负。阖闾大怒,于是率领全部人马排列在五台山下,命令全军不许妄动,只等越兵稍有懈怠,然后乘机攻杀。
句践望见吴军队伍整齐,兵甲鲜明,就对诸稽郢说:“吴兵士气正旺,不可轻敌,必须用计策使敌兵混乱。”于是命畴无余、胥犴组织敢死队,左边五百人拿着长枪,右边五百人拿着大戟,一声大喊,杀奔吴军。吴兵阵上士兵全然不理,阵脚都用弓弩手把住,坚固得就像铜墙铁壁,越兵一连三次冲锋,都不能冲进敌阵,只得退回原地。句践无可奈何。诸稽郢偷偷对他说:“可以派罪犯去试试。”句践恍然大悟。
第二天,勾践密传军令,把军中携带的已被判处死刑的罪犯全部集中起来,总共有三百人,分为三行,全脱了上衣,脖子下挂着剑,一步步走向吴军。领头的在前边说:“我们的主公越王,不自量力,得罪了贵国,以致贵国派兵来讨伐。我们愿意以死来替越王谢罪。”说完,一个挨一个用剑猛地一割脖子,鲜血喷涌,尸身倒地。吴兵从来没见过这阵势,感到十分纳闷,都睁大眼睛一边看,一边交头接耳,一时摸不着头脑。忽听越军中鼓声大振,畴无余、胥犴率领两支敢死队,手持刀剑盾牌,呼啸着杀过来。吴兵措手不及,一下子就被冲乱了阵脚。紧接着,句践统率大军杀到,右有诸稽郢,左有灵姑浮,乘势攻入吴军阵地。王孙骆拼命和诸稽郢搏杀在一起,灵姑浮举着大刀左冲右突,寻人厮杀,正碰上吴王阖闾,抡刀便砍。阖闾往后一闪,刀砍在右脚上,大脚趾一下被砍了下来,一只鞋也掉在地上。幸亏专毅带兵赶到,救了阖闾,专毅却身受重伤。王孙骆知道吴王受伤,不敢恋战,急忙收兵,被越兵一通追杀,死伤过半。阖闾伤势不轻,当即命令退回大寨。灵姑浮捡起吴王的那只鞋去请功,句践心花怒放。
却说吴王因年老忍受不了伤痛,撤到七里以外,大叫一声,一命呜呼。
伯嚭护丧先行,王孙骆领兵断后,缓缓撤回吴国。越兵也不追赶。后人有诗评论阖闾用兵不知节制,才有今日伤趾伤身之祸:破楚凌齐意气豪,又思吞越起兵刀。
好兵终在兵中死,顺水叮咛莫放篙。
夫差听到吴王去世的消息,带兵前来把吴王的遗体接回吴国,宣布正式即位。看完风水算完卦,决定把吴王阖闾安葬在破楚门外的海涌山。于是召集工匠凿山挖洞,修成墓穴,把专诸用的那把“鱼肠剑”拿来殉葬,此外还有兵器套甲六千副,金珠美玉不计其数,把墓穴都堆满了。入葬之后,又把工匠们一个不留全杀了。三天以后,有人看见墓穴上面蹲着一只白色的老虎,因此就给山取名叫虎丘山,有学问的人认为那白虎是埋金之气聚集显现出来的。后来秦始皇派人凿山挖洞,发掘阖闾的墓穴,想找到那把鱼肠剑,可始终没见踪影,凿山的地方于是成了深涧,就是今天的虎丘剑池。专毅受重伤后也死了,附葬在山后面,现在也找不到他的墓了。
夫差安葬祖父以后,把长子友立为太子。为了提醒自己不忘报仇,就派了十几个人,每天轮流站在院子里,一见夫差从这儿路过,就指名道姓放开嗓门喊道:“夫差!你忘了越王杀死你的祖父吗?”夫差赶紧流着眼泪回答:“不!我一刻也不敢忘!”又命伍子胥、伯嚭在太湖上加紧训练水军,在灵岩山搭起射棚训练弓箭手,只等三年丧期一完,就去越国报仇。
周敬王二十六年二月,吴王夫差守孝期满,在太庙祝告一番以后,就调集全国的兵马,派子胥为大将,伯嚭为副将,从太湖顺水路进攻越国。
越王句践召集大臣们商议,准备出兵迎敌。大夫范蠡说:“吴国把阖闾之死看作是国耻,决心报仇已经有三年了。他们满怀愤怒,齐心协力,势不可挡,我看咱们应该收拢人马据城坚守。”大夫文种说:“依我看,咱们不如说好话,赔不是,请求讲和,等他们撤兵以后,再从长计议。”句践说:“你们俩一个说守一个说和,我看都不是上策。吴国和越国世代结仇,他来讨伐我不应战,就会把咱们当成是软弱可欺的窝囊废!”于是动员起全国三万人马,在椒山下迎击吴军。
