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
“沈洛,其实我真的有希望自己并非如此的了解你,那么,我就不会知道原来誓言是真的不能作数的,你的心终究还是会变。”伊默任由男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不过其实非要说起来,大概我骗你的比较多?”她歪了歪头刻意的想显现出几分俏皮来却没克制得住急咳了两声,铁锈的味道从喉咙处传来,她赶紧抿抿唇强咽了下去唇角微微勾起显露出一个微笑来“我想你也大概猜到了,我并非此间之人。乃是这桃花村后山凌天崖上偶然生长出的一株海棠花,因极少受到外界干扰久而久之竟在日光和月华下生了灵智,经过数百年最后才化成了人形下了山,还给自己取了个凡间的名字叫伊默。”
“那,伊家……”沈洛未曾想过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低沉了声音问道。
“我独自在人间游走了数年,最后安顿下来有了伊家,东西都是真实置办的可里面唯一的活人,大抵就是夕瑶了。夕瑶是我捡回来的小姑娘,那时候她才十岁左右,无父无母,我给了她一些吃的她便跟着我走了”伊默自嘲道“我早该知道这世间容不得我的,何必牵扯到其他人。一时心软害了她一条年轻性命。她跟我几年未再有过贫苦,可是薄命却也是真的。两相比较,不知她心底里是否有过后悔……”
天马上要黑了,风刮的越发凌厉,桃树被吹得漱漱作响枝条胡乱相撞听的人心惊,花瓣满天飞舞着,像是下了一场好大的桃花雨。沈洛没有说话听着伊默明显减弱的声音眼眶已然微微泛红,他仰着头粗喘了几声,手颤的厉害却依旧稳稳地抬着伊默的身子让她睡在自己的双膝上。反而伊默显得格外平静而安然,眼底光芒浅淡,身体酥软如绵,胸腔缓慢地起伏,唇舌开合慢慢的说着话。
伊默显然察觉到了他的动静“我记得,你曾经说‘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我一直都安慰自己你喜欢海棠当然会喜欢我的,可是为什么你可以钟情一种花数十年,可对一个人却寥寥可数的岁月就要腻烦了呢?为什么啊?”
沈洛这一刻才想起来女子端给自己的花都意味着什么,而这一次的花,恐怕……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大脑一片空白,思维也有片刻的停止,心中的内疚和疼痛密密麻麻的蔓延开来,整个胸腔里都撕裂般的疼痛。他慌乱极了,双臂用力,搂着晏琛孱弱的身体,垂下头,痛苦地呜咽起来。“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为什么这次要把花给我?我只是一念之差而已,我未曾想真正离开你的蕴棠。”他哭的收不住,泪水顺着皎洁的面颊聚到下巴接连坠落掉在女子额顶的长发上,现如今他已然知道这一场生离死别只是一个浅显可笑的圈套,而诱他落入了圈套的,是自己浅薄的信任,和那恰恰一念之差的犹疑。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可是挽回的机会却被自己亲手错过了。
伊默的状况已经很不好,瞳仁涣散,目光无法聚拢,空茫地望着头顶的方向,她失神的双眼注视着他,轻轻的说,“云郞,如果重来一次,还能重来一次的话。我宁愿我就是一株未开灵智的海棠花,用漂亮的陶瓷盆子装着,被家仆从街上买来盛放着。日日坐落在你书房的窗棂上,由你浇水施肥。安静的一辈子守着你,从未与你相见也从未与你分离。我会看着你念书、理家,倦怠之时就拨弄下叶瓣对着窗沿的方向打一个慵懒的哈欠。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该多好啊!”
夜彻底沉了下来,黑茫茫的吞噬了一切,伊默睁着一双好看的眸子却什么都看不见了。风声、水声、落花声都被隔绝在千里之外齐齐消匿了踪迹。
“云郞。”伊默终于还是哭了,眼泪顺着面颊落下来,无声无息却让人揪紧了心“云郞,我舍不得你。”她顿了片刻,想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连忙叮嘱道,只是眼泪依旧止不住往下掉“天下即将风云四起,我出生于此为庇护这方土地给桃花村设了禁止,今后或将难寻踪迹了,你带着,带着叶三小姐回来吧,好不好?我想看着你好好,一直健康潇洒肆意,不会有流浪愁苦……你相信我,好不好?你回到这里来吧!”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蕴棠,蕴棠你可不可以留下来?别离开我?!我都答应你,我知道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一念之差对你违背誓言了,蕴棠!”悔恨像潮水一般把他拍下痛苦的深渊,伊默的话仿若将他的一颗心举到高处再狠狠摔下,无异于用钝器割肉,片片带血。他开始恨自己,恨叶曦筠,甚至开始恨伊蕴棠……
但是迟迟的,没有任何人回答他,沈洛这才低头去看,伊默眨了眨眼睛嘴唇轻启像是在说话,可是声音已经几近于无了,沈洛连忙将耳朵凑到女子唇边,那一点热气轻缓的慢慢打在耳边,还带了海棠花的香气“佛云: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故而寺庙大都书云:人生苦厄。云郞,你忘了我吧。来生我们不要在相见了。或许,那样,才是最好的结局。”最后一句话说完,伊默偎入了他的臂弯,双眸微闭,面容安详二沉静就好像是睡去了一般。他似是慌了,也似是傻了,一时不知该做何事,木愣愣地看向怀里的人,哆嗦着唤他的名字,嘴唇、脸色一片惨白。手臂抖得最厉害时,连那纸片般轻软的身子也抱不稳。无边的寂静。有那么一刹那沈洛都以为自己失聪了,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他张了张嘴,半点声音都出不来,那一刻世界都默然无声,只有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掠过,带走眼前所有的所有的颜色。
“老爷”寻夏见他呆立了好久未曾动弹,眼见天色已黑,畏畏缩缩的上前轻声呼唤道。沈洛微微转了转眼眸,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心中就猛地涌上了一阵不祥的预感,他连忙搂紧了怀里的人。可是这个做法并没有用,他僵直了身子就这样亲眼看见怀里的人化作一片片海棠花瓣飞出了自己的怀抱。那么多,那么鲜艳,就算是在深夜稠密的像是打翻了砚台铺了满纸的墨汁一般不见一颗明星的夜里都可以清晰地看见。好像每一片都是在鲜血中浸染过的一般,每一瓣花瓣都是一滴血,浮在空中,飘扬到高处,被夜风夹着一卷,融入了深浓的夜幕里,再没有留下一点影子。
沈洛心底最后的那根弦终于绷断了,他张了张口无力的抬着胳膊好像想要努力的去抓住一些什么,可是指尖空空,什么也没抓到……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伊默在念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后记: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