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知明回到彩绫阁,空荡荡的屋宇渗着一股阴森气息。两个小太监送上的秘制鹅掌、御府铁雀无比鲜美。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宫廷御宴。
吃饱上床,午睡到日头偏西,醒来以后却再也睡不着了,于是盯着墙上的飞鹰图,开始手舞足蹈起来。他不知道,那些图画其实是鹰拳的招法精髓,现都被他一一谙熟于心。他打坐调息了一个时辰,再把剩下的鹅掌与铁雀吃掉,又开始犯困。他爬上床,只觉得窗外阵阵阴风,吓得他抱起被子钻到床下,迷迷糊糊到了丑时,刚要睡着,插好的门闩“咯”的一声发出轻响。
小知明浑身汗毛立起,莫非是那哲的鬼魂?门嵌开一丝缝隙,两条黑影闪了进来。小知明缩了缩脖子,虽然他进宫日浅,但是知道这两个人绝不是宫中侍卫与太监。皇宫里没有人穿这种薄底尖头的羊皮快靴,他在游玩白塔寺庙会的时候,见过草原或大漠刀客才会如此穿戴。
一条黑影来到床前摸索,另一条黑影翻箱倒柜,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小知明只盼他们快些离开。黑暗中响起一个沙哑嗓音:“瓢把子,线上的消息准不准?”瓢把子粗声说:“是鹰爪孙的消息,能不准么,快找。”
这二人说的是江湖切口。鹰爪孙的意思是官府,线上指黑道。小知明当然不知道他们是贼——两个飞檐走壁的江湖大盗。
找了半天,一无所获,瓢把子说:“并肩子(弟兄们),床下搜搜。”
一个蒙面人蹲下一看,乐道:“瓢把子,这有个小点子(对象,或者敌手),招子(眼睛)还挺亮。”
两个黑衣蒙面人趴到床下,一对贼眉鼠眼,瓢把子道:“小孩,你出来,不会伤害你。”
小知明的心跳骤然加速,有些犹豫。沙哑嗓说:“你不出来,老子宰了你!”从背后抽出一口尖刀,向床下刺来,他只是要吓唬吓唬这个小孩。小知明看见明晃晃的刀刃来回晃动,身子向后墙一靠,墙壁上忽然闪出一道暗门,他咕咚一声,翻了下去。
小知明一路翻滚,顺着一条倾斜向下的密道滑落坠地,眼前一片漆黑。他翻身跳起,心中思量,原来床后有一扇暗门,那哲好似在这里隐藏了什么秘密。他在黑暗中摸索,摸到一个大木箱,再摸,还是一个大木箱。木箱上放着一个火折子,嚓地点燃,三寸高的火苗照亮了一个狭窄的密室。密室纵横有一丈多宽,青石修葺,两旁摆着十口红漆大木箱,箱上没锁。他伸手掀开一只木箱,惊得火折子在不停地抖动,里面是一具小太监的尸体,和自己一般年纪,死了还没有几日,皮肤雪白,颜面犹生。
小知明立刻把箱子盖好,没敢动其他的木箱,那哲这个老太监阴毒狠辣,箱子里面大概不会放什么珍宝。他向密室尽头走去,看见一道木门,推开木门,却发觉来时的密室只是一段甬道。木门里面是一扇巨大石壁,镶嵌着红黄两色的琉璃砖,雕刻着面目狰狞的邪神。侧面是两个人身鹰爪的怪物,中间有三只骆驼,托着一座熊熊燃烧的莲花火盘。火光上坐着一尊神灵,大眼如牛,青面獠牙,高鼻深目,不似中原人物。
壁前还有一张供桌,桌上摆着影青瓷五供件和一对长明灯。小知明走到供桌前,桌上有个大瓷盆,盆里血腥之气扑鼻而来,不知是人血还是畜血。供桌对面铺着一张波斯小毯,上面陈设祭祀的器皿,另有一只木匣引起小知明的注意。
楠木匣有一尺多长,匣内必是大内珍藏。小知明揭开木匣,倒出一幅手卷。此卷镀金堵头,蓝色海水云龙纹绸袱,无题签,绦带是豆绿色八宝带,展开一看,竟是一张羊皮古卷,上面画着大漠山水,各处一一标记,一旁题有“敦煌密藏”四个隶书大字。
小知明心中一动,不速之客是否为了寻找这张图呢?他把木匣重新盖好,而将羊皮古卷卷起,塞进鞋子里面。
甬道里传来沙哑嗓的叫声:“没想到那老家伙在这里还别有洞天呢。”
瓢把子道:“藏宝图可能就在这里。”
“这么多木箱,会不会是宝物?”
