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说:“我的妻子儿女都在这里,这就是我的家,离开此处迁往哪里去呢?”狐偃说:“我们呆在这里,不是为了成家生子,而是成就国家大事,因为当时无力远走,只能在此暂时歇脚。现在已经住了这么久,应该去强大一些的国家;勃鞮此行,大概是上天派人来催促公子远行的吧?”重耳又问:“即使要走,去哪国才好?”狐偃回答:“齐桓公虽然已到耄耋之年,但他的霸业还在,肯于收留照顾流亡的诸侯,录用有贤才的士人。如今管仲、隰朋刚刚逝去,国家没有贤能的大臣,公子如果到了齐国,齐侯必然以上宾之礼相待。倘若晋国有变故,又可以借齐国的势力复国。”重耳认为他说的有理,便停止打猎,回去对妻子季隗说:“晋国国君派人要刺杀我,为防不测,我要前往强大的国家,与秦国、楚国相交,为恢复国家做准备。你应该尽力抚育二个儿子,待我二十五年后不回来,方可以再嫁别人。”季隗哭泣着说:“男儿志在四方,我不敢挽留你。但我今年二十五岁了,再过二十五年,恐怕已老死了,怎么还能嫁人?我自然会善待孩子,请您不要担心。”赵衰也嘱咐叔隗一番,不再多叙。第二天清早,重耳命令壶叔整理车辆,小吏头须收拾金帛。正说话之时,只见狐毛、狐偃又惊慌地跑来说:“我父亲见勃鞮接受命令的第二天就起身,害怕公子尚未远行,难以提防,来不及写信,又派能行快走之人星夜赶来,催促公子快快逃避,不要耽误时间。”重耳一听,大吃一惊,叫道:“勃鞮怎么这么快就来了!”顾不得穿戴,与狐毛狐偃步行出城。壶叔见公子已经出城,匆忙中只找到一辆牛车,赶上公子,让他乘坐。赵衰、臼季等人也都陆续赶来,跟在车后步行。重耳问:“头须为何还没到?”有人回答:“头须带着所有的金币布帛逃走了,不知去向。”重耳一听,长叹一声,愁闷不乐。但事已至此,只好继续前行,正是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他们出城半日后,翟国国君方才知道,想要赠送金银物品,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古人有诗一首写重耳从翟国出走的情形,说道:流落夷邦十二年,困龙伏蛰未升天。豆箕何事相煎急?道路于今又播迁。
惠公原来限定勃鞮三日内起身,为何他第二天就匆匆出发?原来侍卫勃鞮是一个专事阿谀奉承之人,上次献公派他征伐浦城时,被重耳逃出,只割下重耳的衣襟,他料想重耳一定为此怀恨在心。这次奉惠公之命前往行刺,一则可以立功受赏,二则也可以除掉自己的心腹之患。所以急忙纠集了几个武勇之士,提前起程,想在公子没有防备之时,出其不意,结束重耳的性命。
不料被老国舅泄露消息,等勃鞮到翟国时,公子早就不知去向了,加之翟国关卡甚严,不好通过,只得怏怏而回。惠公也别无他法,只好把此事先放在一边。
再说公子重耳离开翟国前往齐国,途中穷苦异常,这一天来到卫国边境,守关的官吏问众人来历,赵衰说:“我们主人是晋国公子重耳,因避难而流落在外,现要去齐国,途经贵地,请多加关照。”关吏闻此,请他们入关等候,并飞速入城请示卫侯。卫国上卿宁速听说重耳在城外,主张将他们迎进都城。卫文公却说:“我在此立国,并没有借晋人半臂之力,卫晋两国虽然是同姓,却从来没有往来,何况重耳是逃亡在外的人,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
如果迎进城中,必然设宴款待,还要赠送礼物,那样要费多少事,不如将他们赶走。”于是吩咐守门的关吏,不许放他们入城。重耳无法,只好绕城而行。魏犨、颠颉向公子重耳说:“卫侯不懂礼节,您应该在城门外好好谴责他一番。”赵衰说:“蛟龙失势犹如蚯蚓。公子应该含冤忍辱,不要责怪别人失礼,徒劳无益。”魏犨、颠颉又说:“既然他不尽主人之礼,那我们在卫国村庄中抢夺些食物,以解腹中之饥,他们也难以责怪。”重耳说:“抢夺是强盗行为,我宁可忍受饥饿,怎么可以做盗贼呢?”这一天,他们还没有吃早饭,只得忍饥而行。中午过后,众人来到一个名叫五鹿的地方,看见一伙农民正在地头吃饭。重耳命令狐偃向农民要饭。狐偃走过去,农民问道:“客人从哪里来的?”狐偃回答:“我们是晋国人,车上坐着的是我的主人。
