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沃的公司在葱岭路那大楼的第五层,一个大厅,连着一间小些的房子。厅被隔开成许多个小方块,人在小方块里坐着,都只露出脑袋,我们进去的时候,那些脑袋都扬起来。潘沃说了一声,“欢迎欢迎!大家鼓掌欢迎!”便灿烂起十几张脸,啪啪啪啪鼓掌。脸们都很年轻,女脸居多,眼光都象锥子,锥我们三个男人的脸。
潘沃清一清嗓子,说,“大家注意了,这三位,就是戴老师特意介绍来的新同事,加盟我们中心的事业!现在大家互相认识一下,有愿意和他们结对子的,就请举手!”
立刻有一些手臂举起来,满厅笑成一片,几个女孩同时喊,“我要那个帅哥!”同时互相逗笑,说你要了那个二饼吧,二饼再不好,也比那个孔乙已强些。当众遭此耻笑,承颂很是生气,童溪水更是尴尬之极。我知道女孩们喊的帅哥就是我,但我知道自已什么货色,底气不足,所以也很窘迫。潘沃这种举手配对的办法,真是让人当众出丑,好象当众脱人裤子一样。
乱糟糟的喧哗一阵,毫无结果,潘沃看弄不成事,就点了杭月桂、袁明快两个名字,让这两个人跟我们一起进办公室。
办公室墙上挂着十几个镜框,都是潘沃和区市政要、社会贤达、著名人士的合影,公司的执照悬在正中。一个长桌子上摆着公司这些年所出的报告文学集样书,音像碟子。潘沃让大家在沙发上坐了,自已到办公桌后面的大椅子上坐下,居高临下,说,“月桂,你跟马承颂马哥结对子,戴老师说,他的文笔很好的,你写作不行,正好可以好好跟他学学!”
承颂就瞪了杭月桂一眼,杭月桂低声说,“让袁明快跟他,我跟李哥不行吗?”
潘沃说,“不行!这是工作,又不是让你找对象谈恋爱!”又对袁明快说,“明快,你跟李豹公搭挡,就这样了!”
承颂愈发生气,童溪水愈发尴尬,潘沃说,“童老师就跟我了,最近业务不行,我得亲自去跑几个地方。”想想又说,“我已经分派好了,路子你们自已去跑,办法自已去想,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办法,我只认业绩,白猫黑猫,抓住老鼠算好猫!”
训话毕,袁明快对我说,“咱们走,找个地方喝茶去!”我就跟她走,大厅的那些人一齐起哄,说袁明快抢到酷哥了。承颂黑着脸,跟杭月桂一起出来,到了楼道,愤愤地说,“这是什么狗屁公司!一群乌合之众,素质实在太差了!”
杭月桂说,“素质差不差,你说了不算,素质高,跑不出业绩,有什么用?素质高能当饭吃吗?”
承颂说,“以貌取人,就是素质差的表现,出业绩也不能不择手段,你总不至于为了业绩出卖色相吧?”
杭月桂说,“那也得看什么情况,碰到什么样的人了!刚才带头叫你二饼的那个女孩儿,你知道她一年挣多少万吗?她的诀窍就是跟男人撒娇耍嗲!你们男人都吃她这一套!有人撒娇,骨头都酥了!”
承颂说,“那是个小妖精,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街上走了一段,发现一个名叫“清冽”的茶馆,袁明快不管那两个,拉我进去,找了一个小包厢坐下,要了一壶菊花茶,说,“一壶茶十二元,一人掏六元,咱们实行老外买单制!”我说,“就一壶破茶,还学老外,小袁你也太见外了嘛!”
袁明快说,“萍水相逢,谁请谁呀!咱们这是工作茶,要谈工作的,谁也不请谁!”
我说,“不请就不请,省六块钱还不好吗!既然谈工作,那就谈吧,反正这工作我从来没干过,我听你的,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袁明快说,“不是我要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是你得跟我出主意,想办法,找门路,搭挡就是两个人一起干,不是谁当谁的累赘!平白无故,我要个累赘做什么?”
接着就告诉我,现在首府潘沃这样的公司有很多个,几乎所有的机关,单位,国企民企,甚至部队单位,都被扫荡过几遍了,所以,现在得想方设法把那些尚未被扫荡过的死角找出来,实在找不到,还得考虑去外地找,但是去外地涉及交通住宿费用,潘沃是不管这些的,病死在路上,也跟她毫不相干,她只关心签单!”
我说,“既然这样,那就先跑近的吧,设法挣点盘缠,咱们再去外地,跟你一起跑我还有些兴趣,不是跟你搭挡,我早扭头走人了!”
袁明快对我的逢迎无动于衷,紧着脸说,“我到这个公司快半年了,真正做成的签单只有两宗,眼看我也快断顿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你是当地人,应该有点门路办法吧!”
我想了想,说,“报纸上登了童溪水的那个访谈以后,旺城公司的形象受到很大损害,公司老板冯海旺非常恼火,急于挽回不良影响,咱们可以趁此机会找他商谈,写篇他的报告文学,宣传他的企业,经营管理经验,竖立他的光辉形象,他一定会求之不得的,出个万儿八千的,我看绝对没有问题!”