“且慢!老家伙心机至深。要不是咱们兄弟命大,十年前就已着了他的道葬身大漠啦。没想到他居然混进大内,摇身一变成了太监,可真是老谋深算。”
小知明想:老家伙八成是指那哲,不知他们有什么恩怨,现在避无可避,唯有奇智取胜。于是他镇定地坐在波丝地毯上。木门突然被推开,两个蒙面大汉闯了进来。瓢把子喊道:“喂,你这个小太监,多亏了你,否则我们还找不到这间密室呢。”沙哑嗓道:“没错,等那老家伙回来,用暗青子(暗器)给他一个惊喜。”小知明面无惧色地问:“你们是那公公的朋友?”
“那公公?”沙哑嗓嘿嘿一笑,“老家伙改名易姓了么?他不姓那,姓朱。”伸手把小知明从地毯上揪了起来,指着壁画上的邪神问,“小公公,你知道这是什么神?”小知明摇摇头。瓢把子道:“那是拜火教的邪神,传说是从古波斯传到中原来的,盛行于唐代,后来一直延绵传承。朱洪武就是利用拜火教的力量,打败对手,建立了大明王朝。”
小知明说:“你们都是有学问的贼?厉害。”
沙哑嗓道:“厉害个屁,什么狗屁学问。这都是那老家伙自己讲的。说吧,老家伙现在何处?”
那哲已经死了,看来他们并不知情。小知明说:“那公公有要事,今夜只怕回不来了。”瓢把子道:“好得很,我们正好行事。”沙哑嗓说:“小公公,你平时伺候这老家伙,没有发现他为人阴毒狠辣么?”小知明说:“那公公可是难得的好人。”
瓢把子冷冷一笑,将蒙面巾扯下,只见他脖颈上有一道寸长刀疤,紫红色皮肉外翻,甚是吓人:“朱缚清若是好人,只怕天下的好人都已死绝了,我这脸上刀疤就是拜他所赐。你再看看这里的布置,这是邪神琉璃壁。他供奉邪神,意图破坏大清国运。实话对你说,那老家伙本是明朝皇族后裔,对大清朝恨之入骨。他入宫做太监,根本是居心叵测。”
小知明好不吃惊。那哲原来名叫朱缚清,还是大明皇族后裔,怪不得他要怂恿端郡王爷载漪,调唆大清与洋人开战。瓢把子端起那只瓷盆:“小公公,你知道这是什么?人血!老家伙最喜欢用人血祭祀。据说这种古老的祭祀之法异常灵验。”小知明说:“太残忍了。”沙哑嗓回到甬道,瓢把子也推着小知明走出来。沙哑嗓用刀尖挑开一口木箱,一派珠光宝气迸射,箱子里装满了各类珍玩。
沙哑嗓大喜,将刀向背后一插,拣起一串珍珠把玩,有些得意忘形,再次伸手摸向珍宝时,“哎呀”一声,手指被一条毒蛇咬住。瓢把子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剑光一闪,毒蛇被斩成两段,再一闪,沙哑嗓的手指被斩断下来。这两剑快如电光石火,斩落的蛇头还在地上扭动挣扎,“嘶嘶”乱叫。沙哑嗓痛得满头大汗却不吭一声,撕下一块衣襟,将伤口包好。