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伍在家里排行老五,卞月萍高兴的时候就叫他五叔,不知是跟了谁这样子叫;不高兴的时候,就直呼其名了。
“原来五叔是躺在这里躲清闲,害得我城南城北到处找,累死我了。”
“医生叫我在这里住一宿。”
“你家儿媳妇讲你在鼓楼医院。”
“给孙儿抽个骨髓。”
“原来抽骨髓没得那么吓人啊?还以为抽了骨髓,要疼得半死,瞧五叔的脸还红通通的,还是蛮有力气的样子,老虎也打得死。”
“你爹走得蛮奇怪。”
“他本来就是一个老怪物。”
这样子闲扯下去,扯到明天也有得扯。
正经事情是,卞月萍来给卞思伍送一笔钱,有五千元之多,说这是她爹写了遗书,在遗书上交代的。遗书刚刚给她找到,就把钱送来——你孙儿不是得了白血病要花钱吗?
收到钱卞思伍喜出望外,嘴里“谢二爷,谢二爷”地说了一遍又一遍。
卞月萍摸手袋没摸到自己的手机,就拿起卞思伍枕头旁边的,说了声“我给娃儿打个电话”,扭身走出去。怕吵了病房里的病人,走到走廊上去打。嗓门还是很大,听得见讲电话的声音。
慢慢走到走廊拐角,卞月萍挂断电话,把思伍的手机交到思诚手里,自己去洗手间一趟,这会儿还真的有了尿意呢。
思诚早就等在这里了。他接过月萍递来的手机,立刻用红外传送功能,隔了两公分的间距,把思伍手机里的短信及图片都传到自己的手机里,才半分钟就传好了。
果然思伍有暗动作。
才看了两条短信记录,就看出思伍对银行失窃案有了解。
月萍伸出白膀子,用水冲一下手掌,然后一边走,一边挥膀子甩掉手上的水,甩到一个男人的脸上,被人家瞪眼睛。思诚将思伍的手机朝她递来,她先拿湿手掌抚了抚思诚的脸,才拿了这个手机,回到病房里。她对还在打点滴的思伍说,这块的洗手间比她家厨房还干净。
又说了几句闲话,才起身要走。
月萍走到病房门口,又转身吩咐思伍把钱藏好,不要给旁人看到,说话声音仍十分响亮,隔几个病房都听得见。
卞月萍一走,卞思伍就拿起手机查看通话记录。通话时间才三十六秒,卞月萍却出去了三分五十八秒。拨通刚才打的那个号码,问这是卞月萍家吗,一个男孩接的电话,反问他有什么事,看来卞月萍是给她儿子打了电话。
她出去那么长时间,应该是上了一趟洗手间,两只手也湿湿的。
月萍搭电梯从二十八楼下到B1层,这里是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思诚的车子停在电梯右边。思诚已经坐在车子里头,月萍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觉得这家伙神经搭错了。
“你花五千块钱,看一下他的手机,你是发神经啊?”
“他孙儿要做骨髓手术了,家里又缺钱,儿子儿媳妇都收入不高,我是帮他一点儿。”
“为什么借老爷子的名头给他?”
“思伍会跟我借钱,但不会白拿我的钱。我是诚心送给他,不要他还。”
“看来你的钱蛮多,为什么不给我个三千五千?”
“哪个都不想碰到这样的倒霉事情。思伍跟孙儿亲,隔辈亲。那娃儿又是他带大的,猫养猫疼,狗养狗疼哩。如今那娃儿快不行了,我是瞧着心里难受,怪可怜的。”
车子驶出停车场,上了中山路往南开。月萍心里美滋滋的,今晚替思诚做了一桩好事,跟思诚的好,肯定会好下去。
“我们现在去哪块?”
