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共叔是太后的爱子,如果把这个大城封给他,那不真成了二君了吗?要是他仗着夫人的宠爱,等将来势力大了,肯定会闹事。”庄公说:“这可是我母亲的命令,我怎么敢不听呢?”于是就把京城封给了共叔。共叔谢了恩,进后宫来向母亲辞行。姜氏叫手下人退下,咬着耳朵对他说:“你哥哥不念手足之情,对你也太刻薄了。今天封你,还是我再三恳求他才答应的。虽然勉勉强强答应了,可心里准不乐意。你到了京城,应该快点招兵买马,暗地里准备。等将来一有机会,我马上会派人告诉你。你就带兵前来袭击,我给你当内应。要是你能代替寤生当了国君,我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共叔听了母亲的话,高高兴兴地去京城了。从此国都里的老百姓,都把共叔段叫作“京城太叔”。成立府署衙门那天,城西城北的两位地方官都来拜贺。太叔段就对他们说:“你们掌管的土地,如今都属于我的封地,从今往后贡税都要交到我这儿来,兵马车辆也要听我调遣,不得有误!”两位地方官早就听说太叔是国母的爱子,有继承君位的希望。今天又看他风采超群,人才出众,不敢违抗,只好暂且答应下来。太叔借口打猎,每天出城操练兵马,并把城西城北的老百姓,一起写进了军队的花名册,后来还借口打猎乘机夺取了鄢和廪延。这两个地方的官员逃到郑国,就把太叔领兵夺取地盘的事,从头到尾讲给庄公,庄公听了只是微微一笑。这时大臣之中有位官员大叫一声:“大王应该派人把段杀掉!”庄公一看,原来是上卿公子吕。庄公说:“你有什么高见?”公子吕说:“如今太叔内有太后的宠爱,外有京城的坚固,一天到晚练兵习武,看那个意思不篡夺了您的君位就不会罢休。您给我一支人马,让我直捣京城把他捉回来,才能免除后患。”庄公说:“段又没有什么大错,怎么能这么办呢?”公子吕说:“现在京城西边北边的土地都让段没收了,连鄢和廪延也叫他抢走了,先君的土地,怎么能让他像割肉一样一块块割走呢?”庄公笑着说:“段是母亲的爱子,我的亲弟弟,我宁可失去土地,也不愿意伤了我们兄弟的手足之情,伤了我母亲的心。”公子吕又说:“臣不光怕失去土地,实在是怕您失去国家呀。现在人心惶惶,看见太叔势力强大,都在一边瞧热闹。过不了多久,都城里的老百姓要是都起了二心可就不好办了。您现在饶了太叔,就怕将来太叔饶不了您啊。到那时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庄公说:“你不要乱说了,让我再好好想想。”公子吕走出门外,对正卿祭足说:“主公只重兄弟私情而忽视国家的大事,我可真担心啊!”祭足说:“主公才智过人,这件事一定不会看着不管,只是大庭广众之下不便泄露。你是贵戚,倘若私下里去见主公,他肯定会给你透个底儿。”公子吕就照他说的,转回去再次请求庄公见他。庄公问:“你来有什么事吗?”公子吕说:“主公继承君位,太后并不乐意。万一里应外合,内生变故,郑国就怕不再是您的了。臣寝食不安,所以再来请您好好考虑考虑!”庄公为难地说:“这事关系着太后。”公子吕说:“主公难道没听说过周公杀管蔡的事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请您早点下决心。”庄公说:“这事我已经考虑好久了!段虽然不守规矩,但是并没有公开叛乱。我要收拾他,太后必然会从中阻挠,白白地招外人议论,不但会说我不讲情义,还会说我不孝顺。我现在站在一边任凭他胡作非为,他有恃无恐,就会更加肆无忌惮。等到他真的造起反来,那时候他的罪行摆在明面上,老百姓就再也不敢帮着他,太后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公子吕说:“主公远见卓识,真不是我们这些臣子比得了的。