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个班差不多有二十个人。二十几个人去地里干活,在路上走着,看上去,也是挺大的一群。二十几个人跟在了妹后面,了妹往什么地方走,大家就往什么地方走。到了地里,了妹站下了,大家也站下,等着了妹说话。地里的活,也就是那些活,这个季节,正是田管期间,不是定苗,就是除草,不是撒肥,就是打枝。活怎么干,不用说,大家全会干。了妹只要说,咱们干活吧,一人一行,挨着排。大家就在地头站成了一排,一人一行地往前干,有干得快的,有干得慢的。不过快和慢,也差不了多少。了妹当然是在干得快的一拨人里。不当班长时,了妹只管闷着头干就是了。当了班长,了妹干一会,就得去看看别人干得怎么样。她不能一人干得好,要全班的人都干得好。这样,排长和队长来检查时,她才不会挨批评。
没有手表,看太阳,看太阳把自己的影子拉到一定的长度时,了妹会说,大家歇一会吧。了妹这么一说,大家就放下了手上的活。如果地头有树,大家就走到树下面。如果没有树,大家就坐在田埂上。喝水,抽烟,瞎胡说。这个时候,了妹就不大说话了。随便大家说,随便大家闹。没有老赵,老赵出了那个事后,觉得挺没有脸面,就调到了别的班了。没有老赵,可同样的玩笑,还在开。花子这个家伙,好像那个事,她早就忘了,照样和几个老娘们,把某个嘴巴不老实的男人摁在地上,把奶水往他脸上呲。
了妹不管这个事,不是说她喜欢这个事。说真的,她不喜欢这么闹。倒不是因为她还是个姑娘,看到了花子随意地把奶子露出来,了妹就想,她要是结了婚,生了孩子,她不会像花子这样做。了妹总觉得女人有些地方,是永远不能随便让人看的。
5、
一个去野地里解手的人,跑过来告诉了妹,说那边的渠道跑水了。渠道里的水,是用来浇庄稼的。要是跑到野地里,就把水浪费了。这个事,不能不管。了妹说,我们过去看看。了妹站起来,大家也站起来。了妹向前走,大家也跟着她走。了妹说,把坎土镘带上,大家就把坎土镘扛上了。
水渠不远。走不了多远,就到了。到了水渠一看,水渠真的垮了一个口子。了妹站在口子旁边,用坎土镘挖土,往口子里扔。大家跟着了妹一块挥动坎土镘,往跑水的口子扔土,了妹和大家想用土把垮掉的口子堵上。
一般的情况下,这么多人,一齐挖土堵口子,是能堵上的。可这次情况有点不太一样,渠里的水很满,流得也急。土一扔进水里,就被冲走了。尽管了妹和大家不断地往里面扔土,可垮掉的口子,不但没有堵上,反而是越冲越大。要是这么下去,很有这可能会把这段整个的渠堤冲垮。
先是一个人说,这么干,怕是堵不住这个口子。马上有好几个人接着说,水太急了,光是这样干,堵不上。
大家全看了妹。了妹是班长。这水渠要是堵不上,不是大家的事,肯定要让班长负责任。
大家看了妹,了妹看那个垮掉的口子,看了一会,了妹一下子跳到了水里。站到了跑水的急流处。了妹的身子一挡,水流马上不那么急了。大家没有想到了妹会跳到水里,大家全愣了。看到大家发愣,了妹喊起来,让大家快往水里扔土。
了妹的身子挡住了急流,扔到水里的土不会被冲走了。近二十把坎土镘一齐往水里扔土,不大一会就把渠堤这个垮掉的口子填了起来。
跑水的口子堵上了。几个人伸出手,把了妹从水里拉出来。了妹的衣服湿透了。了妹让大家去干活,让花子和她一起,走到一片灌木丛里,把衣服脱下来,和花子一起拧出浸在衣服里的水。
花子说,别感冒了。
了妹说,没事。
6、
开大会时,韩队长表扬了妹,表扬了了妹那个班的同志们。韩队长说,如果不是了妹他们把垮掉的口子及时堵上,不知要白白地浪费掉多少水,那么就会给国家带来很大的损失。
开完了大会,韩队长把了妹喊到办公室。
韩队长说,了妹,你写一份入党申请书吧。我看你可以入党了。
了妹说,我真的可以入党了。
韩队长说,这个事,还要让支部讨论决定,我看问题不大。你先写一份申请书吧。
了妹说,我不会写。
韩队长说,找个人代你写也行。好写得很,就说你愿意加入共产党,听党的话,为党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就行了。
了妹说,我不知道找谁去写。
韩队长说,你去找白小果,他会写。
了妹说,白小果是谁,我不认识。
韩队长说,你是不认识,刚来的。自己跑来的。分在三排五班。你去找他。
了妹说,我不认识他,他会帮我吗?