“送你回家。”
“我儿子在家里。”
“这我知道。”
原来思诚没那个意思,白紧张一回。
王嘉怡对解世海颇有好感。他问的问题,都问到了点子上。解世海对和氏璧的突然出现,既没有质疑,也没有相信。他是只关心他的银行资金是否安全,怕给骗子骗了。很快就问明白了,当即爽快答应。
荀逸中后来给一个老同学叫走了,解世海就请王嘉怡到自己屋里坐坐,问喝茶还是喝洋酒。王嘉怡对苦艾酒早有耳闻,知道它的英文名称是Absinthe。此刻有点儿好奇,要喝玻璃柜子里的这个绿颜色的酒。两个人端了苦艾酒走到阳台上看夜景,旁边那栋小洋楼是李宗仁住过的,被掩在大片树丛中,只看到坡形屋顶。
“这酒好涩嘴。”
“海明威爱喝。”
“我喝掉它。”
这个房子是解世海十年前买的。那时候房价不高,没花多少钱。楼下的几个房间都租出去了,楼上留了两间自己用,一间当卧室,一间当会客室。另外一间,就给荀逸中住。荀逸中住的那个屋子里头,摆满了书桌和书柜,地上都摞了一沓子一沓子的书或书稿,转个身都困难。还是这边清爽,屋角摆了红木酒柜,床上铺了提花锦缎,壁灯雅致,地毯厚软。
虽然外面热得要命,但阳台上有冷气从屋里打过来,且有两层隔热玻璃,所以感觉凉快。
就站在这里谈海明威,谈海明威在非洲拿猎枪打狮子,两个人谈了半个多钟头。解世海跟荀逸中同年,都是四十五岁,比端木教授小,保养得好,显得年轻,就像才三十来岁的样子。
“我读过你写的那篇文章。”
“写和氏璧的?”
“不,写那件事情。”
“你是指那个现在没人再讲的性群体事件?”
“不晓得你是怎么调查得那么清楚。”
“当时正好有个机缘,使我入了他们一伙,这才把他们的事搞得一清二楚。”
“当了一回卧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对不对解老师?”
后来王嘉怡就坐到床沿上,解世海给她看自己的老照片。
都脸儿贴到脸儿了,解世海却硬是柳下惠一个,正人君子,坐怀不乱,不像荀逸中老是拿眼睛往自己衣服里头看。
告辞的时候,解世海要拿车送王嘉怡回家,王嘉怡摆手谢了。
解世海给了她一个账户,若上了香港汇丰银行网站,就可以输入密码查这个账户。
已经说好了,明天到了上海,那边真的要看银行资金,解世海就会拿手机把密码传过来。
“解老师胆子够大,不怕我把你的钱全转到我的银行卡上来?”
“汇丰银行对网络界面有多重保护,要转出它那边的钱,不是单有密码就行。”
4
新街口银行出事的时候,谢子维也来到了现场。
这事闹大了。居然有人抢了银行的地下库房,得手后居然从容上了三楼,从三楼窗口吊下一根绳子,顺着绳子给溜走了。市局已接管这个案子,嫌人手不够,就叫分局也来人,谢子维就来了,站在大楼外面给市局的老陆他们拉警戒线。
围观的市民不计其数,像海浪一样从步行街那边涌过来。很快一个男孩成了人堆里的中心人物。有个报社记者拼命挤进去,幸亏块头大,力气也大,挤得进去。记者叫这个男孩从头讲,一五一十讲清楚。当场给了男孩爆料钱一百五十块,然后就挤出人群,飞也似的跑回报社写报道去了。
谢子维在人群外面听到有人说这个男孩亲眼目睹了罪犯,就嚷嚷着叫人闪开。人家看他也穿着老百姓衣裳,不买他的账,他只好拔出枪,说他是警察,众人才给他让出一条道。男孩果然说他亲眼看到一个矮个子从三楼荡绳子荡下来,谢子维就拉住这娃的手,带他去前面做笔录。
管这个案子的是市局的老陆,谢子维跟老陆认识,就把这个男孩交到老陆手里。
这是银行二楼的一间会议室。老陆叫男孩先坐下来,叫女助手端来一杯矿泉水。谢子维没事了,像闲事佬一样走到桌边随便看看。老陆跟他熟识,没把他当外人,随他看什么。银行已经拿来全部资料,其中有两份保险箱租用协议,一份是今天刚签的,一份是以前的。
见上面一份协议的三个共同租用人中有“卞思伍”这三个字,谢子维立刻头皮发麻,寒毛也竖了起来。又看了底下一份协议,看到上面有卞克润的签名,就更加紧张了。
为进一步追查父亲的死亡原因,谢子维昨晚先去找了卞思伍。当时卞思伍说,是有人说到过一个穿海军衫的人给卞克润来还莱卡相机,是有人疑心那个人的死跟和氏璧有关,是有人认为卞克润脱不了干系。可谢子维立即去找卞克润时,发现卞克润坐在床上死了,法医认定这是自杀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