两军初次交锋,吴兵被杀伤百十人后退了回去。句践乘胜追击,没走出几里路,正遇上夫差的大军赶到,两下重新布阵厮杀。夫差站在船头,亲自抡锤敲鼓,激励士气,士兵们勇气倍增。忽然,北风大作,波涛汹涌,子胥、伯嚭乘着战船顺风扬帆而下,船上的士兵全拿着强弓劲弩,箭像雨点儿一样射过去。越国的士兵迎着风强睁着眼抵抗,一会儿便招架不住,大败而逃。
吴兵分三路追杀,越军大将灵姑浮翻船落水而死,胥犴也中箭而亡,吴兵乘势掩杀,越兵死伤不计其数。句践一直跑到固城,吴兵把固城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把水道也给堵死了。夫差兴高采烈地说:“不出十天,越兵全都得渴死。”谁知道山顶上有一眼灵泉,泉水里还游着不少鱼,句践便让人捞了几百条鱼送给夫差气气他,夫差大吃一惊。句践留下范蠡守城,自己带着残兵败将瞅机会逃到了会稽山。一清点人马,还剩下五千人,句践叹了口气说:“从先王到我,三十年来,从没打过这样的败仗!真后悔没听范蠡、文种的话,才落到这种地步。”吴军加紧攻打固城,子胥的兵马驻扎在右翼,伯嚭的兵马驻扎在左翼,范蠡一天三次派人向句践告急。句践十分恐慌。文种献计说:“吴国的太宰伯嚭,为人贪财好色,嫉贤妒能,虽然和伍子胥同朝为官,但二人志趣不合。
吴王敬畏子胥而亲近伯嚭。要是能偷偷到伯嚭营中投其所好,请他帮着吴国越国讲和,吴王没有不听的。到时候伍子胥知道了再来阻拦,也来不及了。”句践说:“你去见伯嚭,拿什么去贿赂他呢?”文种回答说:“军队里缺的就是女色。倘能找到美女献给他,再加上老天爷保佑,伯嚭一定会答应。”句践于是立即派人回到都城,让夫人从宫里挑出八个相貌姣好的女子,打扮得雍荣华贵,再加上白璧二十双,黄金一千镒,叫文种连夜给伯嚭送去。
伯嚭开始还想拒绝会见文种,一听说还带着礼物,就把文种叫进大寨。
伯嚭大模大样坐在那儿等着,文种一进门就跪在地上,说:“我主句践,年幼无知,不能好好地侍奉贵国,才受到这样的惩罚。现在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想与贵国讲和甘当属臣,又怕吴王记仇不肯接受。因为知道太宰您功勋卓著,外是吴国的捍卫者,内是吴王的心腹和臂膀,所以特地派我来见您,想托您为我主说句好话,让吴王收纳我们。这回只带了点儿薄礼,今后一定源源不断送上门来。”说完双手把礼单送给伯嚭。伯嚭看了一眼礼单,仍然沉着脸说:“越国没几天蹦头儿了,马上就要灭亡,所有的一切,还怕不全是吴国的?何必还用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来甜活我?”文种又说:“越兵虽然打了败仗,但是驻守会稽的还有五千精兵。要是再打不了胜仗,就会一把火把国库里的东西会烧了,然后逃奔他国,等待机会像楚昭王那样复国,又怎么肯定一切都是吴国的呢?再说,即使全归了吴国,大多半也得进王宫,您和诸位将军充其量不过能分上十之一二。怎么比得上成全越国以后,我们春秋送礼,未入王宫,先入您府,诸将也不能瓜分揩油。何况困兽犹斗,真要背城一战,也没准会出现让人意料不到的事。”一席话说到伯嚭心里,直冲文种点头。文种又指着礼单上开列的女子说:“这八个美人都是从越王宫里挑出来的,要是民间还有比她们更美的,我主如能生还越国,一定全力搜求,送来伺候您。”伯嚭听到这儿,不由得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大夫不去子胥的右营却来我这左营,大概是看出我这个人不会乘人之危,落井下石。我明天一上朝就领你去见大王,劝他同意这件事。”于是把礼物全数收下,把文种留在左营里,像对贵宾一样,好吃好喝好招待。