韩队长说,就说我让你去找他的,他保准会帮你写。
了妹说,那好吧。
还在地里干着活,了妹就想好了,收了工,她就去找白小果,让白小果帮她写入党申请书。
可是还没有等到收工,就刮起了沙尘暴。
7、
下野地离沙漠很近,走过那片看得见的胡杨林,就能看到那个叫古尔班通库特的大沙漠。当大风吹来时,沙子就会随风飘扬起来。太多的沙尘跑进了风中,风就不再是风了。风就变成了沙尘暴了。
沙尘暴说来就来了,事先一点也知道,也看不出来。分明天空还在蓝着,太阳正在灿烂着,沙尘暴就从胡杨林那边扑过来了。
像是一只没有头没有脚的大得无边的野兽,却比任何野兽都跑得快,不等大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天上的白云和太阳就被它吞没了。四周一下子暗下来,好像是有一口铁锅扣到了头上。
风吹到身上。一阵风里,不知裹了多少粒沙子。只要你身上有一点点缝,有一点洞,它就把大把的沙子灌进去。于是,你的眼,你的嘴,你的耳朵你的鼻子,你的领口和袖口,全成了沙尘暴可以钻的空子。
了妹只说了一声,大家往家跑吧。
了妹再说什么,大家就听不见了。了妹说了这一句后,了妹就看不到大家了。大家也看不到了妹了。其实,谁也看不见谁了。只能自己往家跑了。
回家的路,常走。可再常走的路,也得看着走。为了不让沙尘钻进身体里,只好用衣服包着头。头护住了,可路看不到了,也不行。只好不时把头从衣服里伸出来一下,睁开眼看一下。可是还没有来得及看清路,沙子又把眼睛迷了。
只好闭着眼睛走,只好在昏昏黑黑中走。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另一条路了。这条路不是回家的路,这条路越走离家越远。
了妹就走到了这样一条路上。
走到了这样一条路上,也并不可怕。沙尘暴不会不个停刮,刮个一天半天就会停下来,停下来看到路走错了,再走回来就行了。
可问题是等你发现路走错了,你就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找不到自己的家不说,还可能走到别人的家里。比如说一只狼的家,比如说一只野猪的家,比如说,一只狗熊的家。到了这些家伙的家里,它们可不会把你当朋友来款待。它们只会把你当成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块馅饼。
了妹不知道她走在一条错路上,以为自己正朝家走去。就走得很起劲。
走了那么久还没有到家。了妹也没有多想,了妹只是想着风太大,顶着风不好走。同样的路,会比平常多走很长时间。心里只是想着,快到了,快到了。
其实这个时候,了妹的脚下已经没有路了。可沙尘暴迷了她的眼,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只是走在心里感觉着的那条路,双脚实际上是踏在另一条路上。
一棵骆驼刺没有看见,一脚踩上去,脚好疼。却顾不上,还往前走。一块石头也看不见,一只脚绊了上去。她就摔倒了。
摔倒时,了妹的头正好碰到一块戈壁石上。了妹一下子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8、
羊在羊圈里。
老古在木屋里。
听到大黑在外面叫。想着大黑也怕了沙尘暴,老古打开门,让大黑进来。
大黑不进来,站在门口朝着老古叫。
大黑没有事,不会这么叫。一般很小的事,大黑也不会这么叫。老古走到门口,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沙尘暴还没有停,老古什么也看不见。
老古只好又去看大黑。
大黑看看老古,扭过头向北边跑。跑了一段,又停下,看到老古还站在木屋门口,大黑又叫起来。
老古听出来,大黑是叫他过去。
老古不知道喊他过去干什么。可大黑喊他去,他不能不去,他一定要去。狗也有自尊心,狗的话,你要是老不听。那你说的话,狗也不会听了。
这时,沙尘暴已经小下来。
天空里的沙子正往地上落。天空变得一点点亮起来。
跟在大黑后面,走了一会。大黑站下了。大黑围着一个东西低着头在转。
老古走过去,老古一看,吓了一跳。
一个人,好象死了一样,躺在地上。
沙子在这个人身上落了一层。
几滴清水,滴进了了妹的唇间。了妹睁开了眼睛。
了妹一声大叫。
正在给了妹喂水的老古吓得跳起来,后退了好几步。
老古说,你醒了,太好了。
了妹说,你是谁?
老古说,我和你是一个队的。
了妹说,你胡说,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老古说,我给队上放羊。不在队里住。
老古说着,向前走了几步,想把手中的杯子递给了妹。
了妹一眼看到了挂在墙头的一把刀,一把抓了过来。
了妹说,你不要过来,你要过来,我就捅死你。
老古没有再往前走,倒不是怕了妹会一刀捅死他。了妹连刀子都没有从刀鞘里拔出来,只是用刀鞘对着他。老古只是不想让眼前这个姑娘太紧张,这会对她刚醒过来的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