袁明快眼睛亮一下,说,“你脑子挺快,挺会抓机会嘛,这个姓冯的,潘沃以前好象打过交道,没有拿下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据说姓冯的好象很不好说话,但是你说的很有道理,他现在是需要有人吹捧的时候,咱们可以找他试试看,还有没有其它门路,你继续说。”
我说的第二个攻关对象就是牛兴涛,袁明快立刻摇头,说找牛兴涛的人太多了,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我说,“有个情况我特别补充一下,牛兴涛是家父的学生,对家父非常尊敬,五月厂里,他惟一看得起的就是李蓟南老师。发达以后,逢年过节,都要放下臭架子,到寒舍看望李蓟南老师。”
袁明快笑道,“真是这样,就另当别论了,咱们可以去见牛兴涛,但是得让你爸写个条子,或者打个电话,有这样铁的师生关糸,牛兴涛可能要给点面子的。还有没有?”
我就又迟迟疑疑说出建筑承包商谢大年的名字,袁明快象赶苍蝇一样挥手,说,“这个人就算了,貌似豪爽,其实比泥鳅还滑!我找过他好几次,一提签单收费,就装聋作哑,根本不上套子!”
又问我还有没有人选,我想了想,就摸出游曼给我的名片,说,“这是个女老板,我在国泰花园认识的,出手很大方,就是不知道对宣传感不感兴趣?”
袁明快把名片看了看,说,“你阅历很丰富嘛!国泰花园认识的女老板,更感兴趣的恐怕是你这样的小白脸!你真要找她,自已去找吧,我就不凑热闹了!”
说着,就扔下六块钱,说,“我还得往北郊的天一公司赶,约好今天跟他们的老总再见一次面,咱们就先谈到这儿吧,明天再联糸!”
我说,“不要我陪着去吗?我可以给你壮胆呵!万一碰上个色狼呢!”
袁明快就有些犹豫,想一想,说,“是你自已要去的,我可没有请你去,不过我有言在先,这可是我跑的户头,真签了单,也和你没有关糸,咱俩的合作,明天才算开始!”
我说,“我主要是想和你多接触接触,没有别的意思,我敢有别的意思吗?”
天一公司在北郊的一片田野里,进了大门才知道是家饲料公司。
老板是个大块头,酒糟鼻子,满脸疙瘩,约摸四十几岁,扔给袁明快和我一人一瓶冰川水,就一屁股坐进转椅,对袁明快说,“上次你一个人来的,这次怎么带个保镖?”
袁明快就笑,说,“忘了给严总介绍了,这是我搭挡,头儿硬分派给我的,不要不行,我来见严总,要保镖做什么?严总这么和蔼可亲,我还怕严总吃了我不成?”
我连忙点头哈腰,说,“严总是著名民营企业家,我在电视上早见过您了,白手起家,艰苦创业,事业成功了,还要带动众人致富,损资助学,济穷帮困,热心赞助慈善事业,严总的这些事迹,都是有口皆碑。我是新手,想早点进入角色,所以就跟着袁姐来了,主要是想亲耳听听严总的经验和教导!”
严总就在转椅上挺着肚子笑,说,“你们这些人呵,都是巧舌如簧,专捡好听的说,跟他妈背台词一样!偏偏我这个人耳根又软,最爱喝迷魂汤。这样吧,你们跑一趟也不容易,小袁上次来,我也答应过,但是五千不行,我只能出两千,嫌少就算了!写不写我的报告文学,我严德富无所谓!”袁明快就噘起嘴,晃起身子,撒娇一般说,“啊呀严总!你家大业大,还用得着在这小钱上这么计较呵,我们又不是白要你的钱,马上要出的这套《明星风彩录》,写的都是著名企业明星,要发行到全国的,区市领导办公桌上,都要送到。您多花几千块钱,对您这样的大老板算什么呀!听说您一桌麻将,输羸都好几万呢!”
严德富看袁明快撒娇,就说,“那就三千吧,不能再多了!”
签字的时候,我站在过道吸烟,严德富盯着袁明快的胸脯,说,“你带个人来,就大打折扣了,我本来准备给你八千的,怪你自已吧!你这个女娃儿不会办事嘛!不得要领,怎么在社会上混!”
出了公司大门,袁明快说,上次来,也是快到中午,严总留她吃了饭,还喝了酒,这次连茶都免了,看来真是不得要领。
我说,“这都怪我,我真是不该来,你本来可以签个八千块钱的单的,让我搅掉了五千,真是不好意思!”
袁明快说,“少了五千,我心里高兴,踏实,所以我很感谢你!”
她说,上次来,严总是抓手,抠手心,摸肩头,摸大腿,这一次如果没有我在场,这条色狼就会要她上床铺。如果拒绝,一分钱的单都拿不到手,就因为我跟着来了,他不好意思食言,才给签了三千的。
“你帮了我的忙,我请你吃薄皮包子,外加两瓶啤酒!”袁明快说。她确实显得很高兴,说她一个月没签成一个单,这次能提成九百块钱,可以把拖欠两个月的房租交了,还能买些必需的日用品,添两件便宜衣服。
我说,“想不到,你这么漂亮,钱来得这么难!”
袁明快说她原来也没有想到会这么难,她是从悦般州过来的,想到首府来闯一闯,来了半年了,硬着头皮撑到了今天。
两瓶啤酒喝完,她的脸象桃子一样鲜艳,眼波晶晶莹莹流动着,说,“你是个不错的搭挡,认识你我真的挺高兴!”
她说她还要赶回乱营街,她表哥从悦般州家乡来了,她得赶紧回去帮他安排住处。
和她分手后,我往家走,一路上都在想这女孩儿,心情不错,我很难有个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