因没有粮食,请众位赏给我们一顿饭吃。”农民听见这话,笑了起来,说道:“堂堂男子汉,不能自食其力,却向我们要饭吃!我们是农夫,只有吃饱了才能耕种,怎么会有多余的粮食给别人呢?”狐偃说:“纵然不给我们饭食,送给我们装饭的器具也可以。”农民戏弄他们,从地上拾起一个土块,递给他说:“这个土块可以作食具!”魏犨忍耐不住,大声骂道:“乡巴佬竟敢侮辱我!夺过他们装饭的碗具,扔到地上摔得粉碎。重耳也大怒,要用鞭子抽打农民。狐偃连忙拦住说:“得到一顿饭容易,得到土地却难,土地是国家的根本。现在上天借田野农民之手把土地给公子,这是要得到国家的预兆,又何必发怒呢?公子可以下车接受土块,并感谢他们。”重耳转怒为喜,立即下车拜谢。农民们不明所以,哈哈大笑说:“这人真是一个傻瓜。”后人有诗一首:土地应为国本基,皇天假手慰艰危。高明子犯窥先兆,田野愚民反笑痴。
又走了十多里路,跟随的众人饿得走不动了,只好在一棵大树下休息。重耳又饥又困,枕着狐毛的大腿躺在那里。狐毛说:“赵衰那里还带着一壶饭,他在后面,等会儿就到了。”魏犨说:“虽然有壶饭,但不够赵衰一个人吃的,我想早就没了。”众人四处找些野菜煮食,重耳难以下咽。正在这时,介子推却捧着一盂肉汤献给重耳,香美异常。重耳顾不得说话,几口就喝了下去,吃完后问:“这是哪里弄来的肉?”介子推说:“这是我大腿上的肉。
我听说孝子自杀俸养他的双亲,忠臣自杀服侍他的君王。现在公子没有食物,我只好割下大腿上的肉让您填饱肚子。”重耳一听,感动得流下眼泪,说:“我这逃亡的人太连累你们了,用什么才能报答呢?”介子推说:“但愿公子能早日重返晋国,成全我们众人的一片忠义之心。我怎么敢要您报答呢?”髯仙有诗一首赞扬此事:孝子重归全,亏体谓亲辱。
嗟嗟介子推,割股充君腹。
委质称股肱,腹心同祸福。
岂不念亲遗?忠孝难兼局!彼哉私身家,何以食君禄?又过了很长时间,赵衰才慢慢赶来。大家问他为何迟迟不至,他说:“我的脚被荆棘刺伤了,所以落在后面。”说着拿出竹篮中的一壶稀饭,请重耳食用。重耳问:“你难道不饿吗?为什么自己不吃?”赵衰回答:“我虽饿,怎么敢背着君主自己吃呢?”狐毛向魏犨开玩笑:“这些饭如果落在你手中,现在一定在肚子里消化掉了。”魏犨脸一红,退在一边不再说话。重耳就将这壶稀饭赐给赵衰,赵衰推辞不掉,又从河边打些水来,把稀饭放在里面调好,使每人都能吃上一碗。重耳心中叹息,佩服赵衰忠义两全。他们就这样一路要饭,半饥半饱,终于赶到齐国。
齐桓公常听说公子重耳贤德过人,一知他们进关,立即派遣使臣往郊外迎接,请入公馆之中,设宴席款待。宴会之中,齐桓公问重耳:“公子带着家属吗?”重耳回答:“我是逃亡之人,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怎么能带家小呢?”桓公说:“我自己独睡一夜,就如度过一年一样漫长。公子旅行途中,却无人服侍照顾,我真为你担忧!”于是从齐国宗室中挑选一个有姿色的女子,嫁给重耳做小妾。又赠给二十辆马车,从此随行的众位也都有了车马。
还派人送来粮食、肉类,天天不断,重耳十分高兴,感叹道:“从前就听说齐侯爱好贤才,礼敬士人,今天我才真正相信!他成就霸业,不是应该的吗?”这是周襄王八年,齐桓公四十二年的事情。
齐桓公自从前年把朝政委任给鲍叔牙以后,依照管仲的遗言,把竖刁、雍巫、开方三人都赶出朝中,但从此后吃饭也不香、睡觉也不实,整天板着面孔,连笑模样都没有。长卫姬见此,劝说道:“君王驱逐竖刁诸人,国家并没有因此治理得更好,而您却日见憔悴,我想是您左右的侍臣都不能领会您的心意的原因。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他们三人召回来呢?”桓公说:“我心中也想念这三个人,但已经赶走了,再召回来,怕鲍叔牙不满意。”长卫姬说:“鲍叔牙的身旁,难道就没有像竖刁那样的侍臣吗?君王您年龄已经越来越大了,为什么还要这样自己折磨自己呢?您先以调味为由,把雍巫召回,那样其他二人就会不招自来。”桓公听信他的话,下令召雍巫回宫为自己掌厨。鲍叔牙见此,谏劝桓公说:“君王难道忘记管仲的话了吗?为什么又把雍巫召回来?”桓公回答:“这三个人对我有益,对国无害。管仲的话,恐怕太过分了。”非但没有听从鲍叔牙的话,还把开方、竖刁都召回宫中,官复原职,在自己左右服侍。鲍叔牙心中不快,郁郁而病,不久就因病而死,齐国的朝政从此变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