可就怕段的势力一天一天地强大起来,像乱草一样越来越多不好剪除,那可怎么办?您如果一定要后发制人,可以想办法引逗他早点动手。”庄公问:“有什么好计策吗?”公子吕说:“主公好久没去洛阳上朝,无非是怕段闹事。现在您如果假装去洛阳,段一定以为国内空虚,便会兴兵犯郑。臣预先领兵埋伏在离京城不远的地方,趁他出城,我马上出击夺取京城。您再从廪延那边杀过来,那时候段腹背受敌,他就是插上翅膀,还能飞出去吗?”庄公说:“这真是个好主意,可是千万别让外人知道。”公子吕辞别庄公走出宫门,叹了口气说:“祭足真是料事如神啊!”第二天早朝,庄公假装传令,让大夫祭足监管国家,自己去洛阳帮着天子料理政务。姜氏听说这事,不由得喜出望外:“我这小儿子还真有当君王的福气!”于是就写了一封密信,派心腹送到京城,约段五月上旬,派兵来攻打郑国。当时已经是四月下旬了。公子吕事先派人在要路上埋伏,抓住送信的人,当时就给杀了,把信悄悄地送给庄公。庄公启封看完信,重又封好了,另外派人送往京城。段在回信中,定好五月初五出兵,让姜后到时候在城楼上竖一面白旗,好知道在哪里接应。庄公得到段的回信,笑着说:“这就是段的自供状,看太后还有什么说的!”于是进宫假装向姜后辞行,说是要去洛阳,等出了城却沿着往廪延的路不慌不忙地进发。公子吕率领着二百辆战车,悄悄去京城附近埋伏。
再说太叔段接到姜氏的密信,和他的儿子公孙滑商量,让他到卫国去借兵。然后自己带着京城及城西城北两处的人马,借口奉庄公之命回都城监理国事,祭旗劳军之后,得意洋洋地出发了。公子吕预先派人装成做买卖的混进京城,等太叔段一出城,就在城楼上放起火来。公子吕见火光一起,马上便带兵冲进城来,不废吹灰之力,就把京城占了。当下出榜安民,榜上详详细细地写着庄公如何孝母爱弟、太叔段如何背信弃义的事,弄得满城的人都埋怨太叔段。
再说太叔段出兵没两天,就听到了京城失守的消息。心里一慌,就连夜回兵,驻扎在城外,准备攻城。只看见手下士兵一个个交头接耳。原来军营中有人接到城内家里人来的信,说庄公怎么宽厚有德,太叔段怎么不仁不义。
一传十,十传百,士兵们都说:“我们背叛庄公跟着太叔段造反,真是天理难容!”一哄而散。太叔段一点人数,逃跑了有一多半,知道军心已变,急忙朝鄢那边逃。没想到庄公的兵马早就在那儿守株待兔呢。太叔段一想,共是我原来的封地,于是就跑进共城,闭门自守。庄公亲自带兵攻城。那共城只是区区一个小地方,怎挡得住两路大军一起进攻,就像泰山压鸡蛋一样,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攻破了。太叔段知道庄公就要到了,叹了口气说:“妈呀妈呀,您爱我反倒害了我了!我还有什么脸见我哥哥啊!”说完拔出宝剑就自杀了。后人有诗说这件事:宠弟多才占大封,况兼内应在宫中。谁知公论难容逆,生在京城死在共。
又有诗指责庄公故意养成段的罪过,以塞姜氏之口,实在是千古奸雄:子弟全凭教育功,养成稔恶陷灾凶。一从京邑分封日,太叔先操掌握中。
再说庄公一见段自杀了,抚摸着他的尸体痛哭流涕说:“我的傻兄弟啊,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呢!”然后命人检查了一下太叔段的行李衣服,找到了姜氏寄来的那封信,和段的回信放在一起,派人骑马送到郑国,叫祭足拿给姜氏看。随后又派人把姜氏送到颖城安置,还发誓说:“不到黄泉,再也不和姜氏见面了!”姜氏见了这两封信,羞愧难当,自己也没脸见庄公,当时就出宫搬到颍城去住了。庄公回到国都,眼里看不到姜氏,禁不住良心发现,长叹一声说:“我不得已才把弟弟杀了,又怎么忍心再离开母亲?我真成了不讲天伦的罪人了!”再说颍城那个地方有个小官儿,名叫颍考叔,为人正直无私,孝顺父母,尊敬朋友,远近闻名。他见到庄公把姜氏赶到颍城来住,就对别人说:“做母亲虽然不像母亲,可是做儿子的却不能不像儿子,主公办的这件事,太有伤风化了!”于是就找了几只鸟,借口奉献野味,来见庄公。庄公问:“这是什么鸟?”颍考叔回答说:“这鸟的名字叫夜猫子,白天连泰山那么大的东西都看不见,夜里倒能明察秋毫,小东西看得清楚,大东西倒看不清楚。
