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干什么?放手!”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一道雪亮的灯光照过来,那两个女人也不由得一惊,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没……没干什么!”
高展翔一进门就看到林星辰吊在拘留室栏杆上,后面还有两个女人,顿时一惊,一边喊着一边飞奔过去:“还不快放下她?”
那两个女人手忙脚乱地放下林星辰,嘴里还胡乱解释着:“不关我们的事,是她……是她自己上吊……”
“是啊是啊,是她自己畏罪自杀的……”
高展翔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冲着身后的邓紫杉喝道:“叫救护车!”
“妈妈!妈妈!救我!”
林星辰挣扎着伸出手来,绝望地向那片黑暗哭喊着,看不到妈妈在哪里,背后那冰凉粗糙的手卡着她的脖子,卡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只能艰难地哭喊着,双手胡乱挥舞着。忽然手上一痛,像是被针刺了进去,又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和手臂,恍惚之中,听到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脖子上的手仿佛消失了,只留下那种可怕的感觉烙在脑海中。
“救……救我……”
“她醒了,通知李医生!”
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没多久,有人翻开了她的眼皮,刺眼的光芒照射过来,让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呻吟起来。等那人放手之后,她用力闭了闭眼,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周围是一片刺眼的白色,空气中混杂着消毒水和一些刺鼻的味道,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围在床边,神情冷漠地看着她。
“通知高警官,他的犯人醒了,休息半天之后可以录口供。”
犯人?林星辰一惊,刚睁眼时的迷茫和混沌被这两个字一针刺破,她张皇地看看四周,刚要抬手,却发先自己的一双手,一只扎着针管,另一只,却被冰冷的手铐铐在床头,冷冷地提示着她如今的身份。
那些令人窒息的记忆纷迭而至——奢华的舞会上,纵情地游戏。只是刹那之间,她从云端跌落,落进那漆黑肮脏的牢狱,被人欺凌侮辱,碾落成尘……
医生看到她的举动,鄙夷地说道:“你身上的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头上的伤口也缝合好了,一周后拆线就没事了,不用装成那样。”
一听到缝针,林星辰下意识地用戴着手铐的手凑过去摸了下自己的头,只摸到一圈厚厚的纱布,不由得失声低呼起来:“我的头发……”
“剃了!”医生正在写着查房记录,不耐烦地抬头白了她一眼,“不剃怎么缝针?”
林星辰从未见过有人这么凶地对自己说话,不由得大怒,刚想指着他骂人,一抬手,冰凉的手铐扯着手腕生疼,她一怔,颓然地闭上了双眼,再无言语。
她再也不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公主,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舞会女王,再也不是让人巴结敬畏的富豪千金,从跌落地狱的那一刻开始,任何人都可以来践踏她、唾骂她,而她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低头要有勇气,抬头要有底气,她再也没有昔日昂首俯瞰众人的资本了。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从嘈杂到安静,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坚定沉稳,在她的床边停下,清冽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我知道你醒着,我是来给你做笔录的。”
林星辰认出了这个声音,就是他,欺骗了她,设下圈套将整个林氏摧毁,将自己从天堂扯入地狱,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一起。她愤然地睁开双眼,怒视着他,恨不得将眼神化为利箭,在他身上射出十七八个血窟窿来。
“别瞪我,瞪我也没用。”
高展翔在她床边坐下,掏出笔录本来,公式化地说道:“关于你父母的事,你知道多少说多少。至于那天晚上你虐伤沐泓,我们已经有人证物证,你只需要交代下事情经过,签个字就可以了。”
“我知道的,难道你不知道?”林星辰愤恨地瞪着他,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戳出十七八个窟窿来,“高警官处心积虑接近我讨好我追求我,巴着我做了林氏的总助,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那是职责所在。”高展翔低头看着笔录本,“你知道多少说多少,其实……你父亲在出事之前就已经潜逃,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
“你胡说!你骗我!”
林星辰尖叫起来,像头小兽猛地弹起朝他扑去,却被手铐拉回床上,针头扭曲着刺破血管,手背上迅速鼓起一个大包。她才不信,将她视为掌中之宝、眼中星辰的父亲,会在大难临头之际弃她不顾,任她沦落到这个地步。
高展翔伸手拔掉针头,按下呼叫铃,平静地说道:“我有没有骗你,你自己清楚。你利用我转移你父亲的注意力,我利用你完成任务,甭跟我说你曾经喜欢过我,我们之间,根本不曾有过任何感情,你比我更清楚。”
他的眼神和口气,都一样的坚定,不容置疑。林星辰看着他的双眼,忽然明白,他说的都是真的,自己再怎么否认,再怎么逃避,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她的确不曾喜欢过他,只是他出现在她最失落的时刻。彼时的她,仓皇地想要抓住一根浮木来逃避一段失败的感情,就算在两人所谓的“热恋”期,她身边也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而他,却抓住了这个机会赢得了父亲的信任,成为她名义上的男友。
什么背叛,什么欺骗,根本都是彼此心怀鬼胎的暗算。
只是他比她更有心,所以如今成为阶下囚的才会是她。
护士匆匆地跑进来,看到她高高肿起的手背,气恼地瞪了高展翔一眼,却被他冷冽的神色镇得没敢抱怨,给针头消毒后利落地刺入林星辰另一只手的手背。
“小心点,再鼓了可没地儿扎了。”
被她这么一打岔,林星辰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
这一天一夜间翻天覆地的变化,说到底,还是因为林父自身的罪孽。父亲从一家国有化工厂的厂长成为资产上百亿的集团总裁,短短二十年的时间,资本的积累中有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算她不问,心里也清楚。自己平日里骄纵任性,沉迷在吃喝玩乐之中,何曾想过,自己吃穿用度上的奢靡,是来自何处。
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她心如死灰,父亲察觉到变故早早逃离,却连一个电话一个短信都没有留给她,她是该恨面前这个让她一无所有的“陌生人”,还是该恨那个将自己留在地狱的亲人?