第二天一早,伯嚭就带着文种去大寨见夫差。伯嚭先进去,把句践派文种来求和的事详细报告给夫差。夫差一听,勃然大怒说:“越王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能允许跟他讲和?”伯嚭说:“大王不记得孙武说过的话?‘兵,凶器,可暂用而不可久也。’越国虽然得罪了吴国,但是人家对咱们也够低三下四的了。吴王请求当您的属臣,王妃请求作您的侍妾,越国的珍玩宝器、金珠美玉,打扫打扫一古脑都要献给吴国,想求您的,无非是保留越王的一线香火。如果您接受了越王的请求,就会得到丰厚的实利;如果您赦免了越王的罪过,就会到处传颂您仁德的名声。这样就能名利双收,对吴国称霸天下太有好处了。如果一定要把越国杀得鸡犬不留,句践要是狗急跳墙,焚宗庙,杀妻子,把好东西全扔到江里,然后带着五千精兵和吴国拼命,您能保证咱们就万无一失了吗?与其杀越人,不如得越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夫差被伯嚭这番话说活了,就问:“文种现在在哪儿呢?”伯嚭回答:“正在大帐外等您叫他。”夫差于是传令让文种进见。文种一进来就跪在地上,然后爬到吴王的面前,又把对伯嚭说的那套话重复了一遍,话里话外更透着谦卑。夫差说:“你的主公既然请求做我的属臣,那么能不能随我去吴国走一趟?”文种磕了个头说:“既然作了属臣,生死就全交给您了,哪敢不跟在您的身边服侍?”伯嚭说:“句践夫妇愿意来吴国,这样,吴国名义上虽然赦免了越国,实际上已经把越国攥在手心里了,大王还有什么不满意吗?”夫差于是同意了吴国的请求。
这时候,早有人到右营把这事报告了伍子胥。子胥急忙赶到中军大帐,正看见伯嚭和文种一起站在吴王的身旁。子胥气得脸色都变了,问吴王说:“大王已经答应和越国讲和了?”吴王说:“已经答应了。”子胥连声叫道:“不行!不行!”吓得文种倒退了几步,呆呆地等着听他说什么。子胥说:“越、吴相邻,势不两立,如果吴国灭不了越国,越国就会灭掉吴国。要是像秦国、晋国那样距离遥远,我们既使出兵战胜了他们,可得了土地也不能居住,得了车辆也不能乘坐。越国就不同了,如果打败了他们,土地可以居住耕种,舟船可以乘坐捕鱼,这些对国家有利的事,可不能放弃呀!何况又有先王的大仇,不灭越国,怎么对得起您自己的誓言呢?”夫差被子胥说得哑口无言,只是拿眼睛一个劲儿看伯嚭。伯嚭上前一步说:“相国这话说得不对!先王建国,水陆并重,吴越宜水,秦晋宜陆,如果只因为越国的地可居,船可乘,就说吴越两国一定水火不相容,那么秦、晋、齐、鲁虽是陆国,却是地也可以居,车也可以乘,那么这四国也和咱们水火不相容吗?要说因为先王的大仇就一定不能赦免越国,那么相国您和楚国的仇恨更深,又为什么不把他们斩尽杀绝还允许他们求和呢?如今越王夫妇都愿意到吴国服役,和楚国只答应收留公子胜更不相同。相国自己能办出忠厚仁德的事,却为什么让大王承担刻薄寡恩的名声?我看忠臣可不是这样的。”夫差一听这话乐了,赶紧说:“太宰说的有理,相国请先回去,等越国献上好东西,我一定分一份给您送去。”直把子胥气得面如土色,慨叹道:“我真后悔没听被离的话,和这样的奸臣共事!”只得出了大帐,对大夫王孙雄说:“越国经过十年生聚,再经过十年教训,过不了二十年,吴国的宫殿就会沦为一片沼泽。”王孙雄还有点儿不相信。子胥忍着悲愤,唉声叹气回自己的右营去了。
子胥走了以后,夫差命文种回复越王,然后再回来致谢。夫差询问越王夫妇到吴国来的日期,文种回答说:“我主承蒙大王不杀之恩,想暂时请几天假回都城,把国库里的东西收拾好了,全都一块儿带到吴国,请大王稍微宽限几天,假如他要是负心失信,还能逃得出大王的手心?”夫差答应了,约好五月中旬,句践夫妇入臣吴国。于是派王孙雄押解着文种一起回越国,督促句践起程。夫差领着大队人马先回吴国,让太宰伯嚭领兵一万驻扎在吴山等候,如过期不到,立即发兵消灭越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