这鸟小的时候它母亲辛辛苦苦喂养它,等长大了,它反倒把它的母亲啄死吃了,实在是个不孝顺的鸟,因此把它捉来送给您吃。”庄公半天没说话。正赶上做饭的送来一只蒸羊,庄公就命手下人连肩膀割下一条羊腿,送给颍考叔吃。颍考叔把好肉都挑出来用纸包好了,藏在衣袖里。庄公很奇怪,就问他为什么这么做。颍考叔回答说:“小臣家里还有老母亲。我们家很穷,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现在您把这赏给我,可我的老母亲连一小片也还没吃上,小臣想起母亲,怎么能咽得下去呢?因此我想带点回去,做成软软糊糊的肉羹给母亲吃。”庄公说:“你可真是个孝子啊!”说完了,不由自主地低头叹了口气。颍考叔问:“您为什么这么长吁短叹的?”庄公说:“你有母亲能够赡养,尽一个当儿子的心。我虽然贵为诸侯,在这件事上反不如你!”颍考叔假装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问:“您的母亲没灾没病的,您怎么说没有母亲呢?”庄公就把姜氏和太叔段合谋攻郑,以及把姜氏安置到颍城的前前后后,从头到尾给他讲了一遍。末了说:“我已经立下了黄泉之誓,看来活着的时候再也见不到我母亲了。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颍考叔回答说:“太叔已经死了,姜夫人现在只剩下您一个儿子,您再不赡养,和那个夜猫子有什么两样?倘若您真为这黄泉相见的事发愁,小臣倒有一个主意。”庄公问:“你有什么好主意,快点告诉我。”颍考叔说:“您可以先派人把地挖开,直到看见了泉水,再建个地下室,把姜夫人接到里边去住。再找个人向她转告您的思念之情,想那姜夫人的念子之情,不会比您的念母之情差。
您在地下室里和母亲见面,一点儿也没违背您的誓言啊。”庄公喜出望外。
就让颍考叔带了五百名壮汉,在曲洧牛脾山下,把地挖了十多丈深,直到泉水咕嘟嘟地冒出来。然后在泉水旁边用木头修了个地下室,又做好了一架长梯子。颍考叔又赶到颍城去拜见姜氏,委婉地向她说明了庄公的悔恨之情,以及要把她接回去养老的想法。姜氏听了又悲又喜。颍考叔先把姜氏接到牛脾山下的地下室里,庄公不一会儿也坐着马车来了。庄公顺着梯子下来,一见母亲,拜倒在地,说:“寤生不孝顺,一直也没去问候您,请您宽恕我吧!”姜氏说:“这都是我的过错,不能怨你。”用手把庄公扶起来,母子二人抱头痛哭。然后母子俩又顺着梯子爬到地面上,庄公亲自扶着母亲上了马车。
都城里的老百姓见到庄公母子俩一同高高兴兴地回来,把双手放在脑门上表示庆贺,称赞庄公的孝道。这些均是颍考叔从中调解的功劳。后人有一首诗评论这件事:黄泉誓母绝彝伦,大隧犹疑隔世人。
考叔不行怀肉计,庄公安肯认天亲!庄公感激颍考叔成全了他们的母子之爱,就封他当了大夫,和公孙阏一块掌管兵权。
再说段的儿子公孙滑,从卫国请来了军队,走到半路,听说父亲已经死了,就又逃回卫国,向卫桓公哭诉伯父庄公杀弟囚母的事。卫桓公说:“郑伯无道,我应该替你去讨伐他。”于是就发兵伐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