她低头看着输液管,里面纯净的液体一滴滴地流入自己的身体,冰冷刺骨,仿佛要取代这个身体里原来的血液,唯有如此,才能让她彻底脱胎换骨。
死不了,就得活下去。
“想清楚了吗?”高展翔看着她眼神的变化,从起初的怀疑愤怒,到如今的悲痛迷茫,显然已经有些动摇,便趁热打铁地追问,“你想想,你父亲有没有跟你说过,以后打算在哪个国家生活,或者最喜欢什么地方?还有,平时他跟什么人来往比较多,有没有留下什么记录?”
林星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你成天跟着他都不知道的,我怎么知道?我若是知道,他还会这么随随便便丢下我吗?”她心中一寒,忽然想起什么,撑起手臂,盯着他,一双充满血丝的眼中迸射出惊恐之色,“你为什么要来问我?为什么不去问妈妈?妈妈,我妈妈也走了吗?”
高展翔顿了顿,看着她的双眼,原本就如同小鹿般大而清澈的眼睛,因为这几天昏迷而迅速瘦削的面孔,显得更加大了。她紧张地望着他,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你母亲……”他还是迟疑了一下,才说出那个噩耗,“逮捕的时候,畏罪自杀了。”
“什么?自杀?”
林星辰脑中“轰”的一声巨响,差点晕了过去,泪水无法抑制地流了下来:“不会的,妈妈不会自杀的,妈妈怎么会自杀?你骗我,你骗我!你这个骗子!都是你!是你害了我们全家!高展翔,你这个王八蛋!我恨死你了!”
高展翔看着她崩溃地号啕大哭,全然没了平时光鲜亮丽的公主形象。被剃光了的头和瘀青的面孔,让他想起那天晚上她差点被人勒死的情形,他放下了笔,默默地看着她。等她哭到声嘶力竭,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才缓缓地说道:“其实,我也不相信她是自杀……”
林星辰猛地抬起头来,红着眼望向他:“那是谁杀了她?是谁?”
“我也不知道。”高展翔摇摇头,“我不相信她自杀,是因为你。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去拘留室,第二天早上,只怕我也会得到你畏罪自杀的报告。”
“为什么?”
林星辰打了冷战,忽然清醒过来。那夜最恐怖的一幕,重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那两个女人的奸笑凌辱,最后套在脖子上的绳圈,显然都是有人早已安排好的。原来最后那一刻,救了她的人,居然是他。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喃喃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她们……她们为什么要杀我?这……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高展翔收起了笔录本,深深地凝望着她,眸光漆黑如古井,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你父亲的案子很复杂,牵涉到很多人。虽然他现在潜逃了,但对那些人来说,他就像个定时炸弹,断绝了他所有的退路,他就可以永远不回来。所以……”
“所以要杀了妈妈和我?”
林星辰打了个寒战,黯然垂下眼:“爸爸既然能狠心丢下我们离开,又怎么会管我们的死活?只是妈妈……”她闭上眼,痛苦地哽咽着,“你既然对林氏下手了,为什么还要救我?如果我也死了,就可以跟妈妈在一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
“你以为死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
高展翔看着她绝望的模样,一改平日的骄傲,反倒像只垂死的天鹅,忽然愤怒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爸爸的钱是怎么来的?他操纵股市、放高利贷、违法逼迁、包庇、买凶杀人……他害死了多少人?那些人的家里都有妻儿老小,他们死了,留下的人怎么过?你爸爸逃了,那些跟他勾结的人还没暴露,他们要杀人灭口,你一死了之,你爸爸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国外潜逃,那些人可以继续为非作歹,你以为,你就有脸下去见你妈了?”
林星辰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被骂得哑口无言,睁开眼来看着他,第一次看清楚他的样子。
当年他以保镖的身份来到她身边,因为与那人的三分相似,让她一眼相中,成为她众多男朋友中的一个。可他却不像其他人,一味讨好追求,他身上若即若离的冷冽气质让她无法割舍。他反倒得了爸爸的青睐,成了爸爸的得力助手。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随手抓来的“救生圈”,却成了林家的催命符。
正是他,将她推入地狱。可又是他,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又将她摆在了这样一个艰难的位置上。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生冷锋利,敲打在她的心上,却又让她无可辩驳,一点点,凿开她心里早已冰冷的外壳,直刺里面的柔软。
她沉默了许久许久,在他的凝视下,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
“我累了。”
“那你先休息。”高展翔放下笔录,心底莫名地松了口气,“回头我再来给你做笔录。”
林星辰点点头,看着他收拾好东西出去,在门口又叮嘱了护士一番,这才真正离开。病房里又安静下来,她转过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镣铐,这几天来犹如噩梦一般的遭遇,从头上的伤口一直到心口都生疼起来,只好仰起脸,望着房顶的一片雪白,默默地让苦涩的泪水倒流回去,合着心头滴下的血,一起咽入腹中。
恍恍惚惚中,一直美丽而精明的妈妈似乎又出现在眼前,忽而是上次带她一起逛街买衣服的画面,忽而是出席酒会雍容大方的模样,可转瞬之间,都被殷红的鲜血淹没,只留下一具躺在血泊中的尸体……
“妈妈……”
“爸爸……你真的就这么走了吗?真的不管我和妈妈了吗?”
她自己都不知道,泪水倒流回去的时候,她的眼角,却有两行血泪,缓缓地顺着眼角滑落,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两